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这天,吃了早饭,张暙照例出门遛狗。
已入深秋,雾霾渐渐多了起来。一连几天都阴蒙蒙的,今儿终于放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天空高蓝,太阳似乎格外地耀眼,让原本已渐寒凉的风多了几分暖意。
“唔。”张暙闭着眼仰起头,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一人一狗走在温暖的阳光里,说不出的舒适与惬意。
“叮铃铃,”手机响了,张暙眯着眼看着屏幕,是自家妹妹张晖。
“我遛狗呢,马上回去。”收起手机,张暙冲小狗打了个手势,“来客人了,回家。”
“哥,这我同学自家种的地瓜,给你送些过来。”
一楼客厅里,张晖说边四处打量着,“你这屋里有些乱啊。”
“平时没人来,有时就懒得收拾。”张暙倒了杯水,递给妹妹。
“上了年纪了,总一个人也不是个事儿,嫂子退休快两年了,该过来一起做个伴了。”
“我一个人过得悠闲自得,这样就挺好的。”
张晖微微叹了口气,刚要再说什么,张暙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是龙龙。”他跟妹妹说了声,接通了电话。“是吗?太好了。哦哦,你们看好地方了?行,我知道了,我先给你转2万,你把定金交了,剩下的一周后给你。”
“龙龙说什么了?”看哥哥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张晖忍不住问道。
“龙龙前面不是谈了个女朋友吗?那边想让他们明年秋天结婚。”
“这是好事啊!”张晖高兴地说,“龙龙快30了,也该结婚了。”
“的确是好事,可是得准备好婚房啊。龙龙说他们已看好了一处房子,一平方将近一万四五,总价得180多万左右。”
“要结婚咱们这边的确该准备好房子。”张晖点头道,“就是这房价有点高了。”
张暙微微叹了口气说:“本来我跟你嫂子的积蓄交个首付没问题的的,可我买这个别墅再加上装修花了不少,手头大概只剩下二十几万。”
“我能给你凑10万,”张晖说,“要不是我去年刚换了房子,还可以给你多凑点的。”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情况,这样就已帮了我大忙了,我再想想办法吧。”
“哥,我想到一个办法。”看到哥哥陡然发亮的眼睛,她继续说道:“让嫂子搬过来住,然后把那套房子卖掉,首付和装修全都可以解决了,就连结婚的钱也不愁了。”
张暙的眼光瞬间暗了下去,“我再想想吧。”他沉声说着,脸上带着明显的拒绝。
“哥,有些事该过去就让它过去吧,嫂子这些年也不容易。”张晖离开时,犹豫再三,最终还是说出了这句话。
送走妹妹,张暙就坐在沙发里发呆,期间那小狗几次汪汪地叫着,咬着他的裤腿往外拖,他始终纹丝不动,就像一座雕像。
他的脑海里闪过了好多画面,妻子悔恨交加,痛哭流涕;自己一个晚上抽完一盒烟,失眠到天亮;还有那些抑郁痛苦,难以自拔的黑暗的日子……这么多年过去,画面渐渐有些模糊,但痕迹总是在的。
起身去了书房,拉开抽屉,里面有几张卡。有一张是妻子的工资卡,这些年从存折换成卡,她一直交给他保存,不曾为自己花过其中的一分钱,说是自己额外的补贴就足够用了。
父母和妹妹这些年劝过他多次,说他也有责任,怪他太过执拗。他总觉得最艰难的日子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这种状态挺好,相安无事,又能共同维护这个家。
正要合上抽屉,一张名片映入眼帘,他心头一动,拿在手里,上面的名字是赵建。
那是自己的发小,他俩在一个大院一起长大,从幼儿园到高中一直形影不离。前些年赵建自己搞工程,张暙凭借自己的优势在建筑设计和工程监理方面帮了他很多。
赵建这几年发展得很好,常跟张暙说有困难就找他,声称在他那里,没有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事情。
“伙计,最近好吧?有点事得麻烦你了。”思忖了片刻,他拨出了电话。
“挺好的。你怎么样?好不容易有机会让你麻烦我,有什么事尽管说。”电话那边传来了赵建爽朗的笑声。
“你侄子明年结婚,他丈母娘那边看好了个房子,我今年又买别墅又装修,花了不少,我明年的工资到年底才能到账。”
“需要多少你尽管说。”赵建很干脆地打断了他的话。
“30万就可以。”
“再多点也没问题,就是我这几天在海南,下周中才能回去。”
“不急的,谢谢你啊,替我解决大难题了。”
“等侄子结婚时别忘了叫我就行。”
放下电话,张暙微微松了口气,不管怎么样,先交了首付款再说吧。
晚上儿子来了电话,定金已交,一周后办手续。
两天后的中午,张暙正坐在沙发上吃饭,突然感到一阵心悸,赶紧放下筷子在沙发上躺了下来。
十几分钟后,那种难受的感觉消失了,但之后整个一下午一直到晚上,他总觉得心里慌慌的。
第二天一大早,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
“喂”,他哑着声音接通了电话,心咚咚咚地跳。
“张暙,赵建昨天走了。”电话里传来一道低沉喑哑的男声,夹杂着几分哽咽。
打来电话的是刘伟,他的高中同学,也是赵建的妹夫。
“什么?怎么可能!我前几天刚跟他通过电话。”张暙瞪大了双眼,脑中轰隆如雷,手止不住地颤抖。
“是真的,昨天中午走的,心脏主动脉血管破裂,来不及送医院就没救了。我跟我媳妇昨天傍晚坐飞机过来的,今天就在这边火化,晚上7点的飞机回去。”
“那我们就见不了最后一面了,你该通知我一起去的。”
“昨天走得太急了,好多事都来不及,只带了孩子过来,等去了殡仪馆,我跟你视频连线吧。”
第二天下午,赵建出殡,张暙跟着一起去了他的老家,送了赵建最后一程。
回到城里,天色已有些晚了。
“路上有些暗,我开车送你吧。”刘伟拿了车钥匙送他出门。
“不用了,一路的大马路,不是还有路灯嘛。我骑电动车过来的,便捷着呢。”张暙边说边去推电动车,“我走了,你回去吧,家里还有很多事呢。”
骑着电动车走在路上,张暙只感觉恍恍惚惚,迷迷糊糊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一样。生命还真是脆弱,一个生龙活虎的人就这样说没就没了。
前面是十字路口,过去后就是直通官地村的甬路,张暙买的别墅就是村里开发的。
在等红灯的时候,张暙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赵建没了,那30万也跟着他去了。
绿灯亮起的时候,张暙还在想着该去哪里弄这30万,直到听到后面电动车的喇叭声,他才如梦方醒,快速起步通过路口。
“突突突”,一阵摩托车的轰鸣声从身后传来,张暙被吓了一跳,回头看去,几辆摩托车呼啸而来。
他心下一惊,下意识地去躲,慌乱中就听“砰”地一声,连车带人飞了出去。
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随车的医护人员让他报一个联系电话,他犹豫再三还是报上了妻子高虹的号码。
等他被从救护车移到担架车上推进急诊室时,他发现高虹已一脸焦急地等在门口。
最后诊断张暙的左小腿骨折,在医院输几天消炎药就能出院。
因为高虹是本院的医生,张暙得以快速从急诊室转到了病房。
“很疼吧?”拿着毛巾给他试去脸上渗出来的汗,高虹心疼地问。
张暙下意识地就想偏一下头,但看看高虹一脸的担忧,又生生地停下了。
晚上高虹在医院守了一夜,天蒙蒙亮的时候看张暙已安稳地睡着,才歪在椅子上打了个盹。
张晖中午一接到高虹的电话就急急地赶到了医院,刚进病房,就见高虹正在给张暙喂饭,因为他的两手也受了伤被包成了粽子。
看到张晖进来,张暙脸上浮过一丝不自然,跟高虹说:“既然小晖来了,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
看看那饭也基本吃完了,想想自己昨晚来得突然,什么东西也没带,高虹就将手中的饭盒递给张晖。
“那你在这里守着你哥,要在这里住几天,我回去收拾点东西。”
“我说的对吧,上了年纪就不能一个人呆着,不然有个什么事儿也没个支应,你看嫂子多关心你,你就别那么犟了。”等高虹出了病房,张晖靠近他的耳朵轻声说道。
“你知道赵建的事了吧?”张暙岔开了话题。
“嗯嗯,我听说了。”张晖是知道他跟赵建借钱的事的,“缺的那部分钱怎么办?要不我让你妹夫再想想办法?”
“你已经给我凑了10万,别再让他为难了,我再想想办法。”
4天后,张暙出院,张晖和丈夫开了车过来接他。
“我嫂子呢?”见张暙一个人在病房,张晖出口问道。
“她去住院处结账,应该快回来了。”话音刚落,高虹就走了进来。
“好了,我们走吧。”她拿起床上的旅行包,对张晖的丈夫说:“我推了个轮椅过来,你把你哥扶上去吧。”
“你们在这稍等一下,我去送轮椅,待会儿我开车咱们一块走。”
到了停车场,看张暙被扶上车,高虹跟张晖说。
“嫂子你也过去?今天不上班?”
“我跟科里打过招呼了,明年不续聘了,剩下这几个月就不过来了。当时返聘时就说好的,我随时可以停下。”
“哥,什么情况?” 高虹离开后,张晖高兴地问。
“什么什么情况?我也是刚听她说。”
“你也不是没看到,嫂子这些年对爸妈好,对我们家里的每个人都好。看看赵建,说没就没了,都这个年纪了,有些事就别总是抓着不放了,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犟。”
张暙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始终没说出来。
回家后坐了一会儿,张晖他们就告辞离开,“嫂子,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气氛不免有些尴尬。
“喏,这卡里有30万。”高虹把一张卡递给张三,“我听咱妹妹说你跟赵建借钱的事,这里面是我的返聘工资,还有院里的一些分红,我又跟我姐借了一点。”
“小晖给我出了个主意,让我们把你现在住的那套房子卖掉,那边是学区房,价格应该比较可观。”张暙没有看高虹,只是低头看着那张卡自顾自地说着。“后面花钱的地方会很多,要不就把那套房子挂出去吧,你搬过来住,反正你也不返聘了,就是离城里太远。你觉得怎么样?”
“好,都听你的。”高虹急声应着,眼里瞬间蓄满了泪水,“谢谢你,”她哽咽道:“我……”
“什么也不要说了,有些事要彻底过去,我可能需要慢慢地来,你要有点心理准备。”张暙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没关系,我们都慢慢地来。”高虹含泪笑着。
“龙龙,钱准备好了,我家里有点事过不去,你周六回来拿吧。”拨通了儿子的电话,张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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