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

1.

2020年6月29日，在x国南部的某个村庄里，一个二十七岁的男子得了一种怪病。

此病发作初期，人体皮肤变成铅灰，身上的毛发全部脱落，相应的性别特征也消失了，就像是一副骨骼裹上一层灰色的粘土，表面光滑，行动时在关节处甚至看不到一点褶皱。

紧接着一个星期后，五官渐渐地被抹除了，仿佛存在一块大家看不见的神奇橡皮擦，一觉醒来，男子的五官消失了。

失去了视力，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一个月后，男子的左眼处和咽喉的下部长出了红色的花，妖冶艳丽。

红花不谢，不管用什么办法，都没办法去除这两朵诡异的花。

男子没死，他变成了一只长花的怪物，每当太阳落山的时候，男子会跑到村外的草原上，跳着诡谲的舞蹈，红花散发出奇异的香味。

世界人民在网络上观看了这场不可思议的病变，他们万万没想到，这病居然是传染病，从村庄传到了镇上，再传到别的城市去，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人类无法阻挡如同暴风雨一般席卷全球的病毒传播。

无药可救。

直到很久以后，人们才找到治愈这个病的解药，不过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2.

陈源失恋的第二天，发现自己得病了，那个传说的传染病，人们唤这个病为“雕塑症”——此病发作后的人体形态，确实变得像是雕塑一般。

陈源看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像是染上了灰白的染料，他不安地咽了一下口水。

这时候该怎么办？

陈源回想起自己一个月前看到的新闻——

“我们必须坦承，目前没有什么办法治愈雕塑症，但我们要心怀希望，雕塑症并不会要了我们的命，我们迟早有一天会找到治愈疾病的良药。

我们大家一起加油。”

陈源绝望地闭上眼，他去厨房倒了杯水，咕噜咕噜地喝起来，随后内里烦躁的他实在无法继续待在屋子里，找出一副绿色的手套戴上后，便出了门。

他刚出门，就看到了邻居陈小姐。

陈源不知道那个人是否还是陈小姐——她已经变成了雕塑人，左眼和咽喉处的花妖冶艳丽，走廊里飘着奇异的花香。

陈小姐靠着门站着，她听到陈源出门的动静，转头“望”向他。

陈源怀疑她能看或是听。

没人能逃得过雕塑症，此病具有极强的传染性，只不过发病时间不一样罢了。

陈小姐到底是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模样的，陈源并不知道，他甚至快记不起陈小姐的模样了。

“你好，陈小姐。”

没有回应。真的就像是雕塑一样。

陈源下了楼，走到街上去，街边很多雕塑人，街道一片混乱，文明早已荡然无存。

翻到的垃圾桶，积灰的汽车。

街边的商店都紧紧关住，从橱窗的缝隙望进去，里面黑黢黢的，仿佛一处处远古的洞穴。

至今还有少许没发病的人类，他们生活上的一些需求，一般只能去市政府的供给所获得。

陈源家里吃的用的还有不少，等他的病发作，应该还用不完。

陈源来到一处公园。他寻了一处长木椅坐着，望着不远处的树，树上的叶子已经发黄了。

阳光不知何时落在他的身上，他闭上眼，享受着阳光的温度。

哔——

有车被惊动了，应该是某只野猫跳上来车。

陈源睁开眼，阳光仿佛耀眼的河流淌进瞳孔，他重新闭上眼睛。

“嘿。”

陈源惊得又睁开眼，他适应刺眼的光线后，才得以看清眼前的人。

林缘。他的女朋友。准确地说，应该是前女友了。

前几天，他们分手了。

“啊，你怎么会在这里？” 林缘微微一笑，坐在了他旁边。

“想跟你说声对不起。”

“为什么……”陈源有些不知所措，他感觉自己的喉咙在收紧，“我意思是，你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

“我们分手这件事。”

陈源目光暗淡了几分，“没关系了，你不也说了吗，你已经不喜欢我了。”

林缘看了陈源一眼，没有再说话，她脸色看上去不是特别好。

两人沉默片刻，陈源下定决心，平静地说，“我的病发作了，很快我也会成为雕塑人的一员。”

林缘震惊地看着他，“我以为你不会那么快的……”

陈源凄凉一笑，眼中尽是无奈之情，“迟早我们都会变成雕塑人，我们之间的感情也迟早会化作虚无。”

林缘怔怔地望向远方，“是啊。”

陈源站起身来，对林缘说，“如果没有其他事，那我先回去了。”

待陈源转身要走，林缘叫住了他，“说起来你还没有去过我家，你想去吗？”

陈源深深地看了林缘一眼，几乎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在去林缘家里的路上，夜幕悄然爬上天际，陈源注意到有大量的雕塑人从四周的建筑物里走出来。

雕塑人沿着街道尽情地起舞，他们身体光滑，铅灰的皮肤映照着夕阳的光晖。

灵魂的舞蹈，充满寂寞的气息。

林缘牵起陈源的手跑起来，小心地避开四面涌来的雕塑人。

陈源感觉到自己的左眼开始疼起来了。

等他们到底林缘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涌上街头的雕塑人消失在浓稠的夜色中。

陈源走进林缘的家，发现她的家不过只是一间普普通通的公寓房，一房一厅，不是特别大。

认识她的半年时间里，他确实没有来过她的家。

林缘去厨房里给陈源倒杯水喝，陈源则在房间里寻起厕所来。

“我上一下厕所。”

陈源的手按在了卫生间的把手上，他听到了林缘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等一下！”

陈源没来得及反应林缘语气中的那丝焦虑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鬼使神差地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空气中飘着奇异的香味，是陈源再熟悉不过的气味。只有从雕塑人身上才能嗅到的气味。

林缘家的卫生间很大，眼前是一个巨大的浴缸，浴缸里面堆满了金色的沙子，光泽暗淡，而在一边的墙上，则挂满了一幅幅干瘪的尸体——雕塑人的外壳，里面被掏空了。

在雕塑人的外壳上，那两朵妖艳的红花始终绽放着它的美丽。

陈源没想明白，眼前的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还是被你发现了啊。”

林缘的声音听起来毫无感情，隐隐中透露出陈源从未感受过的陌生。

他转身去看她。

她像是一头隐藏自己气息的野兽。

“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金色的沙子到底是什么？

林缘缓缓走向他，经过他时，陈源看到了她眼中几近疯狂的热情。

林缘走到浴缸前，伸手捧起浴缸中的金沙。

她说出了一个几乎这个世界上只有她知道的秘密。

“源，你知道这些金沙是什么吗？”

金沙来自雕塑人的体内，当人类被雕塑症病毒感染时，不仅仅外表发生了变化，连内脏和血肉也会溶解成金沙。

雕塑人已经不再是人了，他们不过是装载着金沙的容器。

目前人类找不到克制雕塑症病毒的办法，但被林缘找到了。

让金沙覆盖自己的身体一个小时，可以令体内的病毒暂时陷入一定时间的冬眠。

“你应该去过供给所吧，那个地方实际上是政府的秘密实验所，他们把城里的人抓进去，为的是了解雕塑症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很不幸，曾经被他们当作试验品。

当时跟我进去的人，几乎都变成了雕塑人，雕塑人的数量越来越多，他们每到傍晚时分就想要跑出去跳舞，实验所控制不了那么多人，只好将他们通通放进一个房间里。

「高压房」——实验所的人这么称呼那个房间，进去里面的雕塑人，全部像是膨胀的气球一般爆炸了。

满屋子的金沙子，闪闪发光。

可是金沙子不是真的金子，实验所的人还没了解清楚，也一个个的变成了雕塑人。

我感觉自己快死了，咽喉的红花让我发不出声音，我走进高压房，将自己埋进那堆金沙子里。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记得醒来的时候，觉得身体很轻松，咽喉的红花也消失了，就连身上的皮肤也恢复了正常。

可是没过多久，我体内的雕塑症病毒再次发作，我认为是那些金色沙子救了我，我再次埋进金沙中，再次沉睡，再次醒来。

陈源，这个城市里几乎没有完整的人类，你很快也会变成雕塑人的。”

陈源按耐不住内心的恐惧，他想说些什么，左眼疼得厉害，他感觉有什么东西要从左眼里头钻出来。

“我迟早会变成雕塑人，你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千万不要认为我会帮助你，陈源，我们已经不再是恋人了。”

“那你想做什么？”

“切开你。”

陈源忽然吃痛地大喊起来，一朵红花从他的左眼里缓缓地钻了出来，鲜血从眼眶中溢出。

鲜红的花散发出奇异的香气。

“我会作为唯一的人类继续活下去，显然在这个世界里，我并不需要你。

变成雕塑人的你，已经不是你自己了，而我会帮助你解脱。

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爱。”

林缘发现自己不再爱陈源的时候，是异常痛苦的，她陷入难以抑制的悲痛中，即便说出分手后却日日夜夜思念着他。

但重要的是，她不再爱他了。

他的存在让她变得痛苦。

林缘找到了他，知道他即将变成了雕塑人，尽管她有办法让他停止雕塑化……

但重要的是，她不爱他了。

只有他消失了，她才不会痛苦。

林缘并没有想过，雕塑人还保留着自己的意识。

陈源看着她切开他的腹部，金沙倾泻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意识逐渐被黑暗侵蚀。

林缘是这个世界最自由的杀手，她不会产生一丁点的罪恶感。

林缘一直在屠杀着世界上的雕塑人，金沙让她容颜不老，精力充沛。

直到有一天，雕塑人们控制住了入魔的林缘。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