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雪上加霜
又是难熬的一晚过去，小树依旧活着，一棵空壳子树。叫骂了一宿，她咒富足的人，咒家庭和美的人，想把自己的苦嫁接到人家头上，哪怕是一星半点。
到一年的尾声时， 她那恶疾逐渐扩散到腿上、肚腹上，烂得骨头都快露出来，白骨精一般，不人不鬼。只有一张她引以为傲的脸蛋还尚且完好。那有什么用呢？
中午，小孩儿捣鼓起这天的第一餐———他家一向没有早饭这一说，连午饭也是用隔夜的残汤剩水儿应付。他一边搅动那看不清模样的混合物，一边摇摇晃晃打起瞌睡:他昨晚可伺候了母亲一整夜。
不幸从那垫脚的小板凳上摔了下来，打翻了那汤水。引得小树冲他一阵好骂———兔崽子、赔钱货、饿死活该之类，云云如是。他反正听惯了的，已是心冷，不很伤心委屈。
他灰溜溜逃出家门，挡开一只扔向他的绣花枕头，带上雪球儿，将功折罪去。
同村人，自视乐善好施，由于穷苦而同病相怜，互相救济帮衬很是寻常。但他们家却特立独行，同是苦命人却难以友好共处。或是说靠劳动吃饭的看不起靠青春吃饭的。
所以小孩儿走在路上，村里大人都避开他走、小孩朝他吹口哨、吐唾沫，这也罢了。更要命的是那些围在一块儿嚼舌根子的长舌妇，贴着对方的耳朵嘀咕不休，声音却格外响亮，什么"小婊子家的崽子"，"将来没准儿也是卖的"……假装听不见快步走过时，心里还是直淌眼泪。
"他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越哭他们越取笑你。"
更小时侯，小孩儿总哭着回家，浑身淤青和唾沫，是被别的小孩用石头砸的。他排山倒海地冲小树哭喊:为什么你是妓女、是卖的!？为什么不是别人娘!!!小树听了此话，杏眼圆睁，一个巴掌把瘦小的孩子掀翻在地。等他哭得脱了力，这么冷冷地告诉他。
"他们打你，你就加倍讨回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若是个志气高的，找到你爸爸，出人头地。"
小孩儿低着头，自然没看见一个人影闪至身后，对着他的屁股狠狠一脚。他趴在地上回过头。额头擦破了有鲜血冒出来。
原来是村里那帮爱好持强凌弱的有钱人家孩子。踢他的便是那之首———生得虎背熊腰，满脸横肉，这一带当之无愧的小霸王。别说孩子，连大人都怕他敬他，因为怕他的地痞老子。
"啧啧啧，怪我脚下无情。小兔儿爷脸上挂了花了!"小霸王笑着作出惋惜状，手住小孩儿脸上很轻浮地拍几下"可惜可惜，多好看的脸哪~"身后的孩子们也欢乐地起哄:
"哦，兔儿爷脸上挂花喽!"
"哦，破了相卖不出去喽!"
雪球儿冲他们狂吠，结果被小霸王飞起一脚踹到几米开外，奄奄一息。小孩儿护狗心切，无奈被按着手脚，挣扎不开。
他瞪大眼睛怒视他们，目光是仇恨哀怨、寒利如恶狼。让在场孩子都是一惊，平白无故后退几步，后背冒出冷汗来。
"哟，生气了，看这眼睛红的，果然是兔子呀？"小霸王胆儿大，最先反应过来:什么嘛，凶归凶，又不会真啃我一口，怕他怎的？于是大手一挥，发号施令:
"打——给我打到他求饶为止!!"
未了，又补充道
"记得别伤他脸啊。"
孩子们"呼啦啦"围上去，铺天盖地的拳脚落在他身上，还有人扒他衣裳。欢笑声不绝于耳。
他缩成一团抱着脑袋。耳膜轰鸣，侮辱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报应，就当是他打翻了午饭的报应……哭都不敢哭出声来，哭也没用。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他们打累了，就会走开的……
一瘸一拐地回到家，只带回了几棵野菜根。小树见他一身青青紫紫，不再多言。只催他快点做饭，她饿了。
小孩忙忙碌碌。小树坐在炕上的小桌前，腰背挺得直直的，认认真真写一封回信。她坚信那男人给她写了信的，这儿山高路险的，邮差迷了路罢了。她小时候一边放羊一边偷听过几回学堂。一丝不苟的方块儿字。写了好一会儿，写完了。她突然把信纸慢慢撕碎，扔进炉膛里。接着望着红彤彤的炉火发呆:没有邮址，她往哪儿寄啊？
她不甘闲着，又取出一团毛线来织，血一样的红色的。快过年了，她要穿新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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