张敖是汉高祖刘邦的女婿,鲁元公主的丈夫。他的父亲张耳去世后,张敖因袭王位成为赵王。
汉高祖七年,刘邦从平城回京,中途经过赵国。张敖十分殷勤,从早到晚挽着袖子,系着围裙,屁颠屁颠地亲自给刘邦端饭上菜,十分谦恭,很有做女婿的礼节。而高祖则坐在那里,叉着双腿,骂骂咧咧的,显得极其傲慢。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女婿之于老丈人,就像儿子之于父亲,恭敬殷勤是本分。更何况这老丈人还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多拍拍马屁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而老丈人耍耍大牌,摆摆长辈的架子,多享受享受小辈的侍奉,本也无可厚非。说到底,这些都是家事,跟外人没有半毛钱的关系。
可这世上偏偏就有些狗拿耗子的人,忒爱管别人家的闲事。最突出的就是赵国的丞相贯高、赵午等人,他们都是老王爷张耳的宾客,年龄都六十多岁了,平生任侠使气(就是做事不过脑子),恐怕这也是张耳惯出来的臭毛病。见到刘邦这个样子,他们便愤愤不平,认为张敖是个软骨头。
主子受辱,臣子可耻。带着这种心理,他们找到赵王说:“天下豪杰一块儿起兵反秦,谁有本事谁就先称王。如今您对皇帝这样恭敬,而皇帝对您却如此无礼,请让我们替您杀了他。”
一听说要弑君,张敖吓坏了,急得咬破手指发誓道:“您这是什么话。当初我们先王亡了国,全仗着皇上才得以恢复,以至于我才有今天,我们这里的一丝一毫都是皇上给的。希望您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说实话,张敖在这方面还是拎得清的。当初,齐王田荣帮助陈余打败了他父亲张耳。张耳走投无路之际,投奔了刘邦。刘邦待张耳很是优厚,后来又派韩信帮助张耳大破赵军于井陉,在汦水上斩了陈余。报了仇,复了国,还把长女鲁元公主嫁给张敖为王后。说起来汉家待张家真是不薄,这份恩情张敖还是记在心里的。怎么这些一直跟着张耳的老家伙就忘记了呢?
再说,刘邦本是小吏出身,傲慢无礼、大大咧咧是他的一贯做派,便是对着大儒郦食其也是大喇喇的爱理不理,倒不是有意针对张敖一个人。更何况,他们是翁婿关系,刘邦如此不讲究,也可能正是为了营造一种家庭氛围,这是把张敖当成自家孩子的一种表现。难道老子对待儿子还要讲究那些繁文缛节。
但老家伙们却不这样认为,他们认为皇帝伤了他们大王的自尊,便是伤了他们自己的自尊。于是,贯高、赵午等十几个人私下商议道:“我们的大王是君子长者,他不干忘恩负义的事。只是我们不愿意受辱,皇上侮辱了我们的大王,所以我们就要杀死他。但这事不能牵连我们的大王。我们自己干,事情成了,就给大王出了口恶气;如果失败了,我们就自己认罪。”
这帮老家伙脑洞大开真是让人无语。大王不做忘恩负义的事,难道他的臣子就可以做?老丈人对女婿轻慢,能算得上侮辱?事情成功了,就是给大王出口气那么简单?恐怕等来的是汉家的屠城灭族;事情不成,你们认罪,你们的主子就可以置身事外了?这样昏聩的家伙是怎么做到丞相职位的呢!
汉高祖八年,刘邦从东垣回京,又路过赵地。贯高等在柏人县驿馆的夹墙内,埋伏了刺客,准备伺机行刺。结果皇上刚要在此留宿,心中忽有所动,便问了一句:“这里是什么县?”从者说:“是柏人。”皇上说:“柏人,是逼迫人的意思嘛!”于是嫌不吉利,没住便走了。刘邦就此逃过一劫,赵地也逃过了一番血雨腥风。
然而没有不透风的墙。一年后,贯高的仇人知道了这个阴谋,就上书告发了他。于是刘邦派人来逮捕赵王、贯高等。这时,与贯高一起谋事的十几个人都想自杀。贯高骂道:“当初的事是谁让他们干的?赵王根本不知道那次事件,现在也一起被捕了。你们都死了,谁来替赵王辩白没反的真情!”于是,他坐着封闭的囚车跟着赵王一起来到了长安。
当时朝廷逮捕张敖,刘邦曾下令不允许赵国的群臣、宾客跟随张敖进京,违令者族灭。于是赵王的宾客孟舒等十多个人,都剃了头发,用铁圈套着脖子,扮作赵王的家奴,跟着赵王一起来到了长安。
贯高倒是个硬骨头,到了庭上,回答审问时说:“这事完全是我们几个人干的,赵王确实毫不知情。”狱吏打了他几千棍,又用锥子刺他,整治得体无完肤,贯高始终不改口。
廷尉把贯高的情况报告给刘邦,刘邦说:“真是个勇士!谁跟他是旧相识,让他以私人的身份去问一下。”中大夫泄公说:“贯高是我的一个小老乡。我早就对他有所了解,这是赵国的一个重名节、有持操、守信义的好汉。”
刘邦就派泄公拿着符节到贯高躺着的竹床跟前探看。贯高艰难地朝上看了一眼,问道:“是泄公吗?”泄公就像好友平时说话那样安慰他,并问起张敖是否参与了阴谋。
贯高叹口气说:“人哪有不爱惜自己的父母妻子儿女的?如今我的整个家族都将因我的供词而被处死,我怎么舍得用自己那么多的亲人去换赵王的一条命!问题是赵王确实没有反心,事情完全是我们几个人干的。”接着就把他们为什么谋反,又如何瞒着赵王的过程全说了一遍。
泄公如实地一一向刘邦报告后,刘邦这才放了赵王。张敖出狱后,王是再也做不成了,但因为他是鲁元公主的丈夫,被封为宣平侯。这才叫“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史记》里没有写贯高等人最后的下场,但《汉书》中有记载。高祖赏识贯高敢做敢当守信用,因此赦免了他。贯高说:“我之所以不死,是因为要说明赵王没有谋反。现在赵王已经释放,我的责任也尽了。但作为臣子有弑君的名声,哪里还有颜面再去服侍皇上呢!”于是自刭而死。
刘邦实在是个爱才之人,这有点像后世的曹操,明知关羽最终要离开,还是上马金下马银,三日一小宴,五日一大宴地伺候着。因为贯高这件事,刘邦很赏识张敖的这些宾客,凡是冒充家奴随张敖入关的,全都当上了诸侯王的相国或郡的太守。到孝惠帝、吕后、文帝、景帝时,这些宾客的子孙都做到了二千石一级的官。
正所谓“月儿弯弯照九州,几家欢乐几家愁”。经此一事,贯高成了名场天下的义士,甚至名留千古;而冒充家奴跟随张敖入关的宾客,尽皆封官,荫及后世子孙;最悲摧的只有主子张敖,躺着也中枪。明明对岳丈赤心一片,却涉嫌谋反无端沦为阶下囚。即便后来释放出狱,爵位也由王而变成了侯。
我们回过头来把整个事情捋一捋,不禁让人后背冷汗直冒。假使当初贯高在柏人县谋算成功,高祖不是心血来潮躲过一劫,那赵地又岂止是万千人头落地;假使谋事的十几个人尽皆自刭,赵王的谋反之罪坐实,这不白之冤又有谁来替他辩白;假使贯高在狱中熬不过大刑,屈打成招,赵王终究还是难逃一死;假如高祖是个残暴之君,灭了谋反者宗族,再定张敖一个失察之罪,恐怕后世也不会有人说三道四。毕竟谋害君主是顶级大罪。所以,这些所谓的忠臣义仆所做的所有事,说来说去结果都是在坑害主子。
自古以来,燕赵就多豪侠之士,其中以刺秦王的荆轲为最。一曲“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让后世多少热血少年心向往之。侠士重名节、讲义气是好事,但往往也会脑袋一根筋,捡芝麻丢西瓜,缺少大局观。三两碗冷酒下肚,便热血沸腾,精虫上脑,生死一诺,不计后果,不问事情正确与否,“虽千万人,吾往矣”。
就像贯高、赵午之流,为了给主子出口恶气,竟然就轻率地想干掉皇帝。不知他们有没有想过,汉朝初建,天下刚刚统一,一旦皇帝没了,天下必将又陷于动荡之中,黎民流离失所,生灵涂炭。从赵国这方面来说,赵王宗族及其谋反者宗族必将会被尽数夷灭,即便是鲁元公主恐怕也难逃一劫。
好在刘邦还算个开明的君主,又是个爱才惜才之人,洞察真相后,不仅尽皆赦免了他们,还封他们做了官。但谋反终究是君王的大忌,在未弄清原因之情,吕后曾几次为张敖说情,说他是鲁元公主的丈夫,不会犯这种罪行。刘邦生气地说:“假使张敖得了天下,还会缺少像你女儿这样的女人吗!”在皇位面前,不要说翁婿之情,便是父子之情都是微不足道的。即便后来真相大白,由此产生的感情上裂缝还可以弥补吗!张敖还能像小儿女一样为刘邦端茶送水么?
作为臣子,忠君爱民是本分;作为仆人,让主人幸福安康是义务。不能为了一点私忿便任侠使气,无端地为主子拉仇恨添乱。如果为了一点面子就要弑君,不讲纲道伦常,这和乱臣贼子有何区别。听以良臣都是善于补台的人,不会无端生事,而是善于引导事物由不好向好的方向发展。譬如赵王一事,如果朝臣以此为契机,把张敖塑成一个忠孝仁爱君王的形象,来引导教化百姓,不也是一个活生生的好素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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