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颜丽,二八佳人,是张山水库工地“铁姑娘”班的铁姑娘。深秋,瑟瑟寒风残酷地侵袭着她的每一寸毛孔,长辫子和她所拉的大板车成了平行线,单衣薄裳衬托着她单薄的身体,凹凸有致的曲线也隐约勾勒出她生活的路,春葱一般的长指紧握着车把子,穿着解放鞋的脚不由自主地伴着板车的惯性向前狂奔。
水库的大坝上,红底白字的横幅格外醒目——发奋赶超大寨县,完成任务过新年。高音喇叭播放歌曲——能挑千斤担,不挑九百九,迎着困难上,顶着风雨走……到处都是热火朝天,谁敢说一个冷字!有一个民工说了一句“两头冷,中间热;不是要流汗,就是要流血”的话,就成了活靶子,批判斗争没商量,何况你是“铁姑娘班”里的铁姑娘!铁姑娘“铁”在哪里?第一跟男人一样,风雨无阻上战场,第二是不怕牺牲打硬仗,第三是月事来了不休养,冷水里边也扛枪……
颜丽本来被安排到后勤洗衣服,但她受不了小头目的语言调戏,还有某些人的小殷勤,她之所以要跟随大部队,是因为她有弟妹要吃要穿要读书,多挣工分多补助。五点天不亮就起床,中午送到工地吃,晚上六点才回到草盖的工棚,饥寒交廹有谁理会?个中辛酸何处倾诉?三病两痛哪个问询?为了保住“铁姑娘”集体的荣誉,她没有退却,没有悲观,没有怨愤……水库大坝两面是渣土,中间是核心墙,核心墙全部用黄泥夯实。颜丽拉的板车装的是黄泥粘土,她已经记不清拉了多少车了。要想从左边的斜坡上拉下去,你得用力托住车把,控制着速度向下滑行。上午十点的阳光好温暖,只是肚子饿得厉害,呼吸加速,心跳加快,这五百来斤的粘土全部的重量就压在她的手腕上,来不得半点松弛懈怠,在接近平坦的路面时,她得立即将车把子放平,这样人也轻松一些,板车也跑得快一点,跑快过度了吧,整车会跑出车轴卡槽,车轮分离后,弄不好会将一个人整个儿压在车底,因此来不得半点疏忽大意。
也是合当有事,颜丽按下车把,正借着车的惯性向前跑的时候,她的裤带竟然“嘭”地一声断掉了,内面甚至没有短裤!可怜的姑娘,家贫——没有钱打扮自己,那条只有在上班前和下班后才穿的棉裤,还和饭碗一起放在土塘边,那是存放黄泥粘土的地方,黄泥土就是从那里拉来的。按平车把是要用力气的,加之那种终日被汗水浸渍的布条做成的裤带或许太烂了,车把子压下时,她的身体离开了地面,跑了一阵子,板车还没有停下,她为了安全起见,也不可能停下来,索性踩脱了裤子,让一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安全员浪笑的声音,施工员淫邪的眼神,如同垃圾堆里的废铁一般,那种畸形的丑态都被她磁性的光腚吸引过来了。量方的立秋飞快地丢下插尺,飞跑过去抢来她的裤子,红了脸偏了头,塞到她的怀里。她的眼泪顷刻如波涛汹涌,面色绯红,张口结舌。四五分钟的光景,这里聚集了一群女同胞,围成一道人墙,把她圈在里面,总算是让她摆脱了窘境。干活途中休息时,妇女们的小号问题就是这么解决的,大号是只隔一层油毡、横竖架着几根树的简易棚子,雷雨交加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解决为快,根本没有时间磨蹭,争先恐后之余是害怕完不成当天的工程任务。
颜丽的裤子扯坏了,连长允许她回工棚拿裤子,半天未见人回,便接了立秋的插尺。插尺是带有刻度线的八厘小钢筋,插进板车的黄泥里量高度,每张车厢的长度和宽度都有记载,晚上便可计算各人完成的土方任务。连长吩咐立秋回去看一下小姑娘颜丽,都快吃午饭了怎么还没有来上工。立秋不敢怠慢,赶回工棚,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一张脸吓得煞白——颜丽把自己悬挂在梁上,换过衣服的身体还在悠悠晃动,喉咙里发出一种嘶哑的咔啖声。立秋不敢多想,喊人赶紧拿刀砍断绳索,托住颜丽的腿脚,将她抬到铺上。幸好有后勤组来人帮忙,三个臭皮匠,能顶一个诸葛亮,出谋划策,手忙脚乱地把颜丽救了过来。立秋不会安慰,说的话也与众不同。他说:死皇帝不如一个活老鼠。你死容易,你弟妹么办?你裤子掉了,头没掉可就万幸了。不就是几根毛线吗?哪个没生,哪个没长?看见了又没少你几根。你要发愁没人娶你,要不嫌我的话,我娶你!还说是“铁姑娘”,自己放硬些,还有人敢笑话你?这事不丑,你是为了集体,为了水利工程建设,你光荣!
就这样,颜丽听信了立秋的话,终于走出了阴霾,回到了正常人的轨道。有人问也好,有人说也好,有人笑也罢,她也只是轻描淡写地付诸一笑。总以为立秋会顺理成章地娶她为妻,谁知水库完工,立秋阴差阳错进了农具厂,曾经雨洗脸,风梳头的一对鸳鸯,只望水中做戏却成泡影,曾经的承诺变作渺渺云烟。立秋回乡探亲时如同做贼,宁绕一段路,也不从颜丽门前过;颜丽虽然风韵不减当年,但是终身未嫁,每天坐在门前念叨着立秋说过的那几句藏头韵文,看来张山水库对她印象最深——(张)开铁臂舞银锄,(山)下千军锁恶流。(水)害将来变水利,(库)外沙滩变绿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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