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远寒没有回答,他帮周阿姨把包挪进了库房里:“周姨,我放整齐了。我师傅还在楼下等我。”他只字不提周阿姨刚才的问题。他觉得能在康复路做批发生意的商人,有哪个不精明?天上掉馅饼这件事看似是好事,你怎知那馅饼里有什么?但周阿姨的这个提议,无疑让乔远寒发现了新的商机。
乔远寒这些日子经常给人扛包,他发现康复路的批发商,大抵家家都有积压货。每天下午五点钟后,康复路街中心就摆满了摊位。这些摊主大多都是各个楼上的批发商,他们低价贱卖的衣服多是自家积压的库存。积压的库存是他们的利润,他们急需把这利润变成现金,以确保有足够的周转资金。
前几天,乔远寒和吴师给昌安楼一家商户扛包时,逢着那商户在处理多年前的积压货,价位着实低得让人不敢想象。他突然觉得在自己没有成本的情况下,这是一条可行之路。
乔远寒出了交易广场便遇到了刘国庆,刘国庆的三轮车上还坐着人。他冲刘国庆摇了摇手。
刘国庆刻意把三轮车骑到乔远寒面前,停下来:“远寒,你在这儿等我一会儿。我把这个人送到605车站就过来。”
乔远寒便站在交易广场楼下等刘国庆。这时周阿姨的女儿从楼上跑了下来:“嗨,我妈给你说的事,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你怎么不答应呢?”
乔远寒没有看那女孩,他的视线停在匆匆的人流里:“我没有卖过衣服,所以不会销售。”
“我可以教你啊!”女孩看着乔远寒的脸,她的脸兀自红了起来。
“谢谢,不过不必了。”乔远寒看向刘国庆的方向,他看到了刘国庆,立刻走到刘国庆身旁:“刘师。”
“那个女子是谁?看上你咧?”刘国庆故意逗乔远寒。
乔远寒皱了皱眉头:“刘师,你让我在这儿等你,有什么事?”他不想谈别的女子。
“没啥事。我听说,别人不扛的活,你也干?你要注意身体。”刘国庆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
“刘师,我和寒云还欠着许多债呢。”乔远寒笑了笑:“我自己多吃点苦,早点把债还完。等寒云回来了,就不用受苦了。”
刘国庆沉默了一会儿。他不能挑明了,劝乔远寒重新找女朋友。寒云一个女孩子这么久没有音讯……他觉得以乔远寒的样貌,早晚都有女孩子喜欢。他只是叹了口气:“你也要按时吃饭,不能总啃饼,身体健康第一位。”
“刘师,刘国庆。”合成车间的徐师提着一个黑色的大包,她老公在厂办的财务处上班。
“徐师,你咋也来康复路了?”刘国庆看是一个厂的人觉得亲切。
“厂子破产咧,咱都得另谋出路。”徐师一头短发,牙齿极乱,语速也快。她看到了乔远寒:“乔调度,你堂堂的大学生呢,咋还……”她挤着眼睛笑,这笑让人生厌:“厂里这两天有大事呢,你咋还不回厂里开会呢?”
“厂里现在要开会,也是武师他们那些厂领导开会,与我无关。”乔远寒觉得这女人说话尖酸,他刻意提武师,武师是徐师的丈夫。
“你们还不知道吧?”徐师突然一脸神秘。她这句话是,厂里的女人们八卦前的必备语:“刘厂长进医院咧。他跟外面几个人去喝酒,喝醉咧,摔了一跤,就进医院咧……”她翘着眉毛,咧着嘴。这神情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还要骄傲。
“怎么可能?我前两天还见过刘厂长。”乔远寒觉得这女人纯粹是在胡诌,他拽刘国庆。
“乔调度,你还在宿舍里住着,竟然不知道?”徐师反倒拦住了乔远寒:“这两天财务在算厂里的账呢,刘厂长……”
乔远寒嫌恶地瞥了眼前这个女人一眼,他不想听她八卦。他自己骑着三轮车先走了。
约摸五六分钟以后,刘国庆追了上来:“远寒,咱厂里买断工龄,一年一千块钱,还要退建房基金。财务上算账,说是厂里的账上少咧五万,是刘厂长提走了。”
乔远寒怔了一下,自己问刘厂长借过五万块钱:“刘厂长真的……”他看着刘国庆。
”武师老婆的话不会假。她刚给我说,刘厂长未必能醒来。你也不想一下,刘厂长若好好的,那些人能兴风作浪?”刘国庆嘟囔了两句:”听说他们把二轻局的领导都叫去了。”
乔远寒知道工厂被卖后,厂里的各种矛盾瞬间暴露出来。这一次的矛盾激化无非是想查,刘厂长在职期间的财务问题。毕竟在刘厂长任职期间,厂里的效益出现过史无前例的辉煌。且这个辉煌是在其他企业纷纷破产的时候:”刘师,我得回厂里一趟。”
乔远寒回宿舍时,经过家属院门口。家属院里极乱,他看到刘厂长的小儿子戴着孝,莫非?他不敢想,这人世变幻无常,聚散离合,生老病死,说不定它们谁先抵达?他不敢想象,那个和自己一起规划企业未来的企业家就这么……
乔远寒的悲伤霎时弥漫了他的胸腔,他的眼底被泪雾映得朦胧。他刚走到宿舍楼门口,财务的武师站在他宿舍门口:”乔调度,你到会议室来一下。”
乔远寒进了会议室才发现各个车间的车间主任,工段长,包括调度员,刘厂长的妻子都在。
”咱已经查出来那五万块钱是刘厂长挪用了,这属于挪用公款!”武师说得义愤填膺:”刘厂长生前还……”他停顿了一下:”咱就拿乔远寒来说,乔远寒才进厂多长时间,他有啥资格买厂里的家属楼?不过是刘厂长偏袒……”
会议室里的其他人也是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人情的冷暖,世态的炎凉在此时凸显了出来。俗语说,墙倒众人推,树倒猢狲散。他们集体质疑刘厂长:”谁知道刘厂长挪用了厂里多钱?九六年效益那么好……那五万是账面上查出来的,还有多少……”
乔远寒忍无可忍,他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们不是正在查吗?没有确切证据就乱给人扣帽子,纯粹是想当然!你们怎么不说,这工厂因为刘厂长让大家晚失业了几年?你们怎么不说厂里的生产设备,在刘厂长任职期间更新了多少?生产技术提高了多少?”
“乔远寒,咱厂谁不知道,刘厂长对你待遇特殊?你才来几天个娃,凭啥占家属楼名额?我们这些老皮都分不上,这是明显得偏私。”劳资科吴科长阴阳怪气地说。
总务科戴科长端起水杯笑了起来:“谁叫你不是大学生呢?老刘是看对厂里贡献大小给名额的。”
“日他妈去,我把一辈子都奉献给这个烂怂厂咧。快退休时落个下岗。”吴科长把水杯扔到了地上,他曾和刘厂长竞选过厂长职位。
其他人跟着起哄,工厂破产,大家突然都像无家可归的孩子般慌乱失措,抱怨的,责骂的,忧愁的……领导班子已然如此,工人们就更是可想而知了。
”刘厂长是提高咧厂里效益,厂里效益好咧,肥了极个别人的口袋。谁知道刘厂长挪用了多少钱?”又有人提起五万块钱的事情。
乔远寒本就借了刘厂长五万块钱,他不忍心让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因为这事被大家诟病:”刘厂长提的五万块钱,是我借的。我为了买房,还债让刘厂长替我借的。”他反复强调着。
武师站了起来:”乔调度,既然是你叫刘厂长出面借厂里的钱,那你现在也该还咧。咱厂的工人档案已经移交到社会保障中心了,厂子已经卖了。所有的钱都是大家的,该分给工人们。”
”武师,我现在没有那么多钱。”乔远寒如实说,他们这是在间接逼自己放弃买家属楼。
”乔调度,厂里这个月底就要买断工龄,退建房基金,这都需要钱。不能因为你一个人拖着大家。”何副厂长边翻着报纸。
乔远寒长长地叹息:”不是还有十几天呢,我会想办法还上。但请你们记着,是我以刘厂长的名义向厂里借了五万块钱。”他不想听这些人诋毁,已经故去的刘厂长。可难题又到了他头上。
会议结束后,乔远寒往外面走。刘厂长的妻子追上了乔远寒:“小乔,老刘没看错你。他当时从厂里挪的钱,也的确是帮你的。老刘不在了,我们孤儿寡母的,我想帮你也是有心无力。”
乔远寒笑了一笑:“阿姨,谢谢你和刘厂长了。”他走去家属院祭奠完刘厂长心情无比沉重。五万块钱,自己从哪里筹五万块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