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小学三四年级,从姑家借回来一本《一千零一夜》,里面有一篇格林兄弟写的《莴苣姑娘》,读到妇人对莴苣的那种渴望,甚至吃不到会死掉,我的心里不由产生一种神秘感,莴苣,究竟有多好吃?我实在想不出答案。
第一次吃莴苣,是在某一高档酒店。看到菜单上有莴苣,我特意点了一份。然而当我带着幸福期待的心情品尝的时候,之前的一切想象瞬间击毁:不及黄瓜的甜,不及萝卜的脆,又不及土豆的香,我甚至对格林兄弟的作品产生了怀疑,认为那篇童话里的莴苣,绝非我品尝的莴苣。
第二次吃莴苣,要先从“见”说起。
爱上莴苣前年春末,正是植物欣欣向荣、争相疯长之时。回先生的老家,还没进家门,先看到菜园里忙碌着的爷爷。爷爷已经八十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敞开的大褂披在微微驼着的背上,露出粗糙的黑黝黝的胸膛。他努力地扬起镢头,再任由它自己落下,他的身体伴着坠落的镢头有些摇晃,重重的喘息声泄漏了他的力不从心。
迈进菜园,便被一阵奇异的芳香吸引了。“爷爷,什么这么香?”爷爷伫下镢头,一手扶着,另一手指向一片嫩绿,声音有些促:“莴苣。”
莴苣。我心里一惊,一股淡淡的能沁入心扉的香气,竟然是莴苣散发出来的?!那种香能随着呼吸直达心底,好像一束淡绿色的光,温柔地洒进平静的心湖,瞬间渗透,好像全身每一个细胞都被染了那种绿,那种香。
我带着好奇和兴奋走近,蹲下,闭上眼睛俯下身子,深深吸一口气,没错,是它发出的香气!不是花香,不是草香,是一种翠绿的、清澈的、凉爽的、淡而不乏味,幽而不腻人的香,像青青石壁间蜿蜒着的一股清泉,像萋萋草叶尖跳跃着的点点阳光,像寂寂山林里划过的啁啾啼鸣,像浩浩海面上掠过的缕缕薄烟。我惊叹于这绿色的安静的植物竟有如此的魅力,彷徨沉迷于它的香气不肯挪步。
午饭吃莴苣是毫无疑问也是我迫不及待的。
爱上莴苣像被施了魔法的树叶,黏在爷爷的身后,看着他把莴苣从土里拔出来,甩掉黑黑蓬松的软泥,去掉根,褪下老叶,削皮,切片,焯水,搁到漏勺上备用。爷爷虽然年龄大了,刀工却极好,莴苣切得不厚不薄,均匀得如同用尺子量好了一般。焯过水的莴苣丝毫没有减少它的绿,反而因为去了老皮,看起来少了一分刚强,多了一分淡定,仿佛那散发出来的香气里,也多了一分温润柔和。
爷爷已经切好了蒜末,看出我的凝神,脸上绽放开温暖的笑,皱纹堆成了一朵怒放的菊:“一会儿就可以吃了,让你尝尝爷爷的手艺!”
我努力点头,眼睛眯成松针:“口水都快流出来了!”爷爷笑了,有点苍老沙哑的声音回旋着塞满了小小的厨房。
自从奶奶去世,爷爷就一直独居,公公婆婆也多次提出搬到一处方便照顾,他却总是眼睛一瞪:“我身体好着呢!”爷爷身体确实不错,单看那片绿得发光的小菜园就能知晓。一年四季,菜园里都少不了绿色,爷爷说绿色是生命,是力量,看他炒菜的架势,好像那力量源源不断注入了爷爷的身躯。
锅上中火,油不必太多,倒入蒜末,翻炒爆香,撒几颗花椒,淋一勺醋,半勺盐,沥干的莴苣入锅,大火翻炒,出锅。前后不用五分钟,动作一气呵成,清香溢出小屋,天空的云朵停住了脚步,好像也被这香气牵绕住了。
爱上莴苣爷爷炒的莴苣并不比饭店的好吃,或许由于自己的期待和对那种特别的香气的留恋,我细细品尝着每一片莴苣。不似黄瓜的硬,没有萝卜的杂味,又没有土豆的面。它在唇齿之间游走,那清爽的汁液缠绕着舌尖的味蕾,似被柔绿的渗着清香的云朵包围。
就那么爱上了莴苣,爱上了赏它的绿,闻它的香,品它的温柔又随遇而安的刚强。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