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我们被各种不可触及的力量包围着,这里指的不仅是为世界各大宗教所探索的属灵价值。根号的力量也是一种不可触及的力量:它们那严密的规则已经存在了好几个世纪,不仅在斯大林过世后留存下来,甚至比教皇活得还要久。
我还可以把文学传统算成这些力量中的一种,也就是说,人类业已出产以及正在出产的文本形成的网络中所蕴藏的力量。我说的文本并不是实用性质的文本(比方法律条文、科学公式、会议记录或列车时刻表),而是存在意义自我满足、为人类的愉悦而创作出来的文本。大家阅读这些文本的目的在于享受,在于启迪灵性,在于扩充知识,但也或许只求消磨时间。总之,没有任何人强迫我们去阅读(在学校或是大学里我们被迫阅读这种文本,但这算是例外)。
2.那么,这种被我们称为文学的东西,它那不可触及的力量究竟有何用处?最浅显的回答我在上文已经交代过了,也就是说,它被消费的原因是自我满足的,因此不需要为哪个目的而服务。然而,像这种关于文学乐趣的笼统观点会冒一个风险:把文学乐趣弱化成和慢跑或是填字游戏一样的等级。话说回来,上述两种活动主要还是为某些目的服务的:前者为了身体健康,后者为了扩充词汇量。因此,我想讨论的便是文学在个人以及社会生活中所扮演的一系列角色。
3.这一切在很多人看来是相当显而易见的,它提醒了我们:文学世界让人相信一种确定的事——有些假说不可受到质疑,而且文学因此提供了我们一种真理的典范,即便这种典范是虚构的。这种文学上的真理冲击一般经常被称为“阐释学的真理”:因为不管何时,当人家试图说服你,说达达尼昂对波尔多斯产生了同性恋的情愫,说曼佐尼的因诺米纳多是受到俄狄浦斯情结的作祟才会步上邪恶歧途,又说蒙扎的修女受到共产主义的坏影响(这是当今一些政客所指称的),又说巴努日的所作所为是基于对初生资本主义的仇恨,我们总是能响应:在上述那些文章中根本不可能发现任何叙述、任何影射允许我们做出这种随波逐流、飘忽不定的诠释。在文学这个领域里,我们可以分得很清楚,读者到底是对现实具有概念,还是只是自己幻想的牺牲品。
4.为什么女人们来来去去,嘴里谈的是米开朗琪罗、蒙塔莱(12)那插在墙上的尖锐瓶子碎片在太阳下发出令人目眩的反光、戈扎诺(13)那些没有品味的好东西、艾略特在一把尘土中暴露出的恐惧、莱奥帕尔迪(14)的灌木树篱、彼得拉克的清凉而甜美的水、但丁那野蛮的餐食,这一切都变成在我们脑海中萦绕不去的比喻,准备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们,我们到底是谁、我们需要什么、我们将往何处,或者我们并非什么,还有我们不要什么?
5.尤利·洛特曼(17)在他的著作《文化与爆炸》中援引了契诃夫那个有名的忠告,也就是说,如果一个故事或者一出戏剧提及或展示墙上挂着一把枪,那么在剧情结束之前,这把枪就必须射击。洛特曼指出,问题的重心不在于那把枪是否将真的用来射击。读者或观众不确定它到底会不会被派上用场,这才是对情节的意义所在。阅读一个故事意味着你被一份紧张、一份惊悚所吸引。到了结尾,读者或是观众终于明白子弹到底有无发射比它所提供的单纯讯息更有价值。不管他们的愿望是什么,这种发现就是了解事情以某种方式发生,而且总是不可逆转的。读者不得不接受这份挫折感,并由此领受到命运令人颤动之处。
6.《战争与和平》美在哪里?美在安德烈王子经历了临终的苦痛,最后还是一命归西,尽管这种结局可能让读者不悦。我们阅读伟大的悲剧杰作时,一种掺杂苦痛的讶异油然而生,那是因为里面的主角,本来可以逃过厄运的主角,却由于盲目或软弱,完全不清楚自己该何去何从,只能一味走向自己亲手挖掘的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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