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Childish) - 郑兴 - 单曲 - 网易云音乐
我的童年,发生在一座小小的古城里,小城南边有一座小山,人们管它叫南山。
以前,南山上埋葬着我的外祖父,十年前,南山那座小小的坟墓里,又住进了我的外祖母。
小的时候外婆哄我说,等她老了就去山上陪外公守大山。南山上春夏秋冬年年依旧,我的外婆却一去不复返了。
我的故乡和童年是重叠在一起的,大多数时候很难分清我写的到底是故乡还是童年。呼兰河传写的是呼兰河,也是外祖父的小院儿;城南旧事写的是小英子的童年,也是城南的春夏秋冬。隔着几十年的岁月,我读的时候隐约觉得她写的也是我的故乡。两个时空的记忆,在某些地方微妙的重合在一起。
“晚饭一过,火烧云就上来了。照得小孩子的脸是红的。把大白狗变成红色的狗了。红公鸡就变成金的了。黑母鸡变成紫檀色的了。”
我在故乡没有见过火烧云,但这篇文章确实是在故乡的时候学的。小时候吃晚饭我们就都坐在小院子里乘凉。我爸会抱着我看星星,强行告诉我哪几颗星星是一伙儿的,它们七个连起来是个大勺子,叫北斗七星,因为勺子是指着北的。我那时候太小,认不到那么多星星更别提把他们连成一个大勺子。说到七颗星星我只能想到七个葫芦娃救爷爷。爸爸一遍又一遍的给我指:“你看就在那个位置嘛,一二三四五六七连起来不是像个大勺子吗。”
初中的时候科学课学了星象,我回来要爸爸再给我指一遍北斗七星是哪七颗,我爸只顾埋头吃饭,含混的敷衍过去了。我怀疑他根本不晓得北斗七星是哪几个,小时候估计也是为了糊住我满天瞎指一通。毕竟那时候他回家次数少,不讲点有意思的我是不得跟他玩的,小孩儿都更愿意看动画片儿。所以现在我二十多了,还是认不出北斗七星,甚至不会分辨东南西北,也是情有可原的。当然,这篇文章可不能给爸爸看到,不然下次我回家他非要拉着我看星星证明他是晓得北斗七星的。
“花开了,就像花睡醒了似的。鸟飞了,就像鸟上天了似的。虫子叫了,就像虫子在说话似的。一切都活了。都有无限的本领,要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是自由的。”
我出生的年岁不巧,前后几年时间里面邻里几乎只有我一个小孩。其他的孩子要么不住在堤上了,要么已经上学不稀得跟我这样的小不点玩了。舅舅怕我孤独,给我买了两只小兔子,还在门前的树上给我打了个秋千。说是给我打的秋千,大人们玩的比我还开心,他们总说,你不会荡秋千,你打不起来,让小姨给你示范一个。兔子也说是给我买来玩的,可我哪会养兔子呢。它们瞪着两个红眼睛要吃草,大门牙还会咬人,我只觉得怕,一点儿都不可爱。只要一把笼子打开,两只兔子就满院子跑,我是不敢去追的,它们咬我怎么办。我总是响亮的喊一声婆婆,然后撒腿就跑,上了二楼躲在栏杆后头,不一会儿就能看到外婆从里屋跑出来拿着火钳赶兔子。婆婆多勇敢啊,她什么都不怕。
邻居家里有个哥哥愿意带着我玩,作业不多的时候一下了课就带我到河边玩,有时候帮着拔草回去喂我的兔子。他来的时候,总是在院子里跟外婆喊一声:“嬷嬷,我带妹妹去河边割草啦。”婆婆这时候就从厨房的小窗子里探出头来,响亮的应一声:“好,别往河里走啊,过细河边的泥巴。”外婆总是担心我掉进河里,我们住在汉江边上,每年到了夏天总会有放了假的孩子下河游泳,一去就再没回来。
喂兔子的草有讲究的,不能沾上露水,也不能是有毒的蛇草。反正我是分不清的,只是听哥哥姐姐们这么说,他们在河边割草的时候,我就坐在芦苇荡里玩。雨水好的年份,芦苇抽得老高老高,像一片森林,灰白的穗儿毛蓬蓬的,往上望去简直像天上的云,也像婆婆锅里的煎鸡蛋。我们不会在河边玩很久,天要是快黑了我们就知道要回家啦。从家里走的时候外婆在厨房里,哥哥把我带回家的时候外婆还在厨房里。也不知道在小厨房里倒腾啥,总之回家的时候总有东西吃,有时候是一碗藕汤,有时候是两个油亮亮的溏心儿蛋。
萧红在呼兰河传写:
"呼兰河这小城里边,以前住着我的祖父,现在埋着我的祖父。
我所写的并没有什么幽美的故事,只因他们充满我幼年的记忆,忘却不了,难以忘却,就记在这里了。"
林海音在城南旧事里写:
“爸爸的花儿落了,我也不再是小孩子了。”
鲁迅写:
“我家门前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还是枣树。”
大约是我五六岁的时候,老屋拆了,外婆满院的花儿也都被拆散了。拆迁的那天,外婆牵着我站在河堤上,望过去,我们的香椿树倒下了,我们两层半的老屋倒下了。我个头矮,望不见门前枣树,心里只想着枣树下舅舅给我打的秋千。我问邻居家的哥哥,我的秋千是不是也倒下了。邻家哥哥在树木倒下的轰隆声中含糊地应了我一声,塞给我一小包五香花生,他们家也被拆倒了。
“卖豆芽菜的女疯子,虽然她疯了还不忘了自己的悲哀,隔三差五的还到庙台上去哭一场,但是一哭完了,仍是得回家去吃饭、睡觉、卖豆芽菜。
她仍是平平静静的活着。”
我们也这样带着自己的情感,或是甜蜜,或是心酸,平平静静的长大了,没有轰轰烈烈,也没有惊天动地,一切的汹涌澎湃都只发生在心里。有时看她写那时的人和事,觉得荒诞遥远,可以对照到现代,竟然如此相似。难道几十年上百年的时间过去,一代又一代的人过去,都是在原地画着圆圈吗?仔细想来,还是有变化的,我们人大抵都是螺旋前进的。有时走了很远的路,回头一望怎么还在原地呢,其实不知不觉中已经前进了不少。前年回家过暑假,吃酒的时候遇上邻居家哥哥全家,他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现在白胖了不少。大女儿长得机灵漂亮,像极了小时候的他,只是有些认生,躲在她母亲的身后偷偷瞄着我们。
我妈看着那极像他的小姑娘说:“小丫头长得真好,跟你小时候一个样。要是你嬷嬷能看到不知道会有多欢喜。”
邻家哥哥一边牵着孩子一边问:“也是,嬷嬷走了好些年了。”
“快十年了。”
“时间好快啊,搬走的时候妹妹才跟我家丫头一样大。”
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我们重复着相似的每一天,日升日落,爱恨离别,不知不觉中螺旋前进着,好多年就过去了。
林海音写城南旧事,鲁迅写三味书屋,萧红写呼兰河传。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写故乡,喜欢读故乡呢?仔细回想,童年也算不上无忧无虑,小孩儿自有小孩儿的烦恼,故乡也有一地的鸡毛蒜皮。我想,我也许不愿意回去那个枯燥又孤独的童年,只是心里知道,有些人留在我的故乡里,我的童年里,我带不走也再见不到了,他们就停在那里,和故乡一样凝望着我,望着我一步步走远了。
小学时候老师让我们做摘抄,老师看见我摘抄的是鲁迅的文章,便问我看不看得懂。我那时还小,刚认全书本上的字。以为老师在问我看不看得懂书上那些字,于是颇骄傲的扬起脸说,看得懂。
现在想起来,总觉得小时候无意之间说的话有时对有时错。一个作家把文章发表之后,读者的看法就与作者的本意再无关系了。看城南旧事的时候,小时候读得是小时候的感受,大了读出来是另一种滋味,谁知道年岁再长些会不会有别的感触。若是我小时候看呼兰河传,肯定要被书里的后院儿、跳大神儿、集市迷得神魂颠倒,吵闹着要跟写书的小朋友玩。谁知道长大之后再度,完全是另一种心境呢。
这样想,一本书哪有读不懂的时候,又哪有读的完的尽头呢。我十几岁的时候写故乡,二十岁还在写故乡,故乡哪有写得完的时候呢。
读中学的时候,书上说读陈情表不落泪者不忠,读祭十二郎文不落泪者无情。我那时不懂,内心只是惶恐,难道我是个无情无义的铁石心肠。
忽然有一天,再翻到书本,泪落下的那一刻,我知道我的故乡已经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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