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温舒,字长君,钜鹿(河北省平乡县)人。他的父亲是个看大门的。路温舒小时候替人放羊养家,从湖泽里捞出蒲草,晒干捋平,然后编起来写字。学了点文化以后,当上了狱中小吏,由此开始学习法令律条,不久提为狱史(判决官),名噪一时,县里有搞不清的事情,都来问他。太守有次来到县里,见到小路,大为惊异,实在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县城居然还有这般标致的人物,干脆带回郡里给自己打下手。之后,小路又把《春秋》琢磨了个七七八八,后来当了廷尉史(司法部总务官)。
【蒲草】 【温舒编蒲】路温舒跟其祖父学过历数天文,曾断言汉朝只有二百一十年寿命,并秘密上奏皇上。之后的历代皇上都严守这个秘密,直到西汉王朝灭亡。西汉建立于公元前202年,王莽篡汉是在公元8年,正好二百一十年诶!
既然历代皇帝都严守这个秘密,那是谁把路温舒的铁口断言公布出来的?当然是王莽啊,老王为了宣扬其取汉而代之是上天的旨意,才把小路的奏书公布,并广泛宣传。
衣赐履说:哈哈哈,这当然是王莽胡说八道的。路温舒的父亲是看大门的,这个不好造假,那就搬出个精通历数天文的爷爷,呵呵。不过,这段记述可是出自《汉书·路温舒传》哦,是真是假,亲们自行判断哈。
其实,今天要讲的是路温舒的另一道奏折。
武帝刘彻时代,别的不讲,打仗就打了三十多年,各种徭役层出不穷,各种赋税加了又加,盐、铁、酒实行政府专卖,这样,政府虽然财源不断,但老百姓越来越穷,犯法的人越来越多,作乱闹事此伏彼起,无法平息。刘彻一看,怒了,你们这帮臭老百姓还反了天了!一定要严打!于是把张汤、赵禹这帮子酷吏组织起来,一牛车一牛车地开发新的法律规定,其中不乏“技术含量很高”的条款,比如,明知有人犯法而不举报,那就要连坐;再比如,长官犯罪,那下属也有罪,等等。
类似的法条不但严苛,而且促使官吏在判案时主动往狠了办。谁给犯人定罪重,哪怕是栽赃陷害,都会得到赞赏,即使有错也会从宽处理;谁对犯人从宽处理,那就会受到惩处。此风一起,奸猾的官吏玩弄法律,各郡、各封国引用法令时常常出现混乱,有的罪行相同而处罚各异,“聪明者”借机进行交易,索取贿赂。想使罪犯活命,就引用能让他活命的法令;想致其于死地,就引用使其非死不可的条文。
衣赐履说:歌颂武帝伟大的时候,可以罗列出无数的丰功伟绩,却听不到无数小民悲惨的哭声。
前67年,路温舒上书宣帝刘病已说:
【路温舒上书】我听说,春秋时齐国出现姜无知杀死齐襄公之祸,却使齐桓公因此兴起;晋国发生因骊姬的谗言而造成的灾难,却使晋文公后来称霸于诸侯;近世我朝赵王刘友被活活饿死(刘友是高祖刘邦的儿子,刘邦逝世后,吕后打击刘姓王族,前181年,吕后召刘友到长安,关在客舍,不许人提供饮食,将其饿毙),吕氏作乱,却使孝文皇帝(刘恒)被尊为太宗,天下大治。从这些往事看来,发生祸乱,未必是坏事,往往能造就出贤圣之人。大乱之后,就会出现变革措施,贤圣之人以此昭示上天的意旨。昭帝刘弗陵逝世,没有子嗣,昌邑王刘贺继位,却淫邪悖乱,这正是上天为造就至圣明君开辟道路。陛下刚刚登上至尊之位不久,正与天意相合,应当改正前代的失误,废除繁杂琐碎的法令条文,解除百姓的疾苦,以顺应天意。
我听说秦朝有十项重大错误(一、废封建。二、筑长城。三、铸金人。四、造阿房宫。五、焚书。六、坑儒。七、营建骊山嬴政坟墓。八、求不死仙药。九、外放公子扶苏监军。十、任用狱吏),如今还有一项尚存,即司法官吏的严苛。刑狱是天下大事,处死的人不可能复生,截断的肢体也不可能重新接上,所以《尚书》中说“与其杀死无辜的人,宁可偶尔失之宽纵”。如今司法官吏则并非如此,他们都以苛刻为贤明,判刑严厉的,获得“公正”的美誉,而执法平和的人,却往往多有后患。所以,负责司法事务的官吏想方设法要把犯人定个死罪。是他们憎恨犯人吗?不是。其原因竟然是:保全自己的方法就在于致人于死地。因此,被处死之人的鲜血染红了街市,受刑的囚犯一个挨着一个,每年处以死刑的人数以万计。仁慈圣明的人对此感到悲哀,太平盛世不能到来,都是由于这个原因。
现如今,陛下恩德深厚,我大汉朝既没有战乱之危,也没有饥寒之患,老百姓父子夫妻合力兴家,但为什么还没有实现太平盛世呢?其原因就在于刑狱之乱。
按照人之常情,生活安逸,人们就愿意活下去,如果痛不欲生,那还不如去死。因此,严刑拷打之下,想得到什么口供,就能得到什么口供!所以,当囚犯无法忍受痛苦时,审案官想让他说什么,他就会说什么;想让他怎么说,他就会怎么说,口供都修饰得极为完美,即使一个完全无辜的人被判死刑,口供、证据、报告呈上来,就连皋陶听了,也会认为这家伙死有余辜(皋陶是黄帝时聪明如神的法官,陶读如尧)。因此,我希望陛下减省法令,放宽刑罚,太平之风才能呈现于当今。
刘病已认为路温舒说得很有道理。
【我招,我招,我什么都招!】十二月,刘病已下诏书说,近来,司法审问官玩弄法律技巧,越来越娴熟,这都是我自己品德不够造成的。案狱处理不当,使有罪者愈发作恶,无辜者遭受严刑处罚,我对此甚为难过。现今,廷史(司法官员)参与各郡的司法事务,但职权小俸禄少,应再设置廷尉平(复审判官)四名,俸禄为六百石。务必使审判公平,以符合我的心意。
此后,每年秋天,当对一年中的案狱作最后决定时,刘病已经常到宣室殿(未央宫内),沐浴斋戒,亲自裁决。从此,对各类刑罚案狱的判决号称公平。
涿郡(河北省涿州市)太守郑昌上奏章说,如今圣明的主上亲自对刑罚诉讼作最后的判决,即使不设廷尉平一职,司法也自会公正;但若想为后世确立规范,则不如从删改、修订法律条文着手。各项律令一经确定,百姓们知道怎样才能不触犯国家法律,奸猾官吏也就无计可施了。如今不从根本上加以纠正,只是靠设置廷尉平在末梢上补救,一旦陛下不再注意督促,下级就会立刻懈怠,恐怕廷尉平也跟着玩弄权势,收受贿赂,反而成了大贪官。
衣赐履说:这一段文字,比较枯燥,我一直犹豫讲不讲。但细看多遍之后,我觉得还是有必要讲一下,因为,从这里,我看到了两千年前的古人,已经有了“法治”(不是“法制”)思想的光辉,不曾想到,在皇权之下,居然能产生这样的思想。当然,路温舒也好,郑昌也罢,都当不了太大的官,但他们的思想,则光照千秋。刘病已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作了一些工作,但显然,就如郑昌指出的,如果没有制度上的保证,修枝剪叶意义不大,为了司法公平而设置的四个廷尉正,很容易就蜕变成四个贪腐岗位。柏杨先生有一段评论非常好,有点长,我们摘引部分内容。
柏杨先生评论:路温舒这项奏章,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官员,为人民的刑狱痛苦,发出的呼吁。路温舒指出传统冤狱之所以形成,在于人体不能忍受痛苦。对此,我曾写有诗句:人到苦刑际,方知一死难。绑在老虎凳上,人平生的愿望恐怕只剩下一个:死。招认罪行,不过一死而已,而酷刑比死可怖。
有人天真地哀号说,你教我承认什么我就承认什么!这是一句严重伤害审问官职业尊严的话,将会招来更残忍的酷刑。雷马克先生《人性光辉》中,有一篇集中营的描述,一个纳粹向一个被打得血肉模糊,而仍拒绝签字自愿参加被注射毒菌试验的犹太人咆哮说,我可以代你签字,我也根本不需要你签字;但我非要你签不可,我要你爬着过来,跪到我脚下,哀求我准许你签字!这正是酷吏的心情,他的职业尊严不允许被侵犯,他要你自动自发、亲口供出你从没有犯过的罪行。
五千年历史,始终绕在“一治一乱”打转,主要原因之一是:官逼民反。民为什么反?当法律不但不能保护人民,反而陷害人民时,人民只有两种选择,一是死亡,一是反抗。
《资治通鉴》记载的每一次民变,包括已经叙述过的陈胜和吴广,以及将来不断出现的无数次,都跟严重的蹂躏人权有关。拿破仑曾形容当时的法国法庭:除了正义之外,什么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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