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刘西楚
1.
下午3点整,半梦半醒中,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说话。扯了扯被子,想继续睡,无奈睡意被高声语者吓跑,便不再回来。
缓了缓神,坐起身来。只觉好冷啊!望乡窗外,火车还停在娄底站。窗外的雨针织似的密密地下着。冲刷着时间,冷藏着空气。
把被子粗略的叠成瑞士卷,整理好衣衫和头发。钻出车厢,看到赶跑我睡梦的高谈阔论者。姑且叫他老高吧。
老高就坐在我隔壁车厢靠窗的位子上,不停地跟坐在他对面的,同是重庆人的老乡无限畅聊着。
这是个年近半百的中年男人,但一头短寸却晃不到白发。一眼望去,军绿色的T恤最是惹眼,衬着他黝黑的面容略显白些。左手小手臂外侧的纹身袒露在外面,好像是个花篮,花茎长长的伸在外面,茎上开满了花。一双小眼睛,陷在眼窝里。飘忽不定地眼神,一会看向对面倾听者,一会看向我和路过的乘客。眼角的皱纹把一对双眼皮向两边拉扯。
老高说话的时候总是笑呵呵地,就像个和蔼的过来人,语重心长地讲论着他的过往。似乎在对全车的年轻人说:听妈妈的话吧,别像我一样。又像是在对天上的父母做忏悔,祭奠自己的年少无知。
2.
老高说自己在厦门坐了几年,甚或几十年牢。什么原因我没听到,大概是被梦神偷走了,许是她把对老高的气撒在他的故事上。
继续老高的故事。
那时他还年轻,二十出头的小青年。用他的话说:年轻人有父母养,不缺吃不缺穿,就缺钱。
缺什么,就补什么呗。
于是他和一群胡吃海喝的朋友,凭着一股子年少轻狂劲儿,和无所畏惧的“勇气”,一通“乱来”,最后就进了监狱。
他进监狱的那几年,是1977年(我清楚的记得他说的是1977年,且几次提到,虽然这样算来跟他的年龄有出入,但就让它发生在那些1977年吧)。
那一年,“四人帮”被粉碎并恢复中断了十年的高考;那一年,中国第一台微型计算机诞生;那一年,科幻电影《星球大战》刚上映;那一年,法国宣布废除死刑。
3.
老高说,自己出来后,几乎是家破人亡。原来,在老高服刑期间,大哥为了避免他因悲痛而心生绝望之情,没有把父母离世的消息告诉他。后来,大哥也去世了。
老高出狱后,和社会乃至这个时代都脱节了,连手机都不会用。他入狱前用过传呼机,但在祖国飞速发展的几十年里,高墙之内的他们并不能感受到。监狱里不但不让使用手机,连基本的生活用品也得以高价购买。
最普通的牙膏,两盒要卖100元人民币。伙食原材料都是最次的“陈谷子烂芝麻”。跟狱长说话都得蹲着,他们或站或坐,牢犯都得蹲着。那时,他才理解自由人与囚犯最大的区别,除了自由就是尊严的丧失。
如果说,被剥夺了各种权利的牢狱生活,还拥有什么?那就是时间了。
也许,唯一可以与漫漫长夜作斗争的就是抽烟了。但在厦门,牢犯抽烟是被绝对禁止的。老高说,烟瘾大的只得戒烟,包括一些“老虎苍蝇”。
无奈,他们只能捉几只老鼠,几只麻雀来养。捉来的老鼠或麻雀,用绳子把它们的一只脚给绑起来,当宠物养。老高说其实它们也挺乖的。
5.
据说,火车前方一个小站,因连绵不断的阴雨天,一塌再塌。预计晚点2个小时后出发。可火车已经在娄底停了3个钟头了。而窗外的雨也越下越大。
老高继续讲述在牢里的“趣事”。
有时候监狱也会组织他们外出活动。进出都会有人严格把关,每次检查都要把衣服脱掉。从一道门穿过另一道门,从狱警的眼皮底下,走向武警的武器下。想越狱基本是不可能的。
闲来无事,跟左邻右舍的“战友”唠嗑解闷。“战友”们除了想升官发财的贪腐分子,基本上都是因年轻气盛,一失足成千古恨。且交的朋友都是酒肉朋友,前一分钟还和你称兄道弟,下一刻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作人质。
总之,年少太无知,白头搔更短。
6.
老高越说气氛越高涨,越说越惆怅。他不停地重复着那句:真的,钱再多也没用,家和才能万事兴。他恨自己年少轻狂,没有听父母的劝告。如今,看到自己的外甥不学无术,心里很是焦虑。恨不得把自己拍成一部电影,放给外甥看。
老高还在断断续续地放映着他的人生。停了5个小时之后的火车,缓慢的开出娄底站。随着火车的前行,窗外地风景渐渐清明了起来,雨后远处的青山,漂浮着一层带状的白雾,显得格外清新脱俗。
本来应该明天凌晨5点半到重庆北的火车,却因事故晚点到明天中午。
所以,郁闷的不只老高。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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