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燕国的女帝是个娼妇,天下人都这么说,包括燕国人。
“燕国先帝仁爱慈悲了一生,死后竟只有这么一个丢人现眼的女儿继承大统。”
“听说原本先帝是想传位给协远侯的,可协远侯一家惨死,动动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做的。”
“女子称帝本就是闻所未闻,可偏偏她还作出这等有伤风化的事情来。”
“造孽啊!”
那个明面上被叫做女帝,暗地里却当了人们口中的娼妇的女子,就是赵寒歌。
她是燕国女帝,她深深地爱着她的子民,而她的子民并且不爱她。
起初众人只是反对赵寒歌坐上皇位而已,她为何变成人人唾弃的娼妇,还要从她悄悄赶往燕国边界,进入卫思衍的营帐说起。
那时,她还不过是个公主。
深秋时节,燕国边境飘满了风沙,是北魏的铁骑踏破地面卷起的。一眼望去,士兵们身上都沾得灰扑扑,而北魏的战旗却在呼啸而过的大风中屹立不倒。
铠甲已经微微破损的小士兵急急忙忙跑进主将的营帐里,那小兵的面容还很青涩,不过十几岁的样子。
“殿下,营外有一燕国婢女求见,说是来替燕国公主送礼。那婢女身后还跟着一支骑兵。”
卫思衍坐在榻上,放下了手中的竹简,只思量了片刻便回了小士兵的话:“将她请进来。”
片刻后,一个体态轻盈的女子缓缓走入大帐内。她以纱掩面,通身皆是素白,没有沾染丝毫沙场气息。
“公主宁可屈尊扮作婢女,也不以真实身份约见,是怕在下污了公主清誉吗?”卫思衍从书案后站了起来,走到赵寒歌面前才停下。
“不乔装前来,只怕要误了殿下囊括天下的大业。”她声音清和,不露半点怯色。
她走到书桌前,将手中的那宗卷轴轻轻展开。缓缓现出的是一张地图,燕国境内险要地势、兵力布防皆细细记录在上面。
卫思衍惊了一下,伸手猛地合上了。他回过头去看着赵寒歌,微笑着勾起唇角,他怎么也想不到她那样文弱的一张脸,能这样识时务。
赵寒歌被他的目光灼烧得微微发热。
如今天下大势在北魏、南魏和燕国手里。南魏和燕国三二分,而北魏四处征伐,大皇子卫思衍骁勇善战、连破几国,愣是把五分的天下都收入囊中。眼看燕国内乱,又大张旗鼓的派兵驻守在燕国边关,虎视眈眈。
“北魏的野心不只是一个燕国。我会派兵悄悄送殿下的大军穿过我国境内,直驱南魏。不知道殿下在南魏措手不及之下,能攻下多少城池。而我只要殿下答应我,保留燕国国号,让我燕国做一个安宁的附属小国。”
“实不相瞒,如果殿下不同意,我便转身寻求南魏帮助,殿下或许还是可以攻下燕国,但要耗费更多的兵力和财力。战争是有效,但也有代价。”
卫思衍比赵寒歌高出一个头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觉得这话倒是有点意思,只是杀气太大,与她身上那种不染纤尘的味道相差太大,他身边缺一个这样的女子。
“公主,作为弱势的一方,求和不能靠威胁,要靠利诱。”他缓缓靠近她,近到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气息。
赵寒歌却依然不让步:“没想到南魏富足的边关六城也入不了殿下的眼。”
他挑起她的下巴:“我为何要相信你不是早已联合了南魏?况且相比较那遥远的南魏国,此刻我对眼前的美人更感兴趣。不如公主嫁给我,以示诚意。”
卫思衍的神色活像一个栖身在青楼欢场的浪荡公子,轻浮的举动有些惹恼了赵寒歌。她往后退了半步,脱开他的手。
“诚意已经摆在殿下的书桌上了,那张布防图的真假殿下自己分辨,静候佳音。”
说完,赵寒歌微微欠下身去行了个礼,戴上面纱,走出了帐子。
守在帐外的两个护卫看了一下卫思衍的眼色,没有阻拦。
卫思衍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觉得她好像要被这夜色吞噬了。
【二】
三日之后,北魏军队趁着夜色正浓进入了燕国的境内,按赵寒歌给的地图避开了官道和地形险要之处,神不知鬼不觉地向南魏逼近。
赵寒歌从边境返回了燕国都城,她还是外人眼中那个孱弱的燕国公主,日日都有人在等她掉出手中的军令。
人人都以为朝堂上端坐着的燕国公主不过是在强撑,百官妄顾先皇遗照,将公主继位女帝的册封礼拖了又拖,无人愿意尊她一声陛下。直到边境不断传来消息,卫思衍连战连捷,南魏三座城池同时受攻,节节败退。转眼间,南魏十八城池就丢掉了五城。
卫思衍带着军队借着盟国的身份到燕国休整,这样庞大的一支军队震慑了朝堂,赵寒歌终于坐上王位,那一声声“陛下”响彻大殿。同时,赵寒歌与卫思衍联姻的消息传遍各国。
这又是一场交易。
她坐在寝殿里,发间的珠翠已尽数摘去,只有她手腕上的那个翠玉镯子还未摘下。那是她出生那年,她父皇遍寻天下求得的美玉,再请手艺精湛的匠人打造出来的。父皇去世时,那镯子竟也碰碎了,她只能找人修补,用珊瑚镶在断裂的地方。
那珊瑚里还藏了别的东西,只要她想用,随时可以取。
烛台是的火苗微微闪动,借着烛火可以看清桌上的那封书信,她早已看过了,是卫思衍的密探送来的。
他说:公主如此聪慧,嫁与旁人终究是留了祸患,非要在身边才能放心。早前公主嫌我行为举止轻浮去,那此刻我以北魏储君之名,求娶公主。愿保燕国不受战乱,燕人永不变卖为奴。
她看着这张红纸,卫思衍写在这纸上的一字一句都太过于摄人心魄。
“儿臣誓保燕国不受战乱,燕人永不因战败变卖为奴。”赵寒歌跪在只剩下一口气的父皇榻前时,就是这样说的。
为了这一句誓言,她愿意赌上自己的一生,嫁与那个动机难测的北魏皇子卫思衍。
烛台里的烛花轻轻地炸了一下,她看着烛花:“我不祈求今生幸福,为人所爱。只求他言而有信,保我燕国太平。”
天下人思来想去,觉得赵寒歌不过是为了登上王位,以女色侍人的下作人罢了。也就是命好投到帝王家而已。后来又听说卫思衍的军队行隐蔽借道的前几天,赵寒歌曾孤身进入他的营帐,更是私下里万般嘲讽。
“一个女人自己送上那将军营去,能有什么正经事。”
“看来是将那北魏皇子服侍好了罢。”
卫思衍一路听着这些闲言碎语,讽刺地笑了。这个女人护着的人,正是最看不起她的人。
大婚在燕国举行,正是初春桃树抽芽的时节。接连三日街上都是热闹非凡的庆典,大大小小的孩童在街头巷尾嬉笑打闹。
赵寒歌端坐在床塌上,珠翠华丽,寝殿里的花烛衬的她面若桃花。她透过绣着凤鸾的红色纱帐看着卫思衍。只见他温润如玉,眉眼间皆是深情。听说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伤痕,却也都是些皮肉小伤。他的面容依然不曾被风沙侵染。
如果不是见过他一身戎装的样子,她一定会被他身上那种养尊处优的贵气欺骗,视他如寻常皇室。
“人人都说你早已委身于我,可谁知道,我的夫人是世上最尊礼法,重承诺的人。”他缓缓撩开纱帐,站在她面前,温柔地看着她。
“希望大皇子你也是重承诺之人”她从他温和的眼波里看到连绵不断的思念泄出。
“新婚之夜的承诺,为何要为那些愚蠢之人而求,夫人不如与我一起求我们夫妻二人琴瑟和鸣,举案齐眉。”
赵寒歌的声音稍稍显出冰冷:“妾身不敢奢望。”
他微微一顿:“我等你相信我。”
这世上,她此时最不敢的,就是信任。
卫思衍弯下腰来,轻轻吻上了她的额头。
【三】
大婚第二日,朝堂就开始动荡了。原本准备迎战北魏的那位周将军,听信了坊间流言,认定赵寒歌是个祸害。周将军觉得国家交给这样一个女子,无望而屈辱,穿着一身战袍自尽了。
一时间,一些狼子野心的臣子将军开始偷偷练兵,搜刮农粮。
赵寒歌头戴帝冕,一身帝制红袍坐在大殿之上。
她的眼里看不出悲喜,眼光所到之处如刀似斧。她轻轻开口,声音却响彻大殿。
“想是你们的位置安稳地坐了太久,让有些人忘了有多少人盯着你们头上的乌纱帽。朕将调一支精良,将不配为人臣的那些人”她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可闻,“全部诛杀。”
潜伏在都城里的那些黑色身影,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
燕国另一宫殿内,还有一名贵客,是卫思衍的皇弟,北魏的二皇子卫慎之。
卫慎之的桌前放着斟满的酒,酒已经凉了,但他一下都没碰。他住的这座宫殿也被宫人们用喜字装点,殿内各处都摆放着新摘的红梅。飘来的梅香里还透着一丝雪水的清冷。
卫慎之的气息与这喜气格格不入,与他的兄长也相去甚远。他身着暗紫色衣衫,袖口上秀了麒麟,眸子深邃暗淡。
房里还有一个黑衣侍从,那人站在他面前,先开了口:“殿下,以那日在大殿上的见闻,这燕国女帝怕不是个善角”
“无妨,若是她想害我皇兄,我一定在她动我皇兄之前杀了她。对了,找个做事细致的人给那女人下药,不能让她有孩子,北魏皇室绝对不能混入燕人的血脉,不然总有人异想天开。”卫慎之手中有一把利剑,他小心的擦拭着它。
“生个孩子而已,为何要防?”
“你把赵寒歌想得太简单了,深宫里长大的公主,暗中摸到边关再独自进入地方将领的营帐里谈条件。别说是皇兄,我也要高看她一眼。那女人太会利用手中的筹码,等她有了孩子,那孽种便是她手中最好的筹码。若是皇兄继承大统,再立那孽种为储,北魏别说是照拂燕国,只怕是将北魏改姓燕也未尝不可。”
“能做到吗?”那侍从发出疑虑,皱着眉头像是不信。
“做不做得到是一回事,但她一定有那个胆子。”卫慎之擦亮了剑,将它收回鞘中,扔到了桌子上。
燕国的冬天没有北魏干冷,侍从离开之后,卫慎之开了窗,看见一轮银白的月亮挂在天上。
卫思衍的母亲穆澜是北魏的显贵,一到了出嫁的年纪就嫁入皇宫为后,一年之后便生下了千恩万宠的卫思衍。而卫慎之的母亲只是小户人家出来的庶女,整日谨小慎微,唯唯诺诺。当你燕国还很强大,而北魏才是个寡民国。皇后提到燕国要以皇室宗亲为质子的时候,卫慎之的母亲想也不想的就带着卫慎之跪了下去。
“我母子卑贱,慎之愿去往燕国为质。”
卑贱这两个字,被他的母亲深深的烙在他的身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穆澜皇后,她锦衣华服,肤泽细腻。卫慎之看着她的眼睛,那里写满了轻蔑。果然,她嗤笑出来。
他那无知的母亲以为自己讨了皇后欢心,竟陪起笑来。
这事情,卫思衍一把拉起卫慎之,朝身边的人大吼:“慎之他是北魏二皇子,身份尊贵,怎可为质子。”
只有在他的兄长眼里,他才是尊贵的。所以,他要护兄长一生。
【四】
燕国朝堂从动荡到安定,只用了两个月。
赵寒歌坐在荷花池边喂红鲤,时值初秋,荷花早已开败了。池子里的红鲤因为天冷的缘故都藏到了深处,喂食的时候才出来得多一些。
“夫人,仔细着凉。”卫思衍穿着一身蓝色衣衫翩翩而来,他接过侍女手里的披风,小心地为她披上。
“这里是燕国,我是女帝,你是我的皇夫,你要叫我殿下。”
“叫殿下太生份,总让我以为你还要纳些别的男人做私宠,我偏要叫你夫人,寻常人家都这么叫。”穿上军甲再威武不过的卫思衍,此刻竟在撒娇。
赵寒歌身旁的两个小侍女你看我我看你,偷偷笑起来。
卫思衍随意找了个由头支走了侍女,静静坐在她身旁。
“夫人,我是想告诉你,军队休整好了,我不日便要去进攻南魏国,不然等他们也准备得万全,这仗就不好打了。”
他执着她的纤长细白的双手,又道:“从前我孑然一身,可如今不一样了,我想回来见到你。”
赵寒歌听完,也不觉握紧了他的手。
“好,现在已是初秋,若是顺利,你最好赶在深冬之前回来。南魏冬日多雨水,只怕要吃亏。若是战事吃紧回不来,我定及时为你运送物资。先前占的南魏五城也可就近提供军需。”
卫思衍伸手轻轻闭住她的唇:“我一开始喜欢你便是喜欢你的气魄,可如今做了你的夫君,我倒是希望你弱一点了。人在深闺,胸怀天下,便是说的我家夫人了。”
“惯会胡闹。”
成婚这两月,赵寒歌慢慢改变了对卫思衍的看法。从前,她以为他是无情的将军。刚成婚时,她以为他是温润君子。如今,她竟觉得他是个油嘴滑舌的少年郎。
她晚起时,他就伏在枕边看她。她忙于朝中事物时,他便修书来御书房,写的都是些“君思你兮不得闲”之类的话。
从前她听母后说过,一个男人在自己爱的女人面前,总会透着孩子气。
或许卫思衍是真心待她,她想。
“寒歌,如今是我爱你多些,往后你一定要爱我来还。”他盯着她的眼眸,刮了刮她的鼻梁。
卫思衍要走的那天,赵寒歌下了朝便匆匆赶去送他。他在军营里检视,一身银白的铠甲,又是严正的模样。
她还未走近就听见他交代亲信:“你千万要护女帝陛下周全,平时碰见那些闲言碎语之辈,哪怕是些乡野村夫,也定要小惩大戒。”
赵寒歌心头一暖,却面不改色的继续走近。
她的夫君,一去便是五个月。
赵寒歌将他修来的书信看了又看,卫思衍有惊世的领兵之才,却没有狂浪气息。他用兵入神,在南魏有所防备的情况下依然大胜。
在冬季最寒冷的时节,南魏终于请求休战,开始求和。
她看着他硬朗的字体,不由得想,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让她竟开始奢求与他长厢厮守的。明明她知道自己不该信赖任何人,明明她将这场婚姻视作交易。
卫思衍回来的那一天正是燕国最冷的时候,都城下了雪。赵寒歌披着一件纯白的狐裘,站在城楼上远远看着他。他身着银白色铠甲,骑着一匹赤色的骏马,带着疲累的将士们踏雪而来。
走到城下,他暮然抬头,正对上她的目光。她的耳朵和鼻头都被冻得微微发红,侍女撑着伞站在她身边挡雪。
她的脸上有了欣喜的神色,她的唇动了,好像是在叫他:“夫君。”
进入皇宫,卫思衍来不及卸下戎装,便去了她的所在。他站得远远的,只是热切地看着她。
“身上的铠甲凉,我怕过了寒气给你。”
她毫不顾忌,伸手去帮他脱盔甲。
“你是我的皇夫,过了寒气给我也就罢了。”
腿去盔甲,他拥她入怀:“怎么不叫夫君了,刚刚我都看见了。”
元宵节,卫思衍哄着赵寒歌换了一身便装,偷偷带着她出了宫。
她穿着一身姜黄色袄裙,脖子上围了兔毛领,发间插了一支杏花簪,看起来温婉可爱。卫思衍看了好一会,嬉笑着感叹:“我像话本里的穷书生,你就是我拐走的富家小姐。”
元宵灯会,都城里街巷纵横,店面皆贴上了红纸。十里长街一片火树银花,集市熙熙攘攘。
“百姓安定,真好。”赵寒歌眼里映着阖家安乐,想起父皇来。
卫思衍拉着她往卖灯的长街去:“今天不想百姓,只想你我夫妻二人。”
她被拉着跑,平时仪态端庄惯了,这一跑心中到底有些欢喜。
花灯里的烛火衬得她明艳动人,如从烟火里走出来的一般。
他给她买了一袋热乎乎的糖炒栗子暖手,一边剥给她吃。香甜的栗子从她唇齿间化开,从她手里生温。
“原本我想着等我继位了接你去北魏做皇后,等咱们的孩子长大了来治理燕国。可如今,我倒是想干脆把北魏甩给我皇弟,咱俩的孩子满十岁了就让他继了你的位,然后我带你去游山玩水,做一对闲散夫妻。”他手里剥着栗子,嘴也没闲着。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你不嫌羞。”她的脸颊升起红晕。
他凑到她面前去:“没个继位的人,你怎么卸下重担?我不过是想让你跟我双宿双飞而已。”
她抢过他手里的栗子,堵住他的嘴。
【五】
赵寒歌一生中最美好的时刻,是在夏日将尽时一起逝去的,北魏传来消息,皇帝病重。卫慎之十万火急的从北魏赶来燕国,召卫思衍回国。卫思衍一听消息就赶去军营集结士兵,当晚就准备带兵回北魏。
整顿军队耗时太久,卫思衍和卫慎之带了一小支精良变仓促而去。她心急地看他上马,疾驰而去,心神不宁。
整整半个月,他没有传回一点消息。又过了半了月,北魏二皇子卫慎之带着卫思衍的军队进攻燕国。
她听到卫思衍的消息,他在回北魏的路上遭到南魏刺客连同燕国叛将剿杀。伏兵于山顶滚下巨石,那一小支精兵死伤惨重。卫思衍替卫慎之挡了一剑,正中心口。
卫慎之带着卫思衍原来的军队而来,斩杀了那个联合南魏的将领。以他的速度,踏平整个燕国,不会超过三个月。
将前线传来的战报悉数念给赵寒歌听。破了燕国的哪座城,斩杀哪个将领,俘虏多少士兵,一字不落的送到她耳边。
只用了七十三天,燕国灭了。
卫慎之到达皇城外时,宫里的人早已跑了大半。才过黄昏而已,便是宫门紧闭,宫殿修葺得庄重辉煌,与这气氛格格不入,一路上偶尔跑过几个仓皇失措的宫人。
赵寒歌在她和卫思衍的寝殿里失神,卫慎之提着长剑走进来时,她还在看卫思衍从前些给她的那些书信。
她穿了一身素白雅致的衣裙,发间只插着支银簪。如同初见卫思衍时一样。
“你利用我皇兄,你的臣子联合南魏设伏。现在,我来取你的性命。”卫慎之目光凌厉,充满恨意,“一个气数已尽的国家,苟延残喘却拖上了我皇兄的命。”
赵寒歌没有看他,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的眼睛红肿,嘴唇干燥苍白。
她又何尝不知道,如今又到了深秋时节,那日她走入卫思衍的军帐,只为燕国百姓换来了一年的安宁而已。而她的夫君,那个霁月清风一般的男子,为此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拿起卫思衍写给她的那一封求娶信,唇微启:“无物结同心,烟花不堪剪。”
然后,她抬头迎上卫慎之充满杀意的目光。
“我应该下阴曹地府。”
“从前我只觉得我在保护燕国,在保护自己的子民,我以为我做的一切都是对的。现在我才醒悟,我不过也只是一个自私贪婪的人而已。”
赵寒歌端起酒杯,停顿了一会儿,还是将那酒饮尽了。
“我把本应由燕国承受的战乱转嫁给了南魏,这才让南魏人憎恨他。我的臣子不忠,我无能,我才是那个始作俑者。”
卫慎之冷笑:“你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饶了你吗?”
“我的子民不认可我的时候,我没有恨过他们。他们唾骂我的时候,我没有恨过他们。可如今,我的夫君死了,我突然想用他们全部人的性命来换他生还。”
她的嘴角流下腥红的血,方才饮尽的酒,掺了她藏在镯子里很久的毒,一年前,她以为随时会殉国,所以备下了它。后来卫思衍让她相信燕国要太平了,所以她把那只镯子放到锦盒里锁起来。可最终,她还是用上了。
卫慎之愣了一下,他没想到她早已准备好要自尽了。
“我的悔意不知道要讲给谁听,所以就等你来了。我想让你知道,害死思衍的那个罪魁祸首在忏悔。”
明明是正午,却因为秋天的关系一片荒凉,有大雁从宫墙上的天空飞过。
“燕国的冬天太冷了,你看那些大雁,它们是一定要追寻温暖的,没有人可以阻止。我怎么就没有早点明白呢。”
卫慎之朝她的目光所投之处看过去,那群大雁飞得越来越远。他突然听见碎裂的声音,原来是那酒杯落了地。
(文章来源于公众号桃花盏,作者温柔迟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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