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拍摄于张家口小巷街
1.
大清早我迎着簌簌落雪乘车十四站来到这对老夫妇的煎饼摊位。街道两旁的商铺还没有开张，车厢里却塞满了人。人们面无神情，上车下车。而我，为了解馋，可以说是不辞辛苦，前途无量了。
是真的好吃，以至于当我离开那条巷子后，还很怀念。老伯家煎饼果子的味道，很不一样。不是正宗，却很中正，吃了便实实在在到你胃里去，很入贴，也很满足。
那时新年临近，而我在外兼职，薪酬微薄，又不管三餐。食不果腹或者吃些面包勉强充饥。胡吃海喝只会入不敷出，身在他处，也只能拮据度日。
一天和朋友Emily觅食时，无意尝试了老伯的煎饼果子，煎饼很大，很美味。有种“众里寻你千百度，你却藏在犄角旮旯处”的恨意。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子，地理位置没有任何优势，排队要买的人却很多，一准都是冲着口碑去的。
我们接二连三光顾，吃着就很满足。Emily是一个外国女孩，她很少吃得惯中国食物，却三番五次喊我去老伯家摊煎饼。因此我也充当不合格的翻译，告诉老伯Emily要加鸡蛋，要抹辣椒，不要香肠和榨菜……
时间久了，自然熟识了，顾客多时老伯会帮着老伴儿张罗着打包，收钱……不忙时，也会顺口和我闲聊几句。
只是他从来没有叮嘱我好吃再过来买，而我去常去不误。
2.
老夫妇每天七点之前出摊，寒冬天没亮时，老伯便摸黑带着老伴开着电三轮扎根驻点，摆开摊位，卸下食材，放好佐料。在冷风中，等待第一个顾客，随着天色亮了，人也多了，太阳升起来了，严寒也就被驱散了。
在巷子里待到十点半左右，便辗转到学校附近，一直到晚上六点方才收拾回家。到家后要准备第二天出活用的材料和面糊，清洗厨具，看当天的销量，复盘。次日打早紧接着装材料，赶路程。零下二十多度的北国，他们从未间断。
当我问及收入咋样时，老伯含蓄却满足地告诉我，比种地挣得多，也比打工要强很多。顿了顿，他又说，自己和老伴身体都不好，干不了重活。摊煎饼一点也不累，这不是个体力活。
听完这句，我用帽檐掩至额头，上提了口罩，憋回了眼泪。
为了营生，上了岁数的两位老人在冷风中一站就是一天，还捯饬着手里的活，却仍庆幸觉得，是被上帝眷顾的子民。他们这一代人，很吃苦，也很知足。不曾抱怨生活的苦痛，从未察觉承受生命之重。反观我们，总是把问题最大化，遇到一丁点困难就暗自发力，提醒自己再挺挺，艰难的日子总会熬过去的时候，到最后还是一蹶不振。
有时我在想,不懂苦累，是不是心有信仰。
3.
到站后，我穿过马路，绕过街角，兴冲冲跑向老伯。
电三轮上架起铁蓬，车身贴着花花绿绿的早餐内容，一方小玻璃作为橱窗镶嵌在上面，另一侧全部撑起，以便老伴儿施展身手，车身里摆满了盛满佐料的瓶瓶罐罐和摊饼机。
他们还是原来的打扮，看不出吃胖了，似乎也没沾上过年的油水。
老大娘照旧花色棉褂，蓝白细格套袖，围裙把臃肿的身体裹出一道勒痕，迷彩胶鞋稳稳扎地，身材微胖，个头不高，让人踏实亲近。她俯身操持着手中的铲子，很认真，也很熟练。老伯同款迷彩胶鞋，黑色粗布棉衣，裹着红围裙，脸冻得通红，侧旁站着，粗糙裂痕的双手撑开塑料袋等待老伴儿摊好打包，再递给客人。
当我走近老伯时，他显然对我记忆模糊，没有重逢的欣喜，直愣愣问我夹些什么？我慌忙解释自己，试图想从他老人家的记忆力把我挖出来浮在表面上。
我说，您还记得一个月以前我常和一个外国女孩过来买煎饼吗。今儿我坐了半小时的公交特意赶过来的，不巧赶上大雪，当时还担心您今儿不出摊。老伯以为我为了套近乎要从他哪里攫取一点小便宜，冷冷回说，都是回头客，我记不住呐。转而又告诉我是个运气不错的姑娘，前两天确实是没有出摊，城管查的紧着嘞，说着摇了摇头。
可以说说是很可爱的老头儿了。
本来是鼓足勇气去做采访的，可是怎么看自己都不像一个体面的人。一身运动装踏着白板鞋，在雪中冻得瑟瑟发抖，丝毫没有认真做事的严谨样儿。
幸而和老伯闲谈了很多。六年前加盟，生意起初很难做，原料的采购又是高成本，几乎每天赚不到钱。但是从没放手，得空就和老伴自己琢磨配方。索性不负辛苦，最后做出让大众满意的煎饼，这一行一干就是六年，六年呐。
当我离开时，顺嘴问了一句，才晓得老夫妇早已年逾花甲。
我想啊，大半生操劳，本该享清福的。
而他们却选择过更高级的人生，这样就会贪恋生活，才不肯停歇。
我捧着热腾腾的煎饼和老伯说再见，他笑了笑，我便跑进风雪里。或许下一次再见时我不是乘十四站车程，而是要翻越几个城市。
4.
从前，我很讨厌路边摊，我觉得很不干净，露天下弥散着风土，师傅们总穿着一身油黑发亮的做工服，扯着嗓门问你加不加辣,唾沫星子四处飞溅……
现在早已打破偏见，甚至很多年过去了。
我暗搓搓地怀念：
学院路记不清长相阿姨的“小买面筋”，还有烤馒头，烤鱼豆腐，烤韭菜……只记得她手艺很棒，做事麻利，算术也很好。
老爷爷的韭菜盒子，人多的把小车包围的水泄不通，我记得他每天只做两件事：第一件是接孙子上下学，第二件是烙韭菜盒子。
烤红薯的小哥长得憨憨的，成天乐呵呵的，我们从不讨价，他去总是帮我们抹去零头。
……
每一张平凡的脸，都有自己的愁苦悲喜；每一处小小的营生，都支撑起一个家庭。
路边小吃摊，就很温暖，让你只身飘零却不觉孤单，有色彩也有温度。
路边小吃摊 ，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把简单的事情做到极致，就很不一般。
深夜撸稿，想吃路边摊。
恍惚间，我看见一份热腾腾的煎饼，递给我时岁痕的双手布满皲裂，却很坚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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