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游在《入蜀记》载,泊梅根港,巨鱼十数,色苍白,大如黄犊,出没水中,每出,水辄激起,沸成白浪,真壮观也!……江中见物,有双角,远望正如小犊,出没水中有声。
如陆游所记,长江之中有巨鱼也。
那么家乡的运河中,有没有巨鱼呢?

奶奶说:有!不是鱼,而是独角兽。严冬季节,冰厚如磨盘;但河中心,冰层裂开,冰裂出一两米高的墙,冰墙持续了十多米,蔚为奇观!奶奶说及此事,仍满脸激动。
乡亲冯叔说,有!小的大如猪,大的大如棺材。一次,在拾花生时,冯叔和我们白糊了一下午。待续。
京杭大运河,自隋代开凿至晚清,一直从事漕运,物资人员,南来北往。她是贯通南北的大动脉,为这个古老而衰败的帝国续命。
她水量充沛,承载着大小船只,相传当年的运粮大船首尾相连排出几里地远,船上船工穿着月白色对襟小褂,相互喊话,相互对歌,整夜不歇。他们在船头有小灶炖鱼,喝酒不喝高粱酒烧刀子,喝的是米酒。岸边的庄稼汉们,常常闻到河风挟带来的鱼香和酒香,米酒的香气浅淡而绵软,让人闻着不过瘾。
后来,京北建了密云水库,运河一下子失去了动力之源。河道变窄,河水变浅。在运河两岸生活的人们总能距河二三里的沙包地上发现螺蛳小蛤拉儿,那就是当年的河底。水量锐减之后,各地为了涵养水源,纷纷筑堤立坝,于是畅通的大运河被分截了一轱辘一轱辘的,再也通航不了了。
大舅的故事发生在密云水库刚建不久各地的堤坝还未建成之时。每逢盛夏暴雨连天之时,密云水库承受不住,就要开闸泄洪,洪水挟裹着水库大鱼奔涌而出。
每次泄洪,对于京东通县香河的河边居民来说,都是一大盛事。只要水性好的人,都会有意外的收获。洪水把上游很多地方冲垮,河水汪汪洋洋,带来了木材、牛羊,甚至有人看到一整座花秸垛起起伏伏顺着水漂过来,垛上赫然坐着一个女子搂着两个孩子,女子看到岸边有人,就大声呼喊,可嗓子早就哑了,只见张大的嘴巴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姥姥家是渔民,三个舅舅都好撑船撒网鼓捣鱼,以大舅为最。
我家与姥家只隔一条河,如果没有大运河横亘其间,鲁务和牛牧屯就是前后村。大舅有事没事就划船在河上捕鱼,有时大舅就把船靠在南岸,拎一大桶鱼来找爸喝酒。
大舅一来,我们四个孩子就欢了,小猫子似的围着鱼桶转。鱼桶里有两三斤的拐子,更多的是鲫瓜子。有一次,鱼桶里翻上一只金红金红的小鲫瓜,这在野生鱼里是很罕见的,而且色彩艳丽的鱼是不敢吃的,一是怕它有毒,一是怕冲撞了河神,或许她是河神的爱妃或公主呢。我想把这条小红鱼养起来,可她翻下去之后,却再也找不到了。
按照农家的规矩,老爸陪大舅在里屋八仙桌那儿喝茶聊天,老妈就烧水做饭。也没有什么好吃食,无非是炸个花生米,炒盘鸡蛋,再炒一盘菜园里当下的菜,主菜当然是炖一锅鱼。老妈是做鱼的高手,尤其是做鲫鱼。我至今还记得棒子馍馍饨小鱼的味道,那时吃小鱼是不讲究吐剌的,咔嚓咔嚓放嘴里就嚼,连肉带骨,异常美味,这种吃法叫“气死猫”。
村里有不少人也经常到河边去,都认识大舅,因为大舅曾经在河里捕到过一头巨鱼。
那要从密云水库开闸泄洪说起,不少水库大鱼被洪水冲将下来。涨水的时候,水势浩大,哞哞做响,洪峰过境时,浑黄的浊浪奔踊而来,就像岳家军摆的牤牛阵。无数大鱼呼吸困难,都把头浮在水面上,张着嘴透气,于是水面上就出现了一层鱼嘴,一般都是碗口大的,也偶尔会有脸盆大小的……。水性好的人拿一个长捎舀子,紧游几步,冲着一张鱼嘴“夸”地罩下去,赶紧转身往岸边游;上岸之后,捎舀子中就有了一条五六斤重的大鱼了。
大舅是在洪水中使船的,这可不是一件容易事。在洪水中船像箭头子一样,要想使住船,即要有牛一样的蛮力,又要有马一样的巧劲。大舅在发洪水中撑船出去,一定是满载而归,但一般都要被洪水带出十几二十几里远,到武清境内才能上岸。
大舅在洪水里使船,运河上下几十里,九转十八弯,他都熟悉。那一次,他把船驶入了一个河湾,河湾远离了滚滚水绺,相对来说水面平稳,可洪水挟带而来一切东西也被穴到了这里,树木,檩条,花架,柴禾,死狗死猫,搓澡石,无数大鱼也到了这里,喘息喘息。大舅驾着船想找一处理想的位置再捕鱼,这时他发现诸多碗口大小的鱼嘴中,有一只巨大的像八型锅一样的鱼嘴,那鱼嘴就像浊浊晕流中的一个漩涡……
待续.


.那条大鱼在广阔幽深的水库里悠游惯了,它是水库里食场链的终端统治者之一,它可以吃草籽粮食果实,也可以磨碎吞咽螺蛳蚌类,还可以吞掉小鱼小虾。它在水库的深处就是一个王者,莅临之处,鱼虾回避,躲到水草石缝中不敢出来。它缓缓地游动,游过漆黑的山谷,游过广袤的坡地,游过光秃秃的枝杈纵横的水下森林,游过淹没在水中的山村石屋的遗址……它觉得自己会一直这样,极威武而又极孤独地活着,直到上天把它收回去,这辈子什么也影响不了它,奈何不了它。
大雨倾盆而下,葡萄大小的雨滴结成阵,在水面上横冲直撞。雨阵拍击水面,响起一片嘈杂而又雄浑的战鼓声。在它看来,这一点都不可怕,不过是以前明净的玻璃变成了朦胧的毛玻璃而己。不但不可怕而且让它感到舒畅,幽深的水底经常让他感到胸闷气短,让他觉得自己老了,老得喘气都不均静。一场接一场的暴雨,把大量的氧气带入了水体,沉闷的水世界逐渐地变得轻松,仿佛从滞重的人间来得了平静祥和的天堂,它觉得自己仿佛年轻了,每一个器官、每一个细胞又恢复了活力。它畅快地游啊游啊……山崖上枯树訇然倒地,激起一大团浑浊的黑浪,它不在意;整段山崖突然崩坼,石块纷纷坠落,水里世界爆发了一场地震,它摇摇尾巴,转眼功夫就游离了混乱。水库中有一处所在,比山崖还要牢固,比山谷还要静寂,那里还有不少的水族,有着丰富的食物资源。那里就是大坝的闸口。
∵倾盆而降的暴雨,跌倒的枯树,崩坼的石崖……使水库慌乱躁动起来,大鱼游到大坝的闸底下,安安静静地观看这混乱起来的世界,就像一个孩子站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风狂雨骤一样,它不怕,因为它有依靠,大闸就是一道铜墙铁壁。
它忽然有一种不祥之兆,因为铜墙铁壁也在发出细微的咔咔吱吱地声响,伴随着声响,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推力把它推向了闸壁,它的后背撞在闸壁上,半个身子全木了,碗口大鳞片被剥下了五六片。
它忽然间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下子离开了水,全身都裸露在空气里。祖先们说鱼一旦离开水置身在空气中,就离大限不远了。它觉得心里发闷神情恍惚。
在还没有缓过神时,它又栽到了水中,像一具巨大的棺材。然后,湍急地水流就挟裹着它翻滚而下,它完全身不由己,一会儿撞在树杈上,一会儿撞在石块上,一会被卷入水底,一会被推向浅滩……它这个王者尊严尽失,就像被农民暴动推翻了政权,仓皇逃难的皇帝一样,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生死如何。它有时想努力在游几下,找一处安静地地方喘喘气,可它发现水太急也太浅,况且它一扎入水中,鱼膘就像要炸开一样,它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奈,感到恐惧。它只有可怜地把嘴伸出水面,大口地喘气,再也不敢潜入水中;有时它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地翻了身,把雪白地肚皮露出了水面。可它一机伶又醒转过来,惊骇至极,因为鱼肚朝天就意味着死亡!
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根草茎,它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轻微,轻微得如同一朵柳絮。它己丢盔弃甲,钢青色的闪着幽蓝光芒的鳞甲己七零八落;它的祥和而又深邃的眼睛,害了白内障一样,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膜儿。∵倾盆而降的暴雨,跌倒的枯树,崩坼的石崖……使水库慌乱躁动起来,大鱼游到大坝的闸底下,安安静静地观看这混乱起来的世界,就像一个孩子站在阳台上看窗外的风狂雨骤一样,它不怕,因为它有依靠,大闸就是一道铜墙铁壁。
它忽然有一种不祥之兆,因为铜墙铁壁也在发出细微的咔咔吱吱地声响,伴随着声响,仿佛有一种强大的推力把它推向了闸壁,它的后背撞在闸壁上,半个身子全木了,碗口大鳞片被剥下了五六片。
它忽然间觉得自己飞了起来,一下子离开了水,全身都裸露在空气里。祖先们说鱼一旦离开水置身在空气中,就离大限不远了。它觉得心里发闷神情恍惚。
在还没有缓过神时,它又栽到了水中,像一具巨大的棺材。然后,湍急地水流就挟裹着它翻滚而下,它完全身不由己,一会儿撞在树杈上,一会儿撞在石块上,一会被卷入水底,一会被推向浅滩……它这个王者尊严尽失,就像被农民暴动推翻了政权,仓皇逃难的皇帝一样,不知前路如何,也不知生死如何。它有时想努力在游几下,找一处安静地地方喘喘气,可它发现水太急也太浅,况且它一扎入水中,鱼膘就像要炸开一样,它生平第一次感到无奈,感到恐惧。它只有可怜地把嘴伸出水面,大口地喘气,再也不敢潜入水中;有时它昏昏沉沉,不知不觉地翻了身,把雪白地肚皮露出了水面。可它一机伶又醒转过来,惊骇至极,因为鱼肚朝天就意味着死亡!
它第一次发现自己的渺小,渺小得如同一根草茎,它也第一次发现自己的轻微,轻微得如同一朵柳絮。它己丢盔弃甲,钢青色的闪着幽蓝光芒的鳞甲己七零八落;它的祥和而又深邃的眼睛,害了白内障一样,蒙上了一层浑浊的膜儿。∵
仿佛就在转瞬之间。
它从水库深处君临天下的王者,一下子变成了一个伤痕累累濒临绝命的流浪汉。
其实一点都不奇怪,项羽也是如此,李闯王也是如此,从流民到君王,如登高山,一级一级,艰辛倍至,终临绝顶,偶一失足,一两场败仗而己,就从绝顶跌落悬崖,粉身碎骨,永劫不复。
它缓缓的游动着,每扇动一下鳍,就钻心地疼,身上的力气就消耗一分。
它身处在枯枝败叶死猫烂狗之中,河水浑黄的像泥汤子。它想游离这一切肮脏龌龊,它想回到洁净地蔚蓝的深水里,可它做不到了。它只能在泥浆里等死,最后就像被封在水泥中一样,一寸一寸地死掉,一点一点地腐烂。
它的巨嘴朝天。
本来应该从水中获取氧气的它,现在只能依仗着空气了。
因为河水中己经没有氧气了,只有弥漫的黄沙,它感觉到自己的腮里呼吸道鱼鳔里五脏六腑里塞满了泥沙。呼吸空气中的氧,是鱼类最不擅长的,它的嘴己经泛起了白茧,干裂而又肿胀。
水是浑黄的,天是灰蒙蒙的,它看到有一只小船靠近了它,船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就是我大舅。
它想鼓动鱼鳍游走,可只是脑子在动,鱼鳍仿佛不是它的了,支配鱼鳍的神经索断了。要是在以前,它一甩尾巴,小船就得翻掉,可现在它的脊椎也不是它的了。
它的意识和生机退守到了嘴里眼里大脑里,它眼睁睁地看着船上的人向自己扔下了一根绳索……

待续‘在厨川白村的《苦闷的象征》中,把人比成了一部内燃蒸汽机,食物就是人体的燃料,它为人的各类活动提供了动力。如果食物不足,人体就是一部废弃的机械。
大舅的上一顿饭,是在昨天晚上,只吃了半块玉米面馍馍,一团子野菜。家里实在是没什么吃的了。
家里有老有小,都张嘴等着吃饭,可粮食却只有那么一点,真的是要数着米下锅啦。生产队上季分的粮食己所剩无几,距离下次分粮
还有两个多月呢,这日子可怎么煎熬啊!偶尔外出给人家帮帮工,累死累活,一天下来,也就是拎回一袋牛卵子似的棒子面。
早晨撑船出来,没多远,大舅就觉得肚子里咕咕咕地叫了。那一点粮食野菜,一宿时间早就消化没了。想早晨再弄点吃的,可看看
面口袋,还是忍了吧。在洪水中撑船需要胆量需要技术还需要粮食!
在洪水里使船,船桨根本没有用。船桨只在风平浪静时有用,借水皮子的一点力调度船。如果有风浪,行船就全仗一支长篙了,借助长篙点地,把长篙弯成一张弓,船才行动三五步远。
在洪水中使船,也不敢到水绺的当中去。水绺当中,水流之急之猛难以想象,冲堤决岸,摧枯拉朽,整棵整棵的大树被连根拔起,随着浊流而下,水面上却只见几茎树枝挑着绿叶而己。湍急的浪头很容易就盖过船去,轻轻一推,船就翻入河底。巨大的漩涡会使小船陀螺一样打起转儿来,那浑黄的漩涡就像一张巨嘴,一下子就把船吞噬掉。
在洪水中行船,主要是离开主流靠岸边走船,仗着对地形的熟悉,撑住船,张网捕鱼,或者捞一些浮财。
大舅早晨走船,一开始轻车熟路,用捎舀子抄了几条鱼,还捎到一个小红木箱,可小木箱里
只有几件旧衣物,不值什么钱。这么一折磨,大舅的肚子就更空了,前心贴着后心,人饿得像一张皮影。
人一饿,就失去了力气。平时近两丈长的竹篙舞弄起来就像根灯草棍儿,现在却重愈千斤,一篙撑下去,整个人都得压到篙上。大舅想停下来,片一片儿鱼肉吃补充点能量,可船在洪水中,身不由已。
外荒是一片树林,称之为荒,是因为树木又多又杂,人迹罕至。外荒的树木一直延仲到河边,河水从北往南,到外荒一转,因为有树木阻格,天然的就形成了一个回水湾。
饥饿的大舅就是把船撑入了这个回水湾。寻找树木的庇护。也就是在这个回水湾里,他邂逅了那条筋疲力尽奄奄一息的大鱼。


回水湾里,水势平缓了下来。虽然洪峰仍然在上涨,当中的水绺发出了“吼吼”的叫声,仿佛有无数的怪兽,在低声的示威似的咆哮。
饥饿的浑身虚脱了一样的大舅,看到了水面上八型锅大小的鱼嘴,一下子呆住了。他的心底有一个声音在喊:要捕到这头巨鱼!要捕到这头巨鱼!这是上天交给我的一项艰巨的任务。
大舅当过兵,一个穷家孩子,又没有什么技术,只是本本分分地当到退伍;当农民时,空有一身力量却施展不开,只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泥腿子。捕点鱼……
太晚了,休息,待续

捕点鱼,也无非是河中常见的鱼,乡邻们看了也就表示呵呵而己……自己的一生就这么普普通通,乏善可陈;自己的一生就这么卑微可怜,如蚁如雀。
大舅小心翼翼地驾着船。
鱼们疲惫至极,但也不想成为网中之物,船到之处,它们纷纷躲避,潜出十几米二十米之后,再伸出嘴喘气;可那张巨大的鱼嘴并没有动。
大舅驾着船慢慢地靠近大鱼,慢得不易觉察,近得都能看到嘴里白色的上颚和红色的腮,近得都能看到它黝黑的脑门和睥睨的眼神。
大舅目测了一下,觉得自已的网兜不住整条鱼。自己的装备太差了,捎舀子还没有鱼嘴大呢,根本用不上,;此时的船桨不过是一个摆设;除了撑船的长篙之外,他只有一捆绳子。看来要捕获这头巨鱼只能靠这捆绳子了。
大舅把绳子绾了一个结实的扣,做成了一个很大的套索。
大鱼对此浑然无知,它只是在精神恍惚中喘着气,两只眼晴大睁着却对身边的一切茫然无知。

大舅在船头站定,看着三四米外的鱼嘴,掂了掂沉甸甸的套索,心里说,一定要套中,一定要套中,一定要一击命中!
大舅一振臂,绳索横空而出。常年撒网练出来的功夫,绳套抛得又大又圆,“刷”地一下入水,不偏不倚,正好罩住了鱼头!
一,二,三!大舅心里数着数,等绳索再沉一沉。
起!
大舅猛然发力,整个人都向后仰去,绳索一收缩,正套在鱼腮处,绳子深深地勒进了鱼腮!
大舅觉得自己的力量太微小了,绳索那头仿佛是一头牛,自己根本没能拉动对方。而且这猛然的一发力,本来就饿得发晕的自己天旋地转,一下子仰面倒在了船舱里。
本来神情恍惚精疲力尽的大鱼,在绳索深深地勒进鱼腮的一瞬间,求生的本能使它又恢复了生机,它又开始游动!
它拖着船走,就像一头疯牛拖着一架柴车。一面里浊流滚滚的河心,一面是树木从生的外荒,大鱼当然是把船拖向江心啊……
待续
一旦船被拖到水绺里,两丈长的竹篙也撑不到地,洪水将主宰一切,小船弱小得如同一片树叶,随时有灭顶之灾。
大舅站起身,把绳子背在肩上,像纤夫一样往后曳,绳索勒进了他肩膀;可小船并没有停,仍被拖着向河心而去。
大舅把绳子缠绕在划桨的桩子上,拿起了长篙。这只长篙是千挑万选的,上下均溜,茶坏粗细,是当年砍的青毛竹,劲道而又有韧性。他向前一篙戳下去,篙端深深地插到河泥里。他死命撑住竹篙,和大鱼一较上劲儿,竹篙立刻弯成了一张弓。
劲道一受阻,大鱼就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沿着河岸往前拖。大舅拨起竹篙又撑下来,又与大鱼较上了劲,大鱼的动作一缓,但仍像犟牛一样往前拉。这时竹篙“咔”地一声,从中间裂开,大舅猛然失去了撑力,险些从船上栽下去。
大鱼占了上风,它拖着船在回水湾里转磨。
外荒有不少大树倒在了河里,回水湾里有好几棵树脑袋,也有的大树侧倒在河里,一半树干横在水面上。
大舅想到了一个办法――唯一的一个办法。他把系着缆绳的铁锚推到了河里。船没走几米,就不动了,铁锚在河底钩到了树干。
“噔”的一下,大鱼被硬生生地拖住,大半个脑袋被曳出了水面。
大鱼是憋着一口气要逃生的,经此一拽,它的气散了,它的斗志也化为乌无。大半个头再没入水中时,它的白肚皮就翻了上来……
大舅也倒在了船舱里,浑身像塘泥一样,一点力气也没有。
已经傍晚了,天空一片金黄,金黄中又透出铁红来。如同万花筒一般,铁红中转化出土褐色,暗紫色,铬白色,浅灰色……最后变成一片深蓝色,深蓝色里有密密麻麻的小白花绽开。
大舅在迷迷糊糊中醒过两次。
一次是被鸟声吵醒的,他睁开沉重地眼睑,看到船舷处落满了小鸟,这种小鸟像燕子一样,浑身漆黑闪着蓝光,红色的眼圈晶亮的眼睛,仿佛镶嵌着花边的水晶。它们的小脑袋转来转去地研究自己。
第二次是被人声吵醒的,大舅睁开眼,看到眼前有无数张人脸,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他们七嘴八舌在吵嚷着,只是听不清他们在争论什么。有人往他嘴里灌米汤,他就喝;有人给他馍馍,他就吃。等意识清醒过来时,他坐起身,才发现,洪水已经退了,小船搁浅在河泥上,不远处的浅水里,一只巨大的白鱼躺在其中。
围着他的那群人是奔来防汛的。他们用手拉车把他运到岸边的帐篷里,他们又用手拉车来拉鱼,五六个费了老半天劲儿才把鱼翻到车上。鱼尾巴还搭拉到地呢。
尾声
那群防汛的工作人员,见到大鱼,目瞪口呆,他们走过很多地方,去过很多江河,却从见过这样巨大的鱼。
他们说这条鱼很有研完价值,就地收购。大舅在人家的救助下,才好转过来,也就爽快地答应了。相传,那条鱼换回了一麻袋粮食,粗粮细粮全有,那是防汛队二十多人一周的口粮。
老舅在周边的村镇里成了“名人”,他一上街,人们都恭恭敬敬地打招呼。就像武松是打虎英雄一样,大舅成了十里八村的捕鱼英雄。可大舅对这件事却讳莫如深,不愿再提起。
冥冥之中,那条历经磨难的垂死的大鱼和饥饿煎迫的昏厥的大舅,不是对手,而是一对难兄难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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