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这辈子把名声看得比什么都重要。无论碰到什么事,她最先想到的总是“别人会怎么看”,“他们背地里会怎么说”,至于她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那倒在其次。在她的头脑里似乎长年累月地住着一个“评判官”,她总要咨询他的意见,在事态还没超出掌控之前,及时地用她那套为人处事的方式,把一切可能将结果引向负面的路径堵住。
她的这种脾气一直到她卧病在床的那几年才有所改变。用我奶奶的话来说她️已经“老糊涂”了,但究竟有没有老糊涂只有她心里最清楚。
根据我奶奶的描述,姨奶奶弓着背,目光浑浊,完全失去了以往干练、健谈的风采。在我奶奶提到儿时的记忆时,她突然似乎清醒了,一双枯柴般的手抓住我奶奶的手说:“我这辈子就毁在阿爸和姆妈的手上了。”我奶奶知道她又开始胡言乱语了,连忙把话题岔开,可是姨奶奶还沉浸在遥远的记忆里,隔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
姨老爷一死,姨奶奶就一下子老了,牙掉了,背也驼了,迅速步入老年。她当时不过五十出头的年纪。姨奶奶坚强了大半辈子,到了老年却被一身的病痛击垮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衰弱,我奶奶这时候还一点都不显老,她想来想去觉得️一定和自己不幸的童年有关——长身体的时候吃不好还要做牛做马,这可能也是她为什么会把错归在太姥爷和太姥姥身上的原因。但放在从前,她心里这么想,嘴上不会这么说,到人生的最后几年她却顾不了那么多了。
我表姑的人生就像一场赌博,可惜她赌输了。她二十出头就出嫁了,表姑父是个瘦削的青年,穿一整套绿色的军装,卷着裤管,露出一双不穿袜子的脚。出嫁前无数个夏日的傍晚,她蜷着腿坐在门口的躺椅里,向邻居们一五一十地诉说着自己的恋爱经历。黑暗中她的眸子闪闪发亮,嘴角带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尤其是说到表姑父有个姨母在美国,住着花园洋房,却没有子女,她再也收不住嘴角的那抹笑容,任它晕开去,双眼里的那点亮光变得像两簇火焰般的明亮。
当我表姑父时不时地送她点外国货,她似乎感到她的未来已触手可及,她看到自己穿着慵懒的睡衣,在加利福尼亚的一栋别墅里,和一群孩子们玩捉迷藏。按我表姑夫的说法,他姨母已经写了遗嘱,死后会把所有的遗产留给他。
我姨奶奶却不大相信他说的那一套,可是她的阻拦只加速了我表姑的出嫁,她一副决裂的姿态,我表姑夫也开始忙着张罗房子,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结了婚。
当一年以后,我表姑抱着女儿回到她的娘家时,她已经变成了一个怨妇。夏天的那个亮眼睛女孩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牢骚满腹的少妇,她滔滔地控诉着她懦弱的丈夫,她阴阳怪气的婆婆,她婚后受的各种委屈,夕阳淡金色的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映出她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满屋子都回响着她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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