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挑到一头真正的好牛,关键得看脾气。拿跟鞭子,一甩,“嗖”的一声,好牛就会瞪圆了眼睛,左蹦右跳。这样的牛干起活来下死劲,走得欢。
这是史铁生《我的遥远的清平湾》里的一段话。读到这里的时候,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间黑暗的充斥着牛马的粪尿味的饲养室,那是我跟爷爷的乐园。
爷爷是生产队的饲养员。当时,那些牛和马是生产队的宝贝。爷爷为人忠厚老实,沉默寡言,又很勤谨,深得队里人信任。
当时饲养室是建在村外的场院里,一排低矮的泥胚房子。饲养室里只有一扇南窗,印象里很少打开,我不清楚是为了保暖,还是因为马和牛本来就喜欢昏暗的环境,那时只顾着玩,不像现在的孩子脑子里有这么多为什么。
推开两扇木门,迎面就是一溜石槽。门西是牛舍,门东是马的天下。进了门往东走,有一个隔间,那是饲养员睡觉的地方。爷爷和另一位饲养员轮番值夜。马无夜草不肥。为了能让牛马吃饱,晚上要经常起来添草,很是熬人,一个人是应付不来的。
爷爷待那些牛马很亲。他不善于跟人交流,可是跟他的那些牛马却有说不完的话。在给牛马添草饮水时,有些性子急的,想抢食,他就会批评它,有些因为疲累,食欲不佳的,他会用手摩挲着它的头,劝它多吃一点。有时,我们这些孩子会捂着嘴笑弯了腰,也会跟在爷爷背后,他说一句,我们学一句。爷爷脾气好,总是笑眯眯的,从来不恼。他总是说:“你们不要以为它们是畜生,其实它们心里什么都知道。”
爷爷这样说的时候,我就会撇嘴,表示不信,其实心里却是相信的。那些马和牛在爷爷跟前特别温顺,从来不闹脾气。
那时队里有一头黄色的大犍牛,力气大,干活不耍奸,就是脾气暴躁。其他牛走路都是慢腾腾的,唯有它,套上车,就撩开蹄子跑。队里很少有人能驾驭得了它,有时不得不让爷爷出马。说也奇怪,它在爷爷跟前特别乖巧,简直就像一个腼腆的大姑娘。
冬天的饲养室对我最有诱惑力。为了保暖,饲养室的锅灶里一般不断火。冬天,外面北风呼啸,室内温暖如春。隔间里的小土炕,永远热乎乎的,睡觉时,连被子都不用盖。有时,我会嫌太热,就悄悄地用手指蘸点唾液,把窗户纸捅出一个小洞,透进一点风。
炕灶里的火快要灭了的时候,爷爷就会在里面埋一个地瓜或者两个土豆。待有香味传出来,地瓜土豆就烤好了。这是我的专属。这些烤出来的地瓜土豆绵软香甜,光是闻味,就能让人垂涎三尺。
我喜欢坐在窗台上,一边吃着烤地瓜,一边听着外面呼啸而至的寒风。如果碰到爷爷空闲,他就会给我讲故事。什么是人间幸福?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有一次,生产队里年终分肉。分肉的地方离饲养室不远。我跑过去,对着负责分肉的人又是叔叔又是大爷的叫。他们禁不住我的糖衣炮弹,就悄悄割下一小块肉给我。现在还记得,那块肉正好像我的巴掌一样大。我拿到饲养室跟爷爷炫耀,爷爷会叮嘱我,不能再去跟别人要肉了。也不过如此,爷爷是不舍得说我的。他用一根干树枝把肉串起来,放到盐袋子里蘸了几下,然后就伸到灶里烤。我蹲在爷爷旁边,看着肉在火上吱吱的响,油吧嗒吧嗒滴到火里,爆起一个个火花,禁不住咕嘟咕嘟地咽口水。肉烤好了,可真香啊!我让爷爷吃,爷爷只是装样吃了一小口,其他的都进了我的肚子里。
直到今天,想起饲养室里软甜的烤地瓜、浓香的烤肉,我的口水还是会不自觉地泛上来。
如今,家里有烤箱,地瓜肉串,随时都可以烤,可是总是感觉缺了点什么。我说,电烤的不行,必须用柴火。回到老家,也尝试着在锅灶的草木灰里埋上几块地瓜,还是没有记忆中的那种香味。
鲁迅先生说,我再也没有吃过那夜似的好豆。小时候学习这篇课文,并不曾真正明白。明白以后,我也成了文中人,我再也不曾吃过那样香甜的烤地瓜,那么美味的烤肉。
非常怀念那间昏暗的温暖的充斥着马尿味的饲养室。记得,给学生讲萧红的《爷爷、后园和我》,会笑着流泪,如今,读《我的遥远的清平湾》,读到史铁生和白老汉在饲养室里晚上起来给牛喂草的情形,我的记忆又回到了那间饲养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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