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江无猜
对于生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灵魂是轻飘飘的透明。给它缀一些花边,才能勾勒和描述它的形状。
他在一张干净的纸上写这句话。写最后一捺时,按笔的力气太大,把纸戳破了。
他起身猛吸一口烟,再熟练地吹出一个大圈圈套着小圈圈的烟圈,烦躁地踱步。在这个花团锦簇的房间里,这张纸和他吹出的烟圈是最干净的存在了,但它们是脆弱和虚幻的,承受不起他的灵魂,他写的字,以及他的思想。那些实体的墙壁,窗帘、床单、被子、桌布、椅套无不印着细碎的小花,大多兼缀着蕾丝花边,霸道地宣告着一个女人的审美和灵魂。他活在别人的灵魂里,没有自己。
陷在这温柔的田园风情里,他无来由地感到烦躁和压迫。厨房飘来一阵又一阵饭菜的香味,那些经过精心搭配和数道工序制作的菜肴,盛在一只只精美的盘碟里,系着印花小围裙的女人正在厨房和餐厅间来回忙碌着。他知道,这时候他该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环住这殷勤的女人,在她耳边温柔地说老婆辛苦了。
他这样做,她一个下午的辛苦就值了。她成为她梦想里精致又幸福的小女人。
他阴沉着脸,打开门,堂而皇之地叼着烟出去,大喇喇地拖来一只椅子坐下,椅子在暗花纹的瓷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锯开他和她面前的空气。
她急促地呼吸,又转身钻进厨房,端出两只印花金边的薄瓷碗,把一只递到他面前,她的手轻微地颤抖着,同样战栗的还有她小巧而丰腴的身体,像一朵风中的紫薇花,楚楚可怜。
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开始和结束这顿沉默的晚餐的。或者在食物和饥饿面前,灵魂可以缩到很小很小的位置。她早知道这个道理,才为他精心烹制又一桌的菜肴。
他总是高估自己的灵魂,他以为他会坐下来嘲笑她一番然后扬长而去,把她丢在洋溢着俗气的房间里哭泣。或者他们会遂了他的心意大吵一架,让他拥有掀翻这些印花金边餐具的借口,他还要借题发挥把房间里所有印有她灵魂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
最后他要收拾行李去流浪,去西藏寻找曾经遇见的有故事的女孩。让高原干冷的朔风一遍遍敲打他们的灵魂,直到紧紧地熔合。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又是平平常常的一天,像过去无数个连接白天和黑夜的傍晚。他们和平地共享晚餐,他心安理得地享用盛在描着金边餐具里的美味,郁闷又一天天沉默地生活在她的围城里。
他享用晚餐又嫌恶盛放它们的餐具,享用她的肉体的同时唾弃住在里面的灵魂。酒饱饭足,他又铺开一张新的纸,细细描写和勾勒他干净的灵魂。他写下了什么,又揉成一团,丢进垃圾桶。
每一个割裂的白天过后,他都在夜的浑沌和黑里抱着她的身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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