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我记事的时候起,大伯就钟情于养殖。父亲在老家的东墙边,垒起了一溜兔窝,大伯把黑眼睛的白兔,黑眼睛的花兔,红眼睛的黑兔收纳其中。品种繁多,灵巧可爱,可谓兔子的天堂。兔子喜欢吃哪种草,什么草最发膘,大伯都心中有数。哪里长什么草,哪里的草长的肥,大伯都熟稔于心。等剜草归来,大伯会把草进行分类,按照兔子喜欢的种类,各自投掷到窝中,也算是因地制宜因材施吃了。
每当这个时候,大伯就深情的注视着它们,用手抚摸着那一只只长耳兔,和它们唠唠叨叨,兔子们便围绕在他的身边,跑着圈儿,撒着花儿,一眼眼的注视着这位慈祥的中年人,用嘴在他的裤脚边手边闻来闻去,又灵巧的从他的手中抢去一颗颗嫩草,这种霸道的做法常常让大伯忍俊不禁,露出可爱的微笑。那只可爱的小黑兔腿上长“癞”了,大伯便拿来洋油,一次又一次的给它搽,直到痊愈了,露出微笑为止。也许在大伯孤寂的心里,这些兔儿就是他最信赖的朋友,甚至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通过这种无微不至的交流,他找到了在现实中失去的幸福与欢乐,他可以找到那种至高无上的尊崇,找到生活的美妙与欢乐。
上了小学之后,我们一家离开了老宅,迁到了新居。父亲在新院的南墙边垒了两个兔窝,大伯给了我们两个幼兔,每当放学之后,我和三哥便拿上萝头,迎着夕阳到西山边去剜草,青山绿水碧草红花,大自然欣欣向荣,心里头快快乐乐。大伯也时为照看,指导我们养兔的经验,告诉兔子不能吃露水草等等一些知识,小兔与我们共同成长,心中惬意自不可言。
大伯还养了一群鸡,未进院落就能听到唧唧嘎嘎的鸡声,间或母鸡“咕哒”“咕哒”的下蛋声,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大伯虽然看事物看不清楚,但是对这些公鸡母鸡却眼中有鸡心中有鸡,“一团黑”“到挂白”“小花鸡”,他都能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大伯计划的很周到:鸡下的蛋除了营养自己和奶奶之外,还会送给我们吃,有剩余的话就卖一点零花钱。
在老宅堂屋的西墙外,通往公路的大路旁有我家的一口猪圈,大伯常年饲养一头母猪。秋收时节,大伯会把人家丢弃的红薯秧储备起来,为猪储备冬天饲料,起早贪黑,披星戴月,疲惫至极。每到吃饭的时间,大伯总是先给猪调好饲料,及时的喂养,只怕怠慢了他心头的宝贝。常常是站在猪圈旁,脸上会意的微笑着,嘴里不停地叨叨着,像是在嘱托,又像是在对话。母猪产崽的时节,大伯把马灯放在猪圈墙上,就整夜的呆在猪圈里,为猪进行接生,看着一个个小猪顺顺利利的走出娘胎,他就会发出会心的微笑。而一旦有难产的现象,或者有小猪中途离去,大伯就会独自饮泣,黯然神伤。
在大伯的精心喂养下,母猪很快恢复了身体,小猪也长得毛顺光滑,来买猪者供不应求,大伯不希望它们走多远,只希望它们找个好人家;并不想得到多少钱,只希望它们得到很好的照顾。大伯始终把情谊看得很重,那一窝窝小猪更像是他的孩子们,能走个好人家,得到好的照顾,就是白送人,大伯也无怨无悔。
大伯在五十多岁的时候,又迷上了养羊。起先是五只十只,最多的时候达到二三十只,再多的时候就超过了他的看护能力。从此在家乡的山坡上、山谷中、山脊梁上,就多了一群羊,一个眼睛看不甚清楚的中老年人。年轻的时候没有登高望远,没有到过远方,一生一定要弥补上这个缺憾。
一朵山花,一颗青草,甚至那令人厌烦的荆棘丛,都是每天大伯要面对的对象;一群蚂蚁,一只壁虎,有毒的蝎子,都是大伯倾诉的对象;白云悠悠过,青草黄又绿,山风吹过,千山万壑,涛声俨然,大伯把自己演绎成山的主人,每一颗花草,每一段树木,都是他的朋友;每一只动物,每一只山羊,都是大伯悉心交流的对象。风霜雨雪,严寒酷暑,大伯悉心守护着每一只山羊,在黎明和黑暗中摸摸索索的走下家乡的盘路,人世间的苦与痛,在这守护中都化成了无尽的温暖。
能走进大伯世界的,似乎就只有这些和他终日相伴的山羊,还有那青青绿绿的自然。在大伯五十八九岁上的时候,为了养羊的方便,大伯住到了山上,住到了昔日自然小队盖的房子中,成了彻头彻尾的山主人和养羊人。少了人世间的嘈杂,多了一些大自然的宁静,多了动植物的公平以待。任山风呼啸不绝于耳,任风霜雨雪乱扰于心,大伯都心情淡然,于时光中于自然中铸着永恒的温暖。有一次,一只小羊跌进了有半人深的水井之内,哀咩之声不绝于耳,大伯不说三四跳进了井中,把小羊举到了井上,自己又出不来,只能长久的泡在水中。直到有人路过,才把大伯拉了上来。从此,大伯便落下了苦寒的病症,身体走了下坡路。
在我的记忆中,大伯身体一向很好。仅有的两次大病,我都记得很清楚,在中年的时候得过一次胃病,大口大口的吐的鲜血,到东岗卫生院调理了半个月,才得以痊愈,吓坏了我们一家人。
那次下井中得了苦寒症之后,大伯的身体每况愈下,小病不断,终日缠绕。在2002年的冬季,在那个山寒水瘦的季节,大伯的身体如那飘飘零零的树叶,回归到了大地母亲的怀抱。
当时正实行殡葬改革,受苦一辈子的大伯,火化后,身体蜷缩在一个红塑料袋内,孤独的躺在棺木内,安放在公墓当中,掩映于荒草丛间,村里民众无不为之伤心落泪。
草青草黄,花开花谢,按照村里人的说法,在大伯去世三周年之际,二哥给大伯张罗了人生大事,并举行了盛大的礼仪,完成了大伯一辈子的夙愿,为大伯的一生画上了完美的句号。
大伯的一生,虽然并不完美,但是他的勤劳善良的人生航程,足以弥补这一缺憾,堪称完美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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