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扇。面子上的诗情画意,骨子里的悲凉莫名。我不喜欢这个名字。但山君说,这名字好,清雅。
我不想违逆他。野风荒草冥萧萧,是他将我从坟堆里救出,也是他为我次第开千门将我带回这琼楼玉宇,许诺助我复仇。
云时已去,这世间于我不过只余清晨薄暮的苍凉。只要能为他复仇,哪怕做一副任人涂抹的苍白扇面,我也无怨。
记得那日,云时就躺在我身侧,与我在同一副棺椁里。他的鲜血一点一点的流尽,气息一点一点的弥散,肉身最后一丝温度也在我指间冷却。
而我,四肢僵冷,舌喉尽哑,泪落成冰,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留不住,连低唤一声心上人的名字都不能够。
那种痛,那种被黄土覆盖的寒冷,我不忘,永不忘。
云时,他不过是辽远苍穹下一只渺落的鹧鸪小仙,我也不过是崇山之巅一株纤弱的琼花树灵。墨羽轻盈,飞琼淡宁,终生所约不过是平静无争的伴着彼此。
我们未曾迫害任何人,也无力对任何人构成威胁。何以,活该被践踏至死……
“画扇,你姿容绝尘,眸子里却有想要杀人的东西。纵使,你心中有万般恨毒,这恨毒无需时时示于旁人。你当柔醉如风,当如一潭清幽湖水。”山君靠于座上,肃然望着我说。
话音不大,但清明婉扬。他是执掌千山百岳的王,眉如墨画,鬓如刀裁,气蕴高华,待人待事自是有着如汤卧雪的底气。
“是。”我恭顺遵从,驱散眼底寒意,望向他的眼神尽量柔,软,如清幽湖水。“敢问君上,何时助我复仇。画扇,愿誓死相报。”
四目相视之时,山君略略有些愣神,迟些方道,“本君答应你的事,自然会去做。那鹿灵我已派人去寻。如今,你原宿被焚烧枯残,元魂亦有破损,姑且好好调息。我已将方圆百里内最盛的琼树植于宫苑,你不妨宿身重修。”
“君上…”我眉头一皱,终是欲言又止。从当初救起我,到如为我做这许多,难道都是机缘巧合吗。他到底所图为何,我拿什么来换。
“去吧,去看看本君送与你的琼树。”山君似乎觉察到我神色有变,将深邃的眼神微微移到一旁,不欲与我深作计较。
“是。”我故作从容退下。
苑内移种的琼树非比寻常,枝繁叶茂不说,形态逶迤旖旎,蔚为绮丽。再细观其根蒂,正处结灵之际,山君定是费了心的。
跃身卧于树干之上,我忽觉魂灵安适,元气充然于胸,殇患之痛隐隐而去,而满树悠然花香,让我不由想起从前。
那年春夜里,明月悬空,清风如流,云时抚琴,我于树下跳舞。琴声清泠于畔,而我抬腕低眉轻舒云手,转、甩、开合间,已是花开如瀑。
云时按熄琴弦,情难自禁拥我入怀里,缠绵一吻在我耳边道:琼花如你,极美极好。虽有重峦叠嶂,星河掩映,我仍一脸滚烫,满眼琼花,满心是他。
那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有多快乐,便有多刺痛。如今历历在目,觉如心上行针。
我的宿身可以重塑,元魂也可重修。但我的云时再也不会出现在面前,冁然而笑将我拥入怀中了。
“生同衾,死同椁是吗。好啊,我便成全你们
一回。”鹿鸣满含嘲讽、戏谑的声音,如同一把血刃,生生削裂我俩的暮暮朝朝。
她引雷火烧琼树。
她以鹿血鸩情毒。
自她遇上云时、恋上云时,便是一切噩梦的开始。千年鹿灵,我力敌不过。云时为能护我,羽翼焚折,身承剧痛至死。
我恨她。如今我依然活着,只为将绝望与疼痛千百倍的还于她。
“你便是王兄新带回的花灵?”树下,女孩儿清甜的话音浮来,打断我思绪。“你长得,果然美艳。难怪王兄近来魂不守舍,既无心陪我骑马狩猎,也无心理会其余花灵娘子们。我是山月,来这苑内取私酿美酒,你可愿下来陪我小酌一杯?”
透过绵展的花枝,我定神打量,只见她头插碧簪,浅色华衣着身,年方五百岁左右的样子,樱唇凤眼略施粉黛,手上拎着偌大的青陶酒壶,煞是玲珑可爱。不知缘何,且有些似曾相识之感。
直称山君为王兄,又自报其名为“山月”,想是公主无疑了。不过,“新带回的花灵”何意?“其余花灵娘子”又是何意?在这宫苑内,山君救回的花灵莫非比比皆是?
带着满腹疑问,我从树上跃下,于她跟前停定后,欠身行上一礼。“画扇见过公主,敢问公主,方才所言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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