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来,透过窗户,看到天空居然呈现出久违的淡蓝色,放眼一望,远处高楼也清晰可见了。赶紧拿起手机来看,空气污染指数果然降到156,比昨天好多了。然而,跑步还是没戏。
回家,雾霾,返京,雾霾,我至少十天没跑步了。
吃过饭,再点开手机天气,怪了,屏幕是表示雾霾的灰蒙蒙,左上角提示也是明明白白一个霾字,但空气质量却为良,污染指数88,看不懂了。于是去看天,窗帘一样的蓝颜色,窗外阳光如淡金,拉开窗,清新的风灌进来,不是冷的,是凉的。
莫不是春天来了?
于是去跑步。
我沿着空荡荡的大街,拐进静悄悄的南湖巷,跑上新凤河的左堤路,折入漂亮的河边健步道,稀稀拉拉见到几个戴口罩的人在遛弯,有只泰迪脸上也蒙着白口罩,像是从动画片里跑出来的。
河面薄冰融尽,银波粼粼,水底光影交错,荇藻柔顺,如丝如缕。阳光明媚,清风拂动金黄的柳丝。在这样的天气里,不出几天,柳条就能绽出芽苞。
我戴着耳塞,听着陈奕迅崔健罗大佑许巍的好嗓音,顺着小河一路跑下去,好久没有这种脚步轻快的感觉了。我经过一个红砖旧水塔,跑过关闭的物流中心,穿过小树林,一直跑到监狱高高的岗楼下面再折身往回跑,从一条凹凸不平的林边土路跑上一条干净又安静的近乎废弃的水泥路,经过一排参天大树,跑回南湖巷,越过小桥跑上健步道,最后踩着石头过河,回到家中,全程一万步,接近六公里。
没有雾霾的早晨,我大致就是这样跑步的。
春秋会舒服些,冬夏比较难熬,夏天会有汗水流进眼睛里,冬天当然就是冷。去年最冷的那几天早晨,一下楼,风像冰砖一样劈面砸过来,我捂着耳朵啊啊大叫。跑一会,感觉头没了,我裤子里面套了三条秋裤,还怀疑自己是光着屁股在风里跑。
真tm过瘾。
谁不喜欢暖和的被窝?但没有雾霾,必须跑步,我给自己定的规矩里面没有风大天冷就不跑。
我对自己说,这样正可磨炼你的意志。但这不是对于我为什么跑步的回答。
我不那么讨厌的作家村上春树有一本书《当我跑步时我谈些什么》,我读过两遍,但最终还是记不住他跑步时想谈些什么,畅销书作家写流水帐都有人吹捧买帐,这点让人很生气。他跑步时听的歌我也找来用,听了一遍就没再听第二遍。这也许是他能跑超级马拉松而我却只能跑六公里的原因。可我也从不想努力跑得更远一些跑得时间更长一些,有一天去跑马拉松挑战自我,连个半马我也没兴趣。至少有三次,因为城市马拉松交通管制,我被堵在路上,这是目前我跟马拉松之间发生的唯一确定的联系。交通管制取消之后,我在公交车上还能看到那些已经不能被记录成绩的选手还在路边倔强地走向终点。
每当这时我不禁感叹,马拉松真是有魅力啊,也许我也可以走下来,把照片晒在空间里——我也跑过马拉松了!这件事我至今没有做,因为这也不是我跑步的目的。
有段时间,跑步软件刚兴起的时候吧,流行晒步数,一天几万几万的步数让人绝望,后来听说把手机绑在狗身上可以轻易达到这样的步数。也经常看到有网友花式晒跑照,最有意思的是某些跑步轨迹居然形成一个复杂的字,真是创意无限,令人叫绝,活该赢得几万个赞。在跑步这件事上,我没这种心思,也没有用过跑步软件,我最大的跑步创意不过是一条路线跑烦了就换一条。我不说的话,没人知道我每天跑步。跑步终归还是我自己的事,我受累流汗去换别人的点赞,我觉得这事不合算。
学校每周有教工体育课,我一开始也热烈响应,我们一帮老男人在操场上踢球,踢了一场就怯了,上中学的时候在聊城一中足球场上疯狂跑,使劲撞,认真摔,还进过两个球,咋就那么无所顾忌?
以后改成跑圈。有一次他们人脚不够,老汤喊我过去凑数,我坚决拒绝。老汤不解:踢球互动性强,多么快乐!跑步又无聊又孤独,有啥意思?
唉,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孤独于我,从来不是敌人,我颇能在孤独中找些苦趣,比如在大太阳下跑步,我发现自己的影子变化无穷,如天上的云,几乎可当成皮影戏来欣赏。但若说我享受跑步这份孤独,那也太肉麻了。人在太阳下的影子毕竟不是皮影戏,即使是皮影戏,也没有电脑屏幕上五颜六色的电影镜头好看。所以哪有什么享受孤独,不过是努力不让自己无聊至死。
高中毕业二十年聚会,我被发军同学夸奖,他说我的体型是我班男生里边保持最好的。哈哈,风水轮流转,想不到二十年后,我终于有一门成绩在班里名列前茅!脸上虽然撑住没表露,我内心还是挺那啥的。
所以我就膨胀了。两年后,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在刘勇的怂恿下,我居然跑到讲台上大讲跑步读书消除中年油腻,一片掌声让我飘了起来,讲完往回走的时候,听见一个女生小声问,这是谁呀?另一个女生说,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不会用微信的人!
唉,原来在女同学眼里我是这样一个形象。
说到底,跑步只是做到改变自己的外形,却难说可以由外而内刷新自我。消除油腻,这也不能成为我跑步的理由。
那一年,父亲忽然腰痛起不了床,打120,车到楼下,人却不肯上楼,说是抬人责任重大,只能家属自己抬下来。理解。幸亏我和弟弟妹夫都在,让体重接近二百斤的父亲躺在窄小的单架上,我们三个人抬着单架在逼仄的楼梯上拐弯抹角大呼小叫,同楼道的邻居以为外边在打架。就这样,足足用了十分钟,才把父亲从六楼抬下来。事后我不禁想,假如我父亲像我姥爷一样,只有一个女儿,又像现在一样在远离家乡的大城市里,邻居老死不相往来,得了病需要从楼下抬下来,怎么办?
我思考的其实是我自己和女儿的未来。
总有那么一天我病了,她就得请假照顾我;假如我长期卧床,就会希望她天天陪伴;假如有那么一天我老得走不动了,还想去吹风晒太阳亲近大自然,她就得把我放在轮椅上推出去……
那么,她自己的生活呢?
假如……她病了也需要人照顾呢?
于是我开始跑步。
我知道天有不测风云,就像汶川地震,就像新冠病毒,就像科比坠机,有些人生的凶险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但我命由天也由我,上天的归上天,我管不了,可是在我能掌控的范围内,我想把事情做到没有遗憾。
希望有那么一天,阳光像今天就好,但最好是春天,山绿了,花开了,鸟叫了,爬山虎攀到窗棂上,新生的叶片如同童年记忆中小鸭们柔嫩的脚掌。我一身白衣白裤,银须飘飘,秃头闪闪,迎窗立于案头,闭目深吸春天深处的花香。然后我铺纸,提笔,蘸墨,行云流水般写下一首关于春天的古诗,落款,钤印,把笔一扔倒在地上。灵魂飘然出窍,肉体浑然松脱,体内秽物流出,玷染了衣裤。
真抱歉,宝贝,让你来收拾你老爹最后的不雅。
这是我的理想。
这也是我跑步的全部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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