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作为一名人民教师,保持学习的热情非常重要。学区教育阶段的老师们自不用说,他们天天忙着解读教研院的新课程,工作本身就是学习的一部分;社会教育阶段的老师没有备课压力,但是他们要定期向教研院递交学术报告,或者参与教研院安排的教学研究。
幼儿教育阶段的老师该如何学习呢——除了园内的教学指导,还有学园间的教学参观。
这是我非常喜欢的一项活动,因为市内只有两所幼儿园,所以只要说到教学参观,那就大概率会出远门。
白苏很羡慕我的劲头,总是说:“你对参观学习就这么感兴趣吗?”
我便偷偷在心里乐:其实我更想出门远游。
旅游当然也是一种方式。如今的公共交通方便快捷,乘坐空轨或者长途地铁,轻松就能到达邻市。但是人心就是奇怪,抱着旅游的目的出行,总感觉少点什么,而因为公事顺便旅游,却有一种类似偷腥的刺激感。
我曾问过白苏是否有同样的感受,她连连摇头:“我哪也不想去,只想在家呆着。”
难怪不得,教学参观对她来说是一件苦差事。
我入职半年以来,几乎每个月都参加教学参观活动,两次在本市,三次在邻市,而这一次,则是在更远的柳城。
去时的路上我兴致盎然,白苏则蒙头大睡。因为行程紧张,刚刚落脚就被安排了一节课的教学参观。
那是一堂自然观赏课。
老师是一名三十出头的男子,率先来到教室向我们表示了欢迎,他的声音温和而沉稳,给人一种诚实可信的感觉。
上课铃响后,小朋友们依次序走进教室,径直来到座位坐下,整个过程没有一丝杂音,没有人向我们投来好奇的视线,甚至没有人耽搁一秒钟。
我不禁戳了戳白苏,小声说道:“教学参观而已,有必要弄得这么严肃吗?”
白苏微微一笑,示意我继续看下去。
老师首先讲述了本堂课的大致内容,随后给每个孩子分发了一张白纸,要求大家随时记下心得体会,同时需要在下课前回答老师提出的问题,整理好后上交给老师。
我的下巴差点掉在地上:短短一堂课内,孩子们就要做这么多事吗?
不过还好——自然观赏课本来就是以放松为主。
老师讲完,便打开投影黑板,播放事先录制好的影片。
这是一段讲述北极生态圈的纪录片,如果没记错的话,我在学区教育阶段看过这段纪录片。
影片讲述了前半个世纪北极生态圈的变化,但是它的实际拍摄时间却是在七十年代,所以当中很多内容是虚拟制作的。
影片开头是慵懒的北极熊躺在浮冰上,看着水里的海豹游来游去。充满磁性的男声开始解说北极熊的生活习性,“为了迎接漫长的温季,北极熊需要贮存足够的脂肪,帮助他们度过食物匮乏的几个月。鲜嫩肥美的海豹是不错的选择……”
随后,镜头切转到广袤的苔原,这里有北极狼、北极兔、麝牛、北极鸥、北极狐等丰富的物种,随着季节的回暖,它们的生活图景也逐渐鲜明。
在观看的过程中,我注意到孩子们时不时地在纸上写写画画,很快就填满了整张白纸。我抬头看了看挂钟,还剩一半的时间。
影片的风格到这里开始发生变化,从鲜艳明朗的画面,渐渐过渡到灰暗沉寂的景象。时间线来到了本世纪三十年代。
北极圈的浮冰面积大幅缩减,北极熊的生存空间逐年受限,气候变得反复无常。瘦成皮包骨的北极熊趴在狭小的浮冰上,期盼着漫长的温季早点过去。“太阳升起来,点燃了北极熊心中的希望,太阳落下去,又将这份希望浇灭。遥遥无期的冬天,对于瘦骨嶙峋的北极熊来说,或许已经成了难以到达的地方……”
画面逐渐暗下去,镜头来到了绿意盎然的苔原。
由于全球气候的变暖,北极苔原正在逐渐消失,植被的变化直接影响到食草动物的生存,由下至上,间接动摇了整条食物链的稳定。
自从影片的风格变化后,孩子们陆续都停下了笔,视线紧紧地定在荧幕上,直到下课前十分钟,老师提出了他的问题:在北极生态圈的演变过程中,我们能获得什么样的启示?
孩子们这才纷纷拿起笔,在纸上“沙沙”写了起来。
影片也进入最后阶段,还是那个磁性的男声萦绕在耳边,“本世纪中叶,联合国生态组织开始对北极圈实施全面保护,截止七十年代初,冰川覆盖面积已经恢复到三十年代的水平,距离重新发现北极熊的日子或许不远了……”
下课铃响,孩子们有序地离开了教室。老师用着刚才的温和语调,感谢我们陪孩子们一同观看了影片。
实话说,我没有感受到一丝“陪同”的味道,孩子们从始至终就好像没有看见我们一样。
老师又问我们感受如何。
我以为他问我对影片的感受,便说道:“和我想象中的自然观赏课很不一样。”
他可能理解成了我对他授课的评价,讪笑着说道:“准备有些仓促,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白苏用手肘戳了戳我,替我补充道:“他的意思是,您的授课别开生面,很有启发意义。”
老师这才释然,笑着邀请我们一起吃午饭。
刚出教室,就听见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子,腋下夹着一沓材料,匆匆从我们面前走了过去。
老师连忙喊道:“淡月教授,有时间的话,一起吃个饭好吗?”
女子止步回头,脸上的表情从不耐烦渐渐变成了惊讶。
我和她几乎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老师和白苏比我们还要吃惊,“你们俩认识?”
于是,事情顺理成章地变成了四人的午餐会。
吃饭的时候,我才知道老师名叫闻荻。
他的兴致很高,喋喋不休地给我们介绍他的授课理念。我听得还算仔细,心想不愧是柳城的老师,素质确实比平均水平高出一大截。
白苏面无表情,只顾吃饭,偶尔微笑着点点头,就算是回应了。
淡月则显得很不耐烦,几次打断闻荻的谈话,将话题引到别的地方,然而闻荻却都能巧妙地衔接上去。
不得不说,他的素质果真异于常人。
得知我们是来教学参观的时候,淡月露出了恍然的表情,“他们在工作会上好像提了一句,我没想到是你过来。”
我问淡月为什么会在这里,她说社研院有一个研究项目,这家幼儿园正好是合作方之一,她过来监督和推进工作。
“是关于南非大草原自然生态环境的研究项目,”闻荻顺势接过话来,“我是学园方面的项目负责人。”
然后,闻荻开始讲他在社会教育阶段做过的自然生态项目,我好意地提醒道:“这个您刚才说过了。”
闻荻一愣,露出了尴尬的神色,“那我就来说说这个项目的情况吧——”
可是话刚开头,就被淡月截断了,“你们计划在这里待多久?”
我正要去翻说明手册,白苏已经应道:“就两节课。”
淡月有些失望,“时间太紧了,我还想多和你们聊聊的。”
闻荻立刻接道:“我可以跟学园协商,把活动时间延长一些。”
“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们还要赶去下一个地方,所以……”白苏委婉地拒绝了。
“下一个地方是哪里?我试着跟他们协调协调——”
“那就算了吧。”淡月吃完饭,起身告别道,“以后有的是时间。”
我和白苏也相继站起身来,这时才发现闻荻的饭菜还几乎没有动过。
午休的时候,淡月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来柳城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淡月的声音很平淡,听不出是不是在闹情绪。
“哈哈……我忘了东亚社研院就在柳城了。”不知道这个解释能不能骗过淡月。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会,又说道:“你对现在的工作还挺热心的。”
“怎么说也是工作嘛……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你问工作还是生活?”“对你而言有区别吗。”“当然有。”
简短的三个字,我听到了淡月语气中的一丝烦躁。
“虽然工作很忙,但我肯定会结婚的——”
淡月说到一半,就被我拦住了,“听说社研院要推出新系统了?”
“你从哪里知道的?”“报刊上登载了。”“哦……对,不过不是我负责的项目,听说年底之前就会上线。”
我并不是对社研院的新系统感兴趣,淡月大概也知道。我们同时沉默了一会,我听到那边传来同事叫她的声音。
“有时间的话,我给你说说那个新系统?”“嗯,好。”
挂上电话,我长叹了一口气。
我不是忘了东亚社研院在柳城,而是忘了柳城有东亚社研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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