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幸福如指间流沙7
“柔软也好、温润也罢，那都是面对亲人时的澄澈本真，是处于安稳环境中的一种身心松弛的状态。可那一夜不是，若无足够的心机和谋略，又如何在虎口下谋生……”
湖滨别墅、二楼客厅里～
穆轻寒双手环胸立于阳台的玻璃窗前，看着外面逐渐恢复生机的城市，心下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温思睿童年的那些过往，在陈晨沉闷的心情中，经其口诉、一点一滴的铺呈在他的面前。
让他的大脑有那么几秒钟、停止了转动。
他不知道当年的温思睿是什么心境，但时隔多年，再经转诉，传入他的耳中时，依然让他疼到难以呼吸。
他不能想象，当年仅有十一岁的小女孩儿，是如何从那场血色弥漫的午夜噩梦中走出来的？
又是如何在短短的半年时间里，就修复好自己那颗伤痕累累的心灵，成为与他初见时那个、浑身透着光的小精灵？
她究竟有一颗怎样顽强的心脏？他想象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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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退回一小时前，陈晨在穆轻寒轻叹沉默后、深深吸了口气，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缓缓说道：
“那件事之后，美满团圆就离开了青夷，再也没有出现过。思睿伤好后，也重新回到了学校。生活貌似又恢复了平静。”
“那其他几人呢？后来有没有再找过阿暖的麻烦？”穆轻问道。
“没有，”陈晨抬眸看了看依然闭眼假寐的穆轻寒答到：“那几个参与者，看到龙凤胎离开了，思睿又休息了那么久，也基本能猜到事情的始末。毕竟还是些孩子，调皮捣蛋在行，真要去害人、心里还是会犯怵的。当初也是因为贪心，受了那两兄妹的诱骗。如今祸首已经离开，受害者也没有追究，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再给自己找麻烦。况且，祝远之应该跟班主任通过气，让其对思睿多加照应。所以后来那段日子，算是比较平安顺遂的。直到第二年……”
“阿暖十一岁那年？”穆轻寒突然坐直了身子，直直的盯着陈晨问道。
“嗯，”陈晨疑惑他怎么突然失声问出这么一句，想了想、才意识到她妹妹也是那一年去世的，随即抿了抿嘴、低声问道：“你还好吧？是不是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没事，你继续。”穆轻寒并不奇怪她知道他的往事，只是苦涩的笑了笑示意她接着说。
“那年春天，思睿生日的前一天，刚好是周六。祝远之来接思睿、还有我和雨轩一起去市里……”陈晨看着他难掩痛楚的眼神，心情也跟着沉了沉，默默叹了口气、继续道。
“祝远之来接你们？做什么？”穆轻寒微微皱了皱眉，开口问道。
“思睿那件事后，兴许是出于内疚吧，他只要有时间，就会来看望思睿，给她买好多吃的穿的。遇上节假日、也会来接思睿出去玩儿，就像带自己的女儿那样。有时候，我和雨轩也会一起去。”
“阿暖的妈妈同意？”穆轻寒轻声问。
“起先是不同意的，所以他每次来，舒奶奶都会打电话跟温阿姨确认。但祝远之总是锲而不舍的想出各种理由，比如：刚好来青夷办事，顺便过来看看；或者刚好看到适合思睿用的东西、忍不住买了送过来；再不然就是知道温阿姨最近忙，没时间回来，接思睿去看妈妈……总之，花样百出、层出不穷。其实说白了，就是希望能跟思睿提前培养感情，有助于日后跟温阿姨有所进展。不过，他是真心对思睿好，思睿也是真心喜欢他。你知道，思睿没见过自己的父亲，但并不代表她不渴望父爱。所以，随着祝远之出现的频率日渐增多，思睿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温阿姨见了，也就默许了。毕竟、作为一个母亲，没有什么比自己孩子的幸福重要。”
陈晨说着，左右晃了晃因久坐僵硬的脖子、抬手将背后的抱枕垫高了些，继续说道：“所以那段日子，算是思睿最快乐的时光。因为每次出去，祝远之都是提前计划的，挑的都是温阿姨不用加班也不用出差的日子。他们一起陪着思睿吃她喜欢吃的东西、看她喜欢看的电影，还给她买好看的衣服、带她去好玩儿的游乐场，让她像其他孩子一样，感受到了从没有过的家庭温暖。那个时候，我们都以为，温阿姨和思睿苦尽甘来，终于遇上一个真心待他们的男人，私心里都期盼着、这样的日子他们可以长长久久的过下去……”
“然后呢？”穆轻寒看她停了下来，声音发紧的追问。
“这种日子持续了近半年吧，直到那年初春，思睿生日的前一天深夜，在祝远之城郊的别墅里、一切都幻灭了……”
“怎么说？”穆轻寒的声音里有着不易察觉的惊恐。
“也是命吧，好巧不巧就是那天，就在思睿眼皮子底下，哎…”陈晨看了看穆轻寒因紧张微微泛白的俊颜，吞了吞口水、艰难的说到：“那年思睿生日那天刚好是周末。但是周六温阿姨要加班，只剩一天休息，来回跑太辛苦。祝远之就提前将思睿接了过去，想要在呼市给她过生日。我和雨轩也一起去了。那天我们是中午到的，祝远之带我们在外面玩儿了半天，等温阿姨下班后，接上她一起去了他朋友开在市区的一家酒店吃了饭，然后开车将我们送回了他的别墅。那套别墅在东郊，是那几年新开发的一片别墅区，买的人多住的人少。但离温阿姨的公司很近，所以每次思睿去玩儿，都会让他们母女住那边。因为温阿姨平时都是住职工宿舍，思睿去了没地方睡，总是住宾馆也不太好。那个时候，为了给思睿一个完整的家，温阿姨似乎有意接受祝远之了，所以就默许了。一般节假日都会过去收拾打理一下，俨然将其当成自己未来的家了。当天，我们到别墅时，已经快十点了，祝远之嘱咐我们早点休息，就开车回了他在市区的家。我们几个收拾妥当，吃了温阿姨煮给思睿的长寿面、就睡了……”
“长寿面？”穆轻寒轻声问道：“阿暖生日都吃这个吗？”
“对啊！”陈晨不知他为何这个时候关心这无足轻重的问题，不过还是耐心的解释着：“我们家乡的习俗，生日的前一天晚上一定要吃一碗妈妈亲手煮的长寿面，其实就是普通的清汤鸡蛋面，见者有份。寓意长长久久，平安顺遂。当然，每个地方都不太一样。”
“哦！”穆轻寒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
“因为白天玩儿累了，晚上我们都睡得很沉。可是睡到后半夜的时候，大概凌晨两点多吧，思睿突然就惊醒了、从床上直愣愣的坐了起来，连带着我也醒了。我正要开口问话，就听到有人很小声很小声的敲门，像是刻意压着声儿的。我那个时候还没从睡梦中完全清醒、头昏脑胀的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就看到思睿一下子蹦下床、光着脚跑过去扭开锁、很用力的将门拉开了，然后我们看到了站在门口的雨轩、一张俊脸白的惊人。看到思睿后、他急急的拉过她的手，冲着床上的我低吼道：快跟我走，温阿姨出事了……”
“你别急，让我缓缓，”陈晨抬手阻止了想要开口说话的穆轻寒，将头埋在抱枕里，深深的呼了几口气，才颤着声儿的开了口……
“祝远之那幢别墅买的时候，计划是给他父母养老用的。所以将主卧设在了一楼，客房在二楼。温阿姨独睡惯了，不喜身旁有人。而且思睿睡觉向来不老实，别看醒着时很静，睡着了闹腾的很，温阿姨累了一天，经不住她夜里翻腾。所以，她每次都是自己睡。如果我去了就跟我睡。”
说到这里，她下意识的瞥了穆轻寒一眼，果见对面的男人脸上浮起了宠溺的浅笑，知他肯定深有体会。不过看他那乐在其中、愿打愿挨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嫌弃的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继续道：“所以那晚，整个一楼只有温阿姨一人。雨轩住我们隔壁。那天夜里，他一觉醒来感觉口渴、想要到楼下找水喝，结果睡眼惺忪的刚走到楼梯口、就呆住了……”
“客厅的地毯上，他看到一个几近赤裸的男人死死地压在温阿姨身上……，身旁还站着一个、也是一样的衣衫不整。只有沙发上坐的那个、翘着二郎腿抽着烟，看上去衣着整洁。都是些彪形大汉，背上胳膊上均有纹身，一看就不是善茬。
幸好雨轩起夜时没有开灯的习惯，他们也只开了墙上的一盏壁灯，光线昏暗。而且似乎不知道屋里还有别人，所以一时竟没有注意到楼梯口站了个人。
可是温阿姨知道。她被压在地上，视线刚好正对楼上。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她冲着隐在黑暗中的舒雨轩拼命摇头，示意他赶紧走。
那一刻，拒雨轩后来所说、他似乎听到了温阿姨绝望的悲鸣，声嘶力竭、欲哭无泪。
他是个聪明人，因为没有妈妈、爸爸也不在身边，与舒奶奶相依为命的岁月、造就了他冷静果敢的处事手段。当时、他在温阿姨无声的祈求中、很快镇定下来，知道她最担心的就是我们的安危。所以快速跑到我们房门口，想要带我们从二楼卧室的窗户翻出去，等将我们送到安全的地方，他再想办法报警。谁知道，思睿她……”
“阿暖，听到她妈妈出事跑了下去？”穆轻寒看着停下来喘气的陈晨哑声问道。
“嗯！”陈晨看了看穆轻寒蕴含疼痛的眼眸，再次深深的呼了一口气，接下去：“都说母女连心嘛，那天晚上思睿像是有所感应似的。正常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的，可是那晚突然就惊醒了，待听了雨轩的话后，疯了一样推开他、跑了下去。雨轩猝不及防，被她推的一个趔趄，站稳后冲着我吼了句：藏起来！就追了下去……”
“然后呢？”
“然后啊，”陈晨苦笑着摇摇头，向后靠了靠身子，将两条腿向前伸直放平了，紧紧的抱着怀里的抱枕，静了片刻，像是攒足了勇气，才又说下去：“思睿跑到楼梯口看到那一幕，吓坏了，尖叫着喊了温阿姨一声，想也没想的冲了过去，抓起倒在地上的一个小花盆就砸了上去，然后把温阿姨从那个人身下拉起来护在身后，哭着喊：不要碰我妈妈、不要碰我妈妈。那几个人没想到会突然有个孩子冒出来，还那么彪悍，一时没反应过来，竟愣在了那里。等雨轩追下去的时候，就看到先前被思睿打倒的那个捂着脖子上渗出的血迹慢慢站了起来，满脸阴郁的拿起扔在沙发上的一把蒙古刀逼了过去，我们这才看清，这些人都是带了凶器的。其中一个人、就是沙发上坐的那个，雨轩看到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刻着吸血蝙蝠的金属十字架……”
“是不是觉得很变态，”陈晨看到穆轻寒微微皱起了眉头，再次苦涩的笑了笑说到：“虽然我不信教，但十字架的寓意还是懂点的，好像是爱与救赎。而吸血蝙蝠呢？是分布在美洲中部与南部的、靠吸食动物血液为生的一种贪婪凶狠的生物。将两个分属不同物种、不同寓意的东西同时悬于身上，代表什么？一边残忍的食人血肉、一边祈求爱与救赎吗？简直特么就是非人类……”
“这个标志有什么特别嘛？”穆轻寒听到陈晨如此着重的介绍这么个配饰，直觉它有着特殊含义。
“那个饰品是活跃在中蒙边界的一个黑帮组织的标志，只有领导阶层的人才有。而且位份不同，饰品的材质也不同。这些是温阿姨死后、祝远之告诉我们的。”陈晨看着穆轻寒疑惑的表情耐心却也愤懑的解释着，声音里压不住的厌恶、直观的反映出她对这类物品或者说这类人群的憎恶。
“这么说，那些人却是因为祝远之的关系才找上阿暖妈妈的？”穆轻寒无视她略有失控的情绪，抓出重点追问道。
“对。这个事情后面再说。先说那天，雨轩下去后，看到局面已经难以控制，思睿既已暴露，肯定是走不了了。他一边悄悄的想要往门口移动，一边状着胆子大声喊了句：我已经报警了，警察很快就到。后来，我才知道，他那句话其实是说给我听的，意在提醒我想办法报警。可我那时还小，哪里见过那种场面，早就吓傻了，缩在楼梯口的暗影里，动也不敢动。况且，我就是能动也无计可施。我们那个时候、手机还不是必需品。整个屋子唯有客厅里的座机和温阿姨的手机两部通讯工具，都在一楼。根本拿不到。所以，当雨轩喊完那句话后，我还没反应，站在边上的那个就动了。他转过身阴狠狠的盯着雨轩、问沙发上那人：老大，这里还有一个。还是个小子，怎么弄？随着他的话音，先前逼近思睿和温阿姨的那个男的也转头看了过去……”
“就在这个时候，思睿突然瞅准机会，扑上去咬在那人手腕上，趁他吃痛缩手的瞬间，从他手里抢过那把刀，一刀劈在了他腿上……”
“呵，是不是很惊讶？”陈晨看了看穆轻寒瞪大的眼睛，也不由得想起了温思睿那日的神色：凶狠、嗜血，像护犊的母狼、张着锋利的爪牙，眸光冷冽的盯着每一个来犯的敌人、瞅准机会、一招毙命。
“确实想不到。阿暖她，虽说清冷，但总归是个小女孩儿。平日里也会有柔和温润的时候，尤其撒起娇来，软软糯糯的，能将人的心给暖化。没想到，狠起来会……”穆轻寒有点心惊也有点倾佩的说到。
“柔软也好、温润也罢，那都是面对亲人时的澄澈本真，是处于安稳环境中的一种身心放松的状态。可那一夜不是，若无足够的心计和胆识，又如何能在虎口下谋生？不过，这种心计和胆识，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即便是成年人，面对那样的险境，都不见得能保持镇定，何况思睿那时仅仅是个十一岁的孩子。所以说，她注定是个不平凡的人。套用祝远之的话说：都道过慧易夭。小睿这孩子，小小年纪就如此聪慧机敏，胆识魄力连很多成年人都要望其项背。偏又生了这么个好样貌，以后的命运怕是比她母亲还要多舛。”
“后来呢？”穆轻寒看着陈晨陷于往事中的怅然神色，回味着她最后的几句话，心情愈加沉重的轻声追问道。
“当时，”陈晨压了压情绪说到：“那个人没有防备，思睿又是下了死手的，直接就被她放倒了，摔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剩下的两人也惊到了，谁也没料到，一个刚及他们腰身的小女娃竟有如此胆识。就在他们转头看向思睿的时候，雨轩从墙上取下一副装饰壁画冲那个站在旁边的人劈头盖脸的挥了过去，趁他回神之前，又补了两下，直到他倒在地上不在挣扎了才抬起头，然后就看到温阿姨满身是血的将思睿护在身下，泪中带笑的哄她：思睿不怕、妈妈没事、没事……”
“是那个带十字架的人下的狠手？”穆轻寒颤声问道。
“嗯！”陈晨又缓了缓情绪，将茶几上冷掉的水端起来喝了几口又放回去，紧了紧手里的抱枕开口说道：“那个人，就是祝远之的小舅子，郑重伟。他看到两个同伴接连被击倒，震惊之余，起了杀心，抽出腰间的弯刀，就朝思睿扑了过去。近在咫尺的距离，避无可避。温阿姨之前就受了伤，那些个畜生不肯给她个痛快，所以并未伤及要害。但是伤口颇多，胸口、脖子还有胳膊和腿上都在渗血，被他们凌虐欺辱了那么久，失血严重，根本无力躲闪。思睿又挡在她前面不肯挪开，没有办法，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反身将女儿护在身下，硬撑着挡下了要命的几刀。待雨轩空出手时，郑重伟已经推开窗户跳了出去……”
………
“那一年，我母亲…去世后，阿暖一直陪着我。有天夜里，她在梦里哭醒、梦魇一般的喊着：不要碰我妈妈、不要碰我妈妈。我以为……”良久，穆轻寒哽咽着开口，中途却卡在那里、说不下去。
“以为只是生活中遇到一些欺负孤儿寡母的宵小，虽然受些委屈，但不至于伤及性命。毕竟这些人只是卑鄙，还算不上凶残是吗？”陈晨了然的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
“嗯！”穆轻寒轻轻的点了点头，靠着沙发，再无言语。
陈晨抬眼看了看他疼痛难耐的眼眸，想起舒雨轩告诉她的话：虽然思睿没有告诉他当年的惨案，只说她妈妈独自带着她，吃了不少苦。可即便这样，也让穆轻寒倏然间动了心……
心念至此，忍不住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时候爱上思睿的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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