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哥哥，拉我，拉我上去……哥哥，好哥哥，求求你了。”
“别叫我。”
我退了半步，仰着身子，探着脖子朝厨房门外叫道，“天天，你照顾好妹妹。”
天天有点不情愿地扯住妹妹的手，几乎是拖上了沙发。妹妹一脚高一脚低地跟着他爬上沙发背，再跳进靠枕堆成的大圈里，咯咯直笑。
我走回水池边，将摘下的空心菜叶子放到盆里，摇了摇头。
这孩子怎么了，换了个人一样，原来的小暖男、妹妹奴去哪了？
“哇~~”客厅传来噗通一声响，撕心裂肺的哭声以百米冲刺的速度钻进我耳朵。我扔掉菜盆冲到客厅，就见妹妹倒在茶几旁，一只手捂着头，红色的液体从指缝中渗了出来，“哥哥推我，哇～”
医院缝完针回来，妹妹已在我臂弯熟睡，我把她放到大床上。额头纱布上有小块血迹，已经变硬，眼角挂着泪痕。不知道做了什么梦，她的小鼻子和眉头皱了一下，又缓缓咧开嘴笑出来。我亲亲她粉嫩的脸颊，留下夜灯，朝哥哥房间走去。
门是虚掩的，我看见天天正坐在飘窗上。窗外的城市夜晚依然忙碌，路灯车灯连成一条条金色红色的彩带，顺着马路和高架桥延伸缠绕。
我在他身后坐下：“还记得妈妈刚怀孕的时候，你开心地跳起来，说终于要有一个妹妹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用双臂环抱住他，“你一直是个好哥哥，妹妹出生后你给她喂牛奶喂水，妹妹捏你鼻子揪你耳朵你从不还手，怕妹妹疼。我知道你今天不是故意的，以后小心点好吗？”
“不，我就是故意的！”他突然挣脱我双手，跑到床前扑在枕头上，“我讨厌妹妹，我不想要妹妹，你们把她带走！”
他握着拳头边打枕头边大喊，我默默走了出去关上门。天天怎么会变成这样？
3
马上就是天天七岁生日了，闺蜜李菲建议我在家开一个生日party，也许是天天觉得妹妹分走了我们的爱，才会有如此反常的表现。她说借这个机会让他感受到爸爸妈妈还有很多人都依然爱他。
“天天，你生日party，李阿姨也会带彤彤姐姐过来哦，”我把雏菊花杆斜着剪一刀，捋掉一部分叶子，插到花瓶里，“开心吗？你最喜欢跟她玩了。”
“李阿姨？哪个李阿姨？”
“就是妈妈的好朋友李菲阿姨啊。”
“李菲阿姨是谁？”
“你这孩子，学会开玩笑了啊。”
“我哪里开玩笑了？我真不认识什么李菲阿姨。”
看他一本正经的样子，我掏出手机，翻到李菲的微信，点开头像，“就是这个李阿姨啊，妈妈的闺蜜，你从小就跟她女儿一起玩。”
“妈，你搞错了吧，这是吴医生！”
“吴医生？”
“对啊，这是给我看牙的吴医生啊！”
吴医生？怎么可能是吴医生？我怎么可能把闺蜜李菲和儿子口腔医生搞错？但天天的表情，不像开玩笑也不像撒谎，到底是天天错了还是我错了？难道真是我错了？……不行，我要弄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第二天，把孩子们分别送去学校和幼儿园后，我去了医院，直奔口腔科。口腔科走廊墙上挂着医生的照片和简介，在第一排第五个我找到了闺蜜李菲的照片，明亮的眼睛，微微扬起的红唇，透着一股亲切。照片下就是简介：
吴红瑛，副主任医师……
我突然一阵眩晕。
我扶着墙朝诊室走去，我必须当面问问吴医生，我必须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4
吴医生的脸浮现在我上方，穿着白大褂。我戴着氧气面罩，依然闻到一股消毒水的味道，身体很沉，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你终于醒了，你都昏迷两天了，真是吓死我们了。”我的手被先生温热的大手握住，握的我指关节有点疼。
原来，我是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六个月孕检时，彩超显示孩子畸形，又进行了相关检测，听取医生建议后，我们决定引产。吴医生是我的主治医生。
手术台上，打了麻药的我沉沉睡去，一个遥远的声音突然拽了我一下：大出血，快抢救！满屋子的蓝衣服跑来跑去，晃的我眼晕，我又闭上眼睡去。
那些蓝衣服就像天天房间窗帘的颜色，他坐在飘窗上，听说妹妹不能出生后就一直低着头，嘴抿成一条线，大颗大颗的泪珠滴到裤子上，不一会就湿了一大块。
“是不是因为妹妹觉得我不是好哥哥，所以不来了。”
我把他抱在胸前，摩挲着他有点自然卷的头发说：“不是的，不是你的原因。你是最好的哥哥，妹妹非常喜欢你，是因为我……”剩下的话我没勇气说，只是跟他一起哭起来。
5
我没说出来的话是，是因为我不是一个好妈妈。
我仔细回想过孩子畸形的原因，可能是没定期吃叶酸，陪父母去医院体检时又忘记有孕在身，接触了放射线。
这次怀孕纯属意外，我的博士毕业论文答辩正处于紧张阶段，强烈的妊娠反应让我没法集中精力学习，这个孩子的到来我内心是排斥的，她一定也感受到了。
刚怀上时我想过流产，但天天知道后，眼睛闪烁着星星一样的亮光，他一直期待有个妹妹。随着我肚子越来越大，天天给妹妹准备的礼物也越来越多。
他把自己的被子从下铺换到了上铺，因为妹妹不能爬楼梯；玩具桌也整理出来送给妹妹；还制作了一张欢迎贺卡，一枚爱心上写着：妹妹，欢迎你来到我们家。随着胎动的出现，我也越来越接受这个小生命成为家庭的一员……
一周后，我出院回家。天天去姥姥家了，我走进他房间，打开灯，下铺还是粉嫩的kitty床单，玩具桌子摆满了他给妹妹准备的发夹、布娃娃、欢迎卡片，还多了一封粉色的信。
我打开信纸，熟悉的字迹出现在眼前：
“妹妹，你一定是觉得天上更好玩，所以还想多玩会。
我也曾跟你一样贪玩，但是我在天上看见她非常好，决定选她当妈妈，于是就到了这个家。
如果哪天你觉得不好玩了，就回家来，我们都在这等你。
爱你的爸爸、妈妈和哥哥”
信纸左边画了一栋高楼，其中一扇窗涂上了明亮的蓝色，和天天房间窗帘一样蓝。
我鼻头发酸，眼眶湿热。窗外，我看到丝绒一样的夜空中有无数的小星星在一眨一眨，就像小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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