催眠入梦

作者: 焦躁的木 | 来源:发表于2019-06-03 21:32 被阅读25次
    催眠入梦

    细雪飘洒——在厚重的黄色马丁靴,在破旧的浅蓝色牛仔裤,在修长的深灰色大衣,在紧闭的淡红色嘴唇,在狭长的浅黑色睫毛,在凌乱的浓墨色头发——

    罗泽醒来了。

    他身陷雪地,初醒的眼睛来回转动观察世界,充满着惊奇。罗泽不可置信地重新闭上眼,再次睁开,一切如常,于是他放弃了怀疑。

    罗泽缓缓起身,他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混沌的世界,以他所处的雪地为中心划开,他的左边是一片晴朗,隐隐的红日高挂天边,大地上是一望无际的草原。在重云深处,似乎还有一群鸟人在穿梭飞翔,他们在天空盘旋着,金黄的日光照耀在躯体,像一场神秘的仪式。他的右边则是猛烈的暴雨,雨中的天空是死亡般的黑色,地面灌满了无法排出的积水,一直延伸到远方的地平线。

    “嘶嘶……”

    一阵奇怪的声音出现,抬头望去,一颗巨大的陨石正狂奔着冲向地面,它发出沉重的呼啸,声音渐渐传遍大地。霎时间左边天空云层间的鸟人全都奔涌出来,数量远超过之前,像密密麻麻的成群结队的蚂蚁,他们发出“咿咿咿”的叫喊,朝着各个方向逃亡。

    与此同时,整个世界也濒临崩溃,原本的细雪愠怒起来,它勾结上右边的暴雨混作一团,雨雪交加打在深不可测的积水里,打在柔嫩的野花与青草上,打在罗泽的身体和他脚下的雪地。

    “梦是一堵连接现实的墙,你需要找到它,然后进去。”

    这是神的声音,他在世界无可救药的轰鸣中依然清晰地言语。

    “什么?什么墙?哪有墙?”雨雪灌进罗泽的脖颈、耳朵、嘴巴,他朝着天空无助地怒吼,他产生了死亡的恐惧。天空总算连成一片,尽是死寂的黑,只留下干瘪的红日还在发出微弱的暖光。

    罗泽开始行走,到疾走,再到狂奔,他来到世界的左边,在天空密密麻麻逃亡的鸟人的阴影下,他无意踩死了好几朵花,他又去往右边,不知是否浑浊的积水涌上他的膝盖;远处高山飘起了浓烟,火光渐现。他像个疯人般挥舞着手四处触摸,可这一切都是徒劳。

    他重新回到世界中心那条两米宽的雪道,它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全数融化。罗泽抬头看着已经占据了大半个天空的陨石,它像要把整个世界吞噬。

    “我找不到!”罗泽跪在地上怒吼,他不愿意,脸上的液体肆意流动,分不清来源与属性,罗泽把头绝望地摇摆,任由狂风暴雨拍打,“我真的找不到。”

    “这是你的世界。”

    神的声音又传来,直抵心灵。

    罗泽抬头看着愈发靠近的陨石,仿佛下一秒就要砸下来,他站起身——闭上眼,重重的深呼吸,世界好像安静了不少,他抬起手,朝着那未知的平面触摸——

    像是一堵斑驳的墙,它的表面凹凸不平,很是粗糙。罗泽睁开眼,看到了这堵墙,它是半透明的彩色,光波在表面不断流动、碰撞、挤压、逃离,美得让人惊艳。

    但罗泽没有时间细细欣赏,不用抬头便能从余光瞟见即将坠地的陨石,他深吸口气,一头撞进了墙里。

    转瞬间,耳边的音量骤降,狂风暴雨和鸟人嘶鸣的诡声逝去,变成了柔和的城市噪音,人类熟悉的交谈声,汽车行驶的引擎声,还有知了叽叽喳喳的叫喊。

    阳光明媚的小城,马路和人行道都狭窄得很,一眼望去,城里尽是永无止境的上下坡。罗泽看着眼前的公交站牌——“清泉站”,这条路他有些熟悉,但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模样了。还没来得及细细观察,前方便驶来了一辆公交车,还是他小学时比较破烂的那种,罗泽摸了摸裤兜,掏出了一元人民币。

    车稳稳停下,罗泽有些好奇地上了车。

    车上人不多不少,还有一两个零散的空位,罗泽不习惯在这种情况下坐着,所以他干脆站在后车门处,手握着那根熟悉的黄色栏杆,世界的声音渐渐消散,只剩下彩色的画面。

    车启动了,在失去听觉后,视觉会更加敏感,罗泽透过车窗看见了这座城市的许多细节,最新上映的电影,流行的发型,老旧的建筑,罗泽猜想这得是二十年前了。

    人们的衣着很复古,在这座闭塞的小城里,罗泽的打扮吸引了不少目光,那些年轻靓丽又火辣的女士,那些满脸皱纹又安详的老人,那些目光炯炯又稚嫩的孩童。

    要换作以前,罗泽定是畏惧这些眼光的,现在倒无所谓了,他把头转来转去想要竭力留下更多关于这个时代的记忆,身体却在看向最后一排靠窗座位的小男孩时凝固了。

    在小男孩周围也都是一模一样的背着书包的孩子,他们总能两眼发光地讨论任何事情,有顽皮的男孩朝着窗外吐口水,并以此炫耀,有女孩子吃着五毛一包的小零食,并分享给周围人,可只有那个小男孩的眼睛是没有神色的,他畏惧着,头低下又望向窗外。

    那群孩子的嘴巴都一张一合的变换着,听觉渐渐复苏,尖锐的童声从车尾传来。那些刺耳的话像插入心口的刀,此时正汩汩流着血,孩子王指着那个男孩,他时而哈哈大笑,时而挑衅着希望得到反击,一些大人也被吸引着回过头往车尾望去,没有人制止,很快又转回去,重新做起自己的事。

    罗泽也低下头,他听到司机大着嗓门问“有没有下?”他赶紧应声回答。

    车缓缓停下,门“吱嘎吱嘎”地转动,罗泽走下一级台阶,他又摸到了那堵粗糙的半透明的彩色的墙,他最后一次转头望向那个忧郁的男孩,不知他在一波又一波的浪潮下仍旧不为所动是因为什么,或许他只是尽力让所有视线都被窗外的世界占据,或许他以为自己一动不动就能成为无人搭理的死尸,又或许他的灵魂早已跳下车窗逃亡。

    车完全停稳,世界在最后的颤抖中恢复平静,罗泽左右两个方向都传来噪音,一个是嚣张又尖锐的童声,一个是愤怒又粗犷的吼声,罗泽默默对男孩说了什么,便闭上眼穿过墙去,也穿过尘封的记忆。

    罗泽从公交车上下来,眼前正是一所中学的校门口,他的心跳开始加速,这个地方他再熟悉不过了。街上有几家贩卖小吃的摊贩,少有人能抵挡得住它们的诱惑。罗泽穿过红绿灯,校门对面是一个接近30度的大上坡,每次走在这儿,都像是在登山。

    罗泽对这里的一切都了如指掌,比如说右边街口的那家店原来是卖二手房的,后来变成了花甲店,左边这一排的店面大多是些饭馆,期间也混杂着两家理发店与一家诊所和网吧。他一路走上去,好几家的老板都脸熟他。

    在长坡腰间有一小段平地,里面有家饭店的辣子鱼令罗泽难忘,鱼刚上时,你会看到满满一锅的辣椒,服务员会专门拿来一个大漏勺舀出它们,你才可以开始吃。它家辣子鱼的味道深入鱼肉的每一个细胞,而鱼肉的表面还会被锅内少量的油炸至微焦,每次罗泽都不会吃饭,光是吃尽这整整一锅的鱼便是享受。

    罗泽咽了把口水继续往上走,其实刚搬来这里时,他一时很难接受,因为当你继续走到坡的顶部然后左转,就会看到一条如村镇般的街道,马路狭窄,两边总是停满了车,一不小心就会堵上很久。街边店面的标牌布满灰尘,破烂而老旧,那一家家杂货店、早餐店、小超市还有走几步就能听见声音的数间茶馆,都被一股衰老的气息包裹,它们失去了颜色,变得灰暗。会在街上逗留的人大多是步伐缓慢的老人或挑着扁担赤裸上身的中年劳工,妇女大多是某家店的老板,水果店、杂货店或洗衣店,疗养店、卤味店或饭馆,为数不多的青春与活力都不会在此逗留,他们只会隐匿在一间间房里或是去往目的房间的路上。

    奇怪的是,在这里呆久了罗泽却升起一股离不开的亲切与满足,这条街渐渐撕去了老破旧的标签,在心里也一笔一画填满了色彩。每一家扎根于此的店,每一张笑脸盈盈的面孔,每一道美味熟悉的食物,甚至是路过家门那片半城不村的菜地和上方雄伟神圣的教堂都奇迹般地合为一体,组成了这条快被城市遗忘的街道。

    所以罗泽时常会思考,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如果说人们只为了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那么谁又能说得准千百年后的人会不会更愿意歌颂那些失败者,亿万年后人类的印记又还能否在宇宙闪烁;如果说只是为了自己的人生旅程而活的话,那世界上还有不少的人只停留在为了生存麻木活着的状态,他们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与他人的情感?对生命的尊重?还是说比起地球上的其他生命来说,能成为人类就已经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其实来不及对这些永无止境的哲学问题思考太多,罗泽恍然一抬头便看见两个熟悉的身影从诊所出来,他们一男一女,步履沉重。

    男生还是学生模样,足足比旁边的女人高了一个头,女人四十出头的样子,看得出来在尽力抵抗衰老。他们正朝上方的街道走去,两人不断交谈着什么,偶然一个转头的瞬间,罗泽看到男生的额头似乎肿了一个大包。

    终于把这一个上坡走完,他们停下来,面对面,女人看着那座平原里的山丘,心疼地抚摸,嘴里念叨着什么话,男生摆摆手像是没什么大碍,拉着女人继续走。

    罗泽紧跟在他们身后,听着他们隐隐约约的话语,像勾起了无数个岁月里乌云笼罩的往事。他们经过香喷喷的包子铺,经过那家永远人满为患的面馆,经过好几家火锅店,经过一辆油炸小车,他们右转进入了附近最大的超市。

    罗泽看着他们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回过头,他伸手找寻那堵墙,在意念的控制下,墙体又逐渐显现,它流动着彩虹的斑斓,像最纯真无邪的孩子,可一旦触摸上去却依然粗糙无比。

    罗泽平静地进入墙体。

    世界在一瞬之间又变得混乱而嘈杂,不算大的房间里,碗筷、拖鞋、枕头肆意飞扬,三个人扭作一团,分不清情况,抑制的喘气声,无法抑制的怒吼声,不愿抑制的哭泣与尖叫声,罗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退了出去。

    头直直地撞上那堵墙,额头上迅速鼓起一个包,彩虹是如此坚硬,让人防不胜防。房间里陷入了僵持,如果说僵持是为下一秒更为无情的战斗的话,那恐怖的味道便肉眼可见地向罗泽的鼻腔渗透,一波又一波。

    罗泽摸了摸额头的肿包,又摸了摸天真无邪的墙,闭上眼又咬牙撞了上去。

    夕阳垂下它高贵的头颅,鲜血摇摇晃晃洒在层层叠叠的树叶上,洒在老实巴交的柏油马路上,洒在形单影只的人类的手机上,洒在无路可退的楼顶天台上,再顺着天台下滑,手脚并用地,透过一扇早与蜘蛛结拜的窗,洒在狭长、喧闹又欢愉的走廊上。

    这是罗泽再熟悉不过的地方,熟悉到走几步会听见日复一日激烈的吼叫,走几步会有一间屋子铺满了精致的木地板,走几步是他的朋友,走几步会有一面落地大镜子……

    迎着金黄的落日余晖,罗泽一步步走在躁动的男生宿舍走廊,这里充斥着放纵与堕落,也潜伏着野心和不甘。如果说让罗泽梦起航的地方是大学的话,那么日夜孵化它的温床便是宿舍了。

    他一直走,一直走,那间有名的宿舍新买了麦克风和音响唱K,美妙的歌声能飘散至整层楼的耳朵;他继续走,那间喧闹的宿舍依旧烟雾弥漫,还有逃不掉的耳机与怪叫;他接着走,那几间宿舍还没撕下“考研请勿打扰”的标签;他依旧走,然后停下。

    这间宿舍门大大敞开着,只剩下一个微渺的人,他正一脸严肃地望着电脑,手握鼠标来回移动点击,脸庞像个旋涡流动着五彩斑斓的光。他坐在那里,背有些驼,或许是因为这样更为舒服。

    罗泽知道,此时的他还还不清楚自己未来的方向,却已陷在“未来”这个词里,被一天天蚕食。罗泽看得到他的胆怯,也看得到他的勇敢;看得见他的雄心,也看得见他的卑鄙。他不在乎名利,却在乎骨气,他不在乎荒芜,却在乎孤独。他熬过每一轮凛冬,也酿成一笔笔恶果;他吞下每一场叛离,也次次出言不逊;他会在午夜悔过,也能在白日造梦;他从来刚正不阿,也曾临阵逃脱。

    像是心灵感应,两颗心碰撞在一起,带来一丝酣畅的麻痹。他带着疲惫回过头,双眼早已失去神色,在一片朦胧中与罗泽四目相对——

    世界便崩溃。

    “感觉怎么样?”赵医生微笑着注视自己,他身上传来淡雅的清香,精致的油头和英俊的五官甚至能够比肩那些电影明星,他继续说道,“站起来活动一下看看有没有什么不适。”

    罗泽有些晕乎,在赵医生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看着病床旁那座神秘的仪器,不由得感叹道这些年科技发展的速度。他小心翼翼地摇晃着头,又根据指示分别活动四肢,好在都没什么不适。

    赵医生有些欣慰,他递给罗泽一叠文件,“这里面记录了你在梦里所有的数据。”他又笑着拍拍罗泽的肩膀,“第一次的治疗效果还是很不错的,新科技刚面世不久,感谢你给我们提供宝贵的样本。”

    “我是一只无畏的小白鼠。”罗泽打趣道,说完两人都笑了起来。

    很快与赵医生道别,离开医院重新踏上繁华的街道。月城的天空是低饱和的蔚蓝色,不时还有成排的鸟群划过,街上闪烁着统一的青蓝色光芒,事实上,这些天全球都是它铺天盖地的广告。不过这个东西,罗泽早有耳闻,只是没想到会来得如此快。

    但看看这几年的世界,又有什么是慢的呢?

    正前方那栋月城标志性的“皎月大楼”正滚动播放着,底部是一对纯白色的翅膀,上方的宣传语写道:“人类的梦想即将实现,2027年9月27日,全球首款人造翅膀【DREAM】即将如梦发售”。

    罗泽笑了,他蓝色的心也笑了。

    人类自然不会满足,大地上的头发、五官、皮肤、四肢不会满足;毛孔、细胞、染色体、DNA也不会满足;大地上的城市、乡村、楼房、公园、马路不会满足;电脑、手机、手表、耳机、键盘也不会满足;大地上的雄山、翠湖、草原、盆地不会满足;大地周围的天空、海洋、冰川、孤岛自然都不会满足;大地之外的卫星、行星、彗星、流星、宇宙又怎么可能满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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