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

我的背后是一片被摧毁的城市建筑，数不清的人在废墟中逃离，尖叫声，爆炸声，呼救声混合在一起，让我心里有点烦。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我面前的家伙，一个怪物。他的近三米的庞大身体都被火焰包裹着，或者说他就是火焰。不过火焰中肯定也是有实体的，否则不可能被我打成重伤，依靠在一面墙坐着，左手按着右臂的伤。

能把他伤成这样，当然，我也是个怪物。

我在军方的管理之下，阻止那些摧毁城市的强大势力。迄今为止，我干的很好。军方的那些人称呼我为英雄，一身的伤也就是我的勋章。

“你知道的，你打不过我的，收手吧。”

“你不也是一个怪物吗？应该能理解我一点吧？”

“理解你为什么在这里破坏吗？”

“看样子你还挺天真的。”

挺讨厌这种觉得比我见多识广有阅历的家伙的。

“同为怪物，有兴趣听我说说为什么吗？”

“我讨厌怪物这个称呼。”

“哈哈哈，果然是和人待久了，觉得自己也是个人了。”

“我倒想听听你的解释了。”

他尽力撑着，换了个舒服一点的姿势坐着，左手还是按着右臂的伤，不过让身上的火焰熄灭了，身体也逐渐变小，变成一个近两米的健壮中年男人。

“觉得惊讶吗？我也挺惊讶的，因为我第一次发现我还可以这么厉害。

“控火的能力，我倒是早就发现了，也许是与生俱来的能力吧。具体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不想被当做小白鼠被研究。你肯定被研究过吧？”

我沉默不语，因为这是事实。我被军方接受时，他们就开始过一系列的研究，不过成果从来也没有告诉过我。

“算了，跑题了。总之，我一直很小心地使用我的能力，没伤害过任何人，也没几个人知道我的能力。也许是我父母教育的好吧，我真希望他们的孩子是个人，而不是怪物。

“于是，我看起来和常人没什么不同，过得日子也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不过偶尔也会使用一下能力，做饭，烧烤，很简单的事而已。

“后来我结婚了，也有了孩子。值得高兴的是，儿子并没有继承我的能力，因为在了解自己能力的那段时间，真的很痛苦。惊恐，抑郁，甚至因为失控差点把家都烧没了。”

“听上去不像个怪物啊。”

“别着急，我正要说。的确，这么多年，即使被人欺负我都没有用能力去报复，我也知道，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的。要说开始，应该是我救人吧。

“很讽刺吧？救人的怪物。”

他顿了顿，看着我。我清楚他说的是什么，但没有说出口。他笑了笑，继续说了下去。

“时间也不久，一年多之前，有一起恐怖分子控制政府大楼的事件，记得吧？”

我记得那一起，本来也是打算让我出任务的，结果准备好要出发时，又接到通知，那件事已经解决了。听说是一个人单枪匹马解决了所有恐怖分子，没有一个人质被杀。

“那件事是你解决的？”

“没错。”

“那么你应该也可以成为一个英雄啊？”

“听我说。当时我和妻子儿女在那里有点事要办，然后突然就出现了好多持武器的人，劫持了所有人。

“我开始没打算动手，知道他们打算对我家人动手。我没兴趣保护所有人，我只想保护我家人。我也不想杀人，只是确保他们没有战斗能力。对他们下了杀手的，是那些人质。

“那些人质开始时一个比一个胆小，看到他们威胁不了自己了，就一个比一个勇猛。

“事情结束之后，我也被军方联系，不过我并没有兴趣合作，我只想和我家人好好过日子。被列为监管对象，也是无奈之举。

“但周围人知道了我的能力。他们表面称赞着我多么厉害，但我看得出来，他们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同了。那是恐惧，我看得出来。我装作不知道，仍然或者接近普通的生活。

“慢慢的，他们对我家人的态度也不同了。我妻子儿子总是对我说一切都好，但我亲眼见过，她们被别人也当做异类，区别对待。明明她们都是普通人。我儿子，甚至在学校被欺负。那些欺负他的孩子说，能打那么厉害的怪物的儿子，是一辈子的荣誉，可以吹一辈子。

“我试图和她们说离开她们，我想让她们有着普通、正常的生活。她们不愿意。结果呢？我真应该直接离开。”

他又停了停，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凝重，看起来，他在回忆很糟糕的过去。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坐下来，坐在他的对面。周围的混乱声音我已经几乎听不到了，城市外的军队我也不去想。

“昨天，那边那个大型的超市着火了，几百人伤亡。事故原因是超市电力问题，可是没人信。

“他们觉得就是我干的。他们觉得那是官方在保护我。可是我有什么理由去做那件事？没有！可他们不管，他们需要发泄自己的悲伤，而我的能力，正好让他们可以找个借口，把悲伤转化为愤怒。

“半个城的人来找我兴师问罪，他们觉得自己是在英勇地讨伐一个恶魔。我的妻子儿子让我在屋里，不要出去，防止出现更大的混乱。她们都是普通人，可以好好解释。我竟然答应了。

“那些人把我的家人也当做恶魔。我的家人，就这么……我从来没有想要伤害别人，但他们为什么要来伤害我？

“他们想要一个恶魔，现在，他们得到了。”

他的身上再次燃起了火，也站了起来，右臂的伤看上去也几乎好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可以伤害我，我不能伤害他们？”

“因为……”

“因为什么他们告诉你的正义吗？你来惩罚我，谁来惩罚他们？”

我的大脑拼命思考，可是这没有任何漏洞。无辜的人就应该被伤害吗？就必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吗？那太难了。或者说，除非是天生的圣人，或者天生的傻子，没有人能做到。

“我从来没有想动手，可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因为我是怪物吗？还是因为我像怪物？”

“……”

“我们在他们看来，始终是随时会引爆的炸弹。他们不敢去攻击真正的怪物，他们只会联手攻击毫无威胁的怪物。他们觉得自己是正义的，是对的，一个个理直气壮的坐着怪物的行径，这就是你要保护的人吗？”

我试图站起来，但是脚踩到了不稳的石头，差点摔倒。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帮他们，我也不想评价什么。但你左手的伤，看起来像是他们的武器吧？”

我看了看左手，他猜的没错。这是我第一次参加任务的时候被队员错伤的。

“你想要做英雄，想去保护别人，但你到底要保护什么样的人？这些人吗？”

“我，我不知道。”

“我不是一个没有理智的怪物，做完我想做的事，我自然会了结自己，或者被他们了结。这是我自己的决定。他们需要一个教训。”

我看着他。

“如果你还是想要继续阻止我的话，请便。”

他身上的火焰变得更加旺盛，转身离开了，前往市中心。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我的脑子从来没有这么乱过。我随手在墙上打通一个门，向城外走去。

我目睹过灾难，死伤无数，满目疮痍。我想要去保护别人，可我保护的人做出如此的行径，我还应该保护他们吗？

迄今为止，我击退了十几个进攻城市的怪物，帮助军队赢得战争，保护着城市甚至拯救过一两次世界。但我的所作所为，又属于什么呢？

我也知道，我很危险，是个怪物。我并不是一个傻子，我知道我合作的，不，我保护的人对我仍旧有距离，害怕我。

就像我面前对准我的坦克和武器。

“为什么擅自撤退？你的任务还没有完成。”

我没有理他们，继续走向城外。

“停下！回去继续战斗！人们需要你！”

“现在我不想！别来烦我！”

我对他们低声说着。

“你这是要与我们为敌吗？”

“我不想和你们打，别来烦我。”

“我数三下，就开火了！”

我看了一眼，那是新型的武器，估计是用来对付我的。

我停了一下，右腿向前用力踏在地上，踩出了一个凹陷，定住脚。

“你们想要开火，就来吧。”

那个为首的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右手慢慢向上聚。

“来呀！”

我冲他们大吼着。那只手猛地向下砸。

“开火？”

一枚炮弹冲向我，我对着那炮弹用力打了一拳。爆炸声在我耳边吵着，烟雾包裹了我。

烟雾散去，我还在原地，身上的战衣被高温毁掉，我的手上也有了一点烧伤。

“别来烦我。”

我压低声音对他们说着，从看呆了的他们身边走出城市。

脑子很乱，很烦。

我到底，是英雄吗？

还是只是一个天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