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来征战,几人还?
说战争,说保家卫国,说铁马冰河,在文字里,在银幕上。
其实,我们一无所知。
不知道军队排成一列在门口杀人时该不该逃跑,不知道院子后面突然倒下一位被血浸透了的军,而家门口随时会被敌军闯进来时要怎么办,不知道写文章上街示威都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的危险举动,上头的人说杀,就真的,全体屠杀。
我们所谓的宝贵的性命,在那时,比蝼蚁还贱。
我们谁也不知道,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原来不是书本上干巴巴的几个字,而是用命换来的信仰。
我们谁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一个时刻。
越是清明的理想,越会染上一层又一层的血。
苟利国家生死以。卢德铭。在最坏的时代,总能遇见最好的人。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卢德铭一出场,脑子里突然跳出这句话。
儒雅的将军。
一身笔挺军装,站在狼烟四起的国土上,身处生死难料的战场里,在朝不保夕的仓皇时刻,他依旧有他的风度。骨子里的高贵,多乱的时局也掩盖不了。
彼时起义局势不明,麾下数千人,数千种心思,全压在他身上。悬崖求生,一步错,粉身碎骨。
但他脊梁挺直,不卑不亢。
文人的风骨,军人的铁血,他都有。
有没有听诗人说过?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卢德铭生在富贵人家,自小学的是忠孝廉耻仁义礼智信。他的父亲只希望他把书念好,有出息就当个小官,没出息就做点小生意养家糊口,总之平平安安地过一生便是了。
没想到他读书读得实在太好,16岁顺利考进成都公学,然后,便开始接触马克思主义。
三年后,正儿八经的书也不读,跟老父亲磨了半天嘴皮子,终于得到首肯,从四川长途跋涉跑到广州,成为黄埔军校第二期学生。
他知道,那时要想如父亲说的那般不淌混水,要么当靶子被一枪崩了,要么低头做人唯唯诺诺。
堂堂男儿,依仁蹈义,舍命不渝。他爱他的国,爱他的家人,既爱,便不容许任何的委曲求全。
读书,平不了中国的乱,那就用刀枪说话。
路途遥远,当时卢德铭晚到了些许,几经周折找到孙中山。
他的入学推荐,是孙中山亲口许的。
卢德铭一直是个十分优秀的人,才情与胆识能得中山先生赏识破例收入黄埔,在校时的聪敏与刻苦能让蒋介石特意向中山先生介绍,廖仲恺的追悼大会上,是他代表黄埔学生上台演讲。
他20岁便上战场。
20岁任连长,21岁任营长,22岁任团长,秋收起义任师长。
战功赫赫。
并且,不是扛大刀的小兵,是将帅之才,敢拼命,善指挥。
“报效革命,义无反顾。”
中山先生这回倒是没有看错。
卢德铭是个言行合一的人。
苟利国家生死以。卢德铭。卢德铭认识毛先生的时候正在修水休整队伍,想参加起义却晚了一步没赶上起义队伍,留在修水中央也没什么明确指示,颇有些不知前路几许的境况。
毛先生来得及时,他与毛先生的想法一致,一见如故。
中国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是毛先生拉起的第一支队伍,部队改编自卢德铭率领的警卫团。卢德铭任师长。
那时的毛先生还没有坐到第一把交椅,说的话谁都敢驳上一驳,想以退为进放弃长沙在山旮旯搞工农武装,卢德铭手下的兵将,并不是都认可的。
卢德铭当即压下反对声音,支持毛先生的主张,进军井冈山。
有时候会羡慕这种情谊,战火连天,大家除了信仰别无所有,说相信,就是真情实意的相信,可以将后背放心地交给对方,出生入死,一句朋友便可。
人在什么都没有的时刻,特别纯粹,可以共患难,多苦都能牵着手咬牙走过。
不知道同富贵的时候还能不能如初,在拥有些什么的时候,同甘是比共苦难上百倍的事情。
但纵使日后陌路,彼时彼刻,应是他们一生铭记在死前会拽在手里的记忆。
以后的事情,卢德铭都没有参与。
他才22岁。
他只有22岁。
河山未定,何以家为。自20岁从黄埔毕业,他一直没有回过家。
卢德铭家中,有父亲母亲,有兄嫂侄儿,他一去不归,音讯全无。战争形势风云变幻,希望绝望不知道层层叠叠了几重。
他们一直都在等他回家。
苟利国家生死以。卢德铭。和平年代说家国,但战火连天的时候,说国家。
卢德铭未对父母尽孝,也实在谈不上对家人尽责。先国后家,是他的取舍。
在四一二之前,他一直往家里寄家书。后来为保护家人,不再联系。
从离家到断了联系,数年时间,他写的家书只能搜到寥寥几封,只能看到其中寥寥数语。言语平实,全然没有了在中山先生面前的挥斥方遒,就只是家中招人疼的小儿子,轻轻地说今天胜利了,心里高兴,今天哪位战友牺牲了,心里不是滋味,今天得到谁的帮助,心里感动,今天想家了,被战友打趣。
铮铮铁骨下,是柔软的心肠。
一字一句里,都是深情。
他放在心上的东西真的不多,除了让他铁马银枪的国,就只有让他魂牵梦萦的家。
他尽力让家人知道他的生活,就像他还在身边。
尽力让自己多与家人联系,就像他们都在他身边。
印象很深的是他交代家人对娃娃亲未婚妻说的字句,“如果瑞勤真要等我,则我对她有几点要求:一要读书;二要革命;三不要缠脚。”
他真的是一个很温柔的人罢。
若她愿意,回来,就娶她。
若回不来了,也希望她做一个脊梁挺直的中国人。
虽说上了战场便是半个身子踏进阎罗殿,但真的没有料到,是在他刚找到志同道合的朋友,刚要豪情满怀地开始实现理想的时候。
卢德铭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抢救伤员。他身骑白马,还在指挥队伍撤退。
《建军大业》里,卢师长盖着中国工农革命军的第一面军旗,身边有战友,有知己,想必也有牌有碑。
如此,是后人对先辈的一点心意罢。
卢德铭一人一马带领一个连冲出掩护部队撤退,敌人攻势猛烈,卢德铭右胸中弹,从马上摔下。
他走时,身边只有一个素未谋面的农民,一个战友也没有。
农民这样对儿孙说,骑白马的军官当时牺牲在后门口的杂物边。
农民怕敌人抢他的遗体,将他葬在一片茶林中。
直到1977年,才有人来确认当年牺牲的军官的身份,才有人为他立碑。
他无儿女,名声也不大,没什么人给他上一炷香敬一杯酒。
终究,太过凄清了。
苟利国家生死以。卢德铭。为了理想,为了信仰,抛头颅洒热血不死不休的故事会不断地书写,但他,是最壮阔恢弘最热血惨烈的一章。
心无旁骛,一片赤诚,灼灼如日光。
想起琅琊榜里的一句,他是金陵城里最明亮的少年,有着一颗九死不悔的赤子之心。
不知道他日黄泉路上相见,没了当年模样的或多或少辜负了曾经美好的毛先生他们,会不会羡慕他永远的鲜衣怒马,永远的干净纯粹。
我认识一位少年,很像他。
少年说,他和卢德铭流着一样的血液,一样有着一颗爱国心。
苟利国家生死以。卢德铭。时间最是粉饰太平,再深的刀口,到最后也不过是一道伤疤,不鲜活不疼痛。
所以需要有人时常将这道疤痕撕开,在痛觉扼住意识的边缘揪着人们的脑袋,让他们好好看一眼,血是热的。
那不是故事,是真正的血肉与灵魂。
万古如长夜,多的是即便马革裹尸也未能名留青史的无名英雄,多的是等不到家人一生挂念至死不忘的可怜人,多的是填在历史里出师未捷身先死的将士。
虽然知道无关乎值不值得,但看着现在所谓太平盛世之下,还是会自愧不已。
何德何能,担得起这么多的理想与性命。
所以,会希望自己好一点,再好一点。
不要辜负了洒在这片土地上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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