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

我时常会想起一个从小就一起上学的同学，她当然是女同学。那时还小，我家又跟她家住得近，时常在一起玩。尽管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青梅竹马，但两人也是时好时坏。好的时候恨不得共一条裤子穿，两人吵起架来的时候恨不能互相把对方打倒在地，再踏上一只脚。

还记得有一次两人一起在村前庙门广场抢篮球，篮球被她先抢到了，我心中就很气愤，全然忘记了平时两人要好时手牵手的情景，于是就去硬抢她手中的篮球，球抢到手还不算，还把她推倒在地，她哭了。当然被闻声赶来的她母亲知道了，她母亲免不了牵着她的手到我家告状。

尽管被父亲一顿扁，但我很快就把这事抛到九霄云外去了，放学后我又到她家找她玩。她母亲很不待见我，但看到我和她又无心地笑嘻嘻地一块抓吆吆玩，也只能微笑着说：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从此她母亲对我好多了，即便我跟她吵了也不会对我冷眼相待，她说小孩子吵架就像夫妻没有隔夜仇，床头吵架床尾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不知我当时咋想的，我觉得她母亲当时可能巴望我们长大以后会成为两口子，所以，她才在下意识里说出这一番话。现在回头想想，我家当时虽然家境贫寒，跟村里大多数人家一样，但我家是书香门第，尽管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也在村里受人尊重的，她母亲盼望我们长大以后能在一起不是没有可能，这应该不是我自作多情。不过，当时我没想这么多，就是纯粹地感到她母亲对我有了好感，不再像以前那样对我有些嫌弃，所以，我到她家就更勤了，也不再跟她吵，有时候还不忘带些小人书跟她一起看。

回忆往往是温馨和甜蜜的。试想一下，在春夏午后庭院中的树荫下，在秋冬明亮的窗户前，两个小人儿坐在一起看一本书，是一幅多么动人的画面，他们纯粹就是因为相互喜欢共同看书，并非有什么目的，当时也没有想过有情人终成眷属，况且当时我们只是两小无猜，并没有想过长大了做夫妻，那时也不懂男女的事情。

最难忘的就是，有一次我跟她坐在她家庭院的一棵桃树下，是一个酷暑难耐的夏日，那天是星期天，所以，我们才有时间在正午时坐在一起看连环画《西厢记》。《西厢记》是我已经成家立业的大哥买的，我跟他借，他说拿去，究竟是不是给我没说，但我知道我可以随时随地看这本书，只要不把她遗失掉就行，拿到她家看当然可以。

那时我们已经上小学五年级了，我对男女之事还是很懵懵，她比我大两岁，却已经情窦初开。我当时不安分，侧过头来看她的侧面头像，发现她的有着一个酒窝的脸颊红得像盖着一块粉红色的布，她的耳朵边上毛茸茸的有好多纤细的绒毛，耳朵也红得像布满，正好有一缕正午的阳光从树枝叶缝中照进来，照在她的乌黑的头发上、侧脸上和耳朵上甚至颈脖子上，好看煞人。

我又看《西厢记》，正好看到“待月西厢下，迎风户半开。拂墙花影动，疑是玉人来。”那时我对国学很爱好，凡是队上上过中学的人的语文书我都借来看。我并不以为这里的“疑是”，就是李白的“疑是银河落九天”中的“疑是”是好像的意思，而是以为是，不料歪打正着，被我猜测到了。当然这首诗的意思我全懂，意思是等到月亮升到西厢房的时候，你看到我的门开着，你才可以进来。当我看见墙上的花影被风吹拂时，我还以为是心上人（张生）来了。我是这么理解的，看她的情形她也颇懂这首诗，不然的话，她为什么会像一朵月季花含羞而开呢？我不由的俯下头亲吻了一下她的耳垂。她的脸更红了，身子还颤抖了一下，我知道她心动了，但少女的矜持端庄让她稍微侧过头看了我一下，似怪非嗔地笑看我一眼，并没有责备我，而是又转回头，继续装作若无其事地看《西厢记》。

然而，由于一件没料到的事情就让我和我的青梅竹马渐行渐远了。那时班上有一个富二代很是霸道，彼富二代不是此富二代，他家成分高，他看我们根红苗正就不顺眼，他看我跟我的青梅竹马走得近就更不顺眼。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他拿我们说事就不像话了，他在我们班的教室黑板上写上我和她香嘴的字样，在班上掀起轩然大波。

这让我愤怒的火焰腾腾地从脚后跟一直燃烧到头顶 ，我不仅上前把黑板上的字擦掉了，而且还在放学后痛扁了他一顿。不过，我再也没勇气跟她一起来上学了，以前跟她形影不离的情形再也没出现过，我们偶尔遇上时也只是悄悄地互相凝视一眼，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中。这样的情景一直持续到在本村小学附设初中毕业。

后来我上高中，她却没上。我高中毕业时，她已经嫁为人妇了。直到一次我在我的家乡苏北平原里下河水乡的一个叫潘龙庙的村庄遇到她，她热情地跟我打招呼。其时她背上背一个，手上搀一个，当然是龙凤胎。看得出来她很幸福，因为她笑得很甜蜜，脸颊上的酒窝盛满了快乐。她问我成家没，随后就说我当年如果勇敢些，说不定今天我就是她孩子的爸爸。说到这里，她放声大笑，我也放声大笑，我们的无邪的笑声在家乡湛蓝的天空上飘荡着。后来她丈夫来了，询问我是谁，她直言不讳地说我是她的青梅竹马，她丈夫微笑地邀我到她家作客。我看他们很真诚，当然欣然前往。我们都是相互掏心窝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