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一到,蒲公英们就迫不及待地开出了一小朵、一小朵黄花。
蒲公英长在一栋老旧房子的墙根下,在这栋老房子里住着一位上了年纪的音乐家。
音乐家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每天,他都会拿起小提琴,用心地演奏一曲、又一曲。
这天,拉完一支曲子,音乐家的胳膊就沉沉地垂了下去。他太老了,没有力气了,近来拉小提琴的时间越来越短了。前天是三首,昨天是两首,今天,他只能拉一首了。
透过窗户向外看去,不远处荒废的那个工地上野草又发芽了,绿茸茸的一片;附近公园里的花也姹紫嫣红地开遍,到处都是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可是音乐家的心里却无比凄凉。已经很久没有人来看他了,现在的他,甚至没有一个听众,音乐家觉得有些孤独。
以前孤独的时候,他总是会拉琴,一首接着一首,拉着拉着,他的心情就会好起来。而现在,连拉琴这件事,他也快做不到了。想到这里,音乐家的心里更加难过了。
窗外阳光灿烂。那就出去晒晒太阳吧,也许会感觉好一点。音乐家放下琴,慢慢地走向门口。他的脚步一落下去,老房子的木地板就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年深日久,地板破旧了。同音乐家一样,它也老了。
音乐家在门前的躺椅上坐下来,望着门前的马路上人来人往。每个人都那么匆忙,大人们匆匆忙忙急着去上班去挣钱;孩子们也匆匆忙忙急着去上学、去参加各种培训班。
这场景让音乐家想起了过去。曾经,他也这样忙碌过。
在他四十多岁的时候,他在忙着游走于不同的剧院,为许许多多的人演奏。那时候,观众可真多呀,放眼望去,黑压压的一片。每当演奏结束的时候,音乐家都能听到雷鸣一般的掌声,排山倒海、振聋发聩。
那时候,他的爱唠叨的妻子总是絮絮叨叨地一遍又一遍叮嘱他午饭不要吃太油腻、不能喝酒、晚上要早点回家之类的话。
想到妻子,音乐家的眼眶有些湿了。在他五十岁的时候,他的妻子去世了。那时候的他,成了一个乐团的指导和顾问,每天依旧忙忙碌碌,一直没有时间好好陪陪妻子。她走的时候一定很孤单吧,音乐家心里这么想着。他也说不上来把几乎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拉小提琴上是不是有一点后悔。
想到妻子,他不免又想到了自己的女儿。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女儿出生了。他还记得女儿刚出生后不久的样子,粉嫩粉嫩的小脸蛋肉嘟嘟的,圆滚滚的小胳膊上,小手总是不停地晃动着。
再后来,女儿长大了一些,一双大眼睛总是骨碌骨碌地转来转去,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世界,拿玩具逗一逗她,她还会发出清脆的风铃一般好听的笑声呢。那时候他依旧是忙忙碌碌的,忙着工作忙着挣钱,很少有时间去陪女儿。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倏忽就过去了,女儿已经在他不知不觉间变成了一个大姑娘,还申请了国外的大学,毕业以后她就留在了国外,只在每年过年的时候才会回来看看他们。再后来,女儿乘坐的那架飞机失事了,从那儿以后,她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太阳暖暖地照着,音乐家在躺椅上躺下来,闭目养神。他也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想起这么多往事,大概是老了吧,人老了,就变得爱回忆过去。
音乐家继续往前追溯,不觉就想到了二十多岁的时候。那时候他还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每天都活力四射,似乎有着永远都用不完的精力,每天都能拉十几个小时候的提琴而不觉得累。他就是在那时候认识妻子的。她那天穿了一条蓝色的裙子,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际,真是美极了。那时光,可真是美好啊。
再往前,音乐家就想到了自己小时候。那时候,周围还是大片大片的原野,每到春天的时候,绿草遍野、花开满地、天青云白、和风醉人。练琴累了的时候,还是小男孩的音乐家就会从房间里跑出来,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草地上追逐嬉戏,有时候他们还会放风筝,风筝飞得可真高啊!那样的时光,真是让人怀念!
这么想着,音乐家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觉得自己浑身又充满了力气,此刻,他特别想再拉一首曲子。产生了拉琴这种念头,音乐家立刻就睁开了眼睛。可是睁开眼睛的一瞬间,所有的幻觉就都消失了,看看四周,高楼林立,车水马龙;耳边汽笛声此起彼伏,记忆中的那片原野哪还有一点影子?那么多美好的人和往事也都消失不见了,成了空。这可真是一件让人伤心的事。
尽管如此,音乐家还是取来了小提琴,缓缓拉了起来。婉转悠扬的音乐水一样流淌出来,如泣如诉,如歌如慕。音乐家自己也被这优美的琴声陶醉了。他已经很久没有感觉这么好了。
音乐家不知道,其实他是有听众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他拉过的每一首曲子,都被墙边的蒲公英花听了去,记在了心里。尤其是音乐家现在拉的这首曲子,每一朵花都喜欢得不得了。
在这些蒲公英的花心里,都有一段模模糊糊的记忆,那是一个关于蓝天白云、绿草春风的美梦,在它们还是一颗带着小伞的蒲公英种子的时候植根在心里的。时间太久了,已经没有那一朵花能够明确地说出那到底是真的,还是它们虚构出来的了。此时此刻,它们的记忆都被彻底唤醒了。它们想起了它们飞过的每一个地方,它们有了新的梦想。
当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这些小小的黄色花,就变成了一朵一朵的蒲公英。在它们的心里都有一个关于飞翔的梦想,那正是被音乐家的小提琴声唤醒的。当然,这件事,音乐家也不知道。
此时的音乐家已经奄奄一息了。他知道自己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此时此刻,他多么想再拉一首曲子呀,但他太虚弱了,根本拿不起小提琴了。
就在这个时候,一阵风吹过,无数朵小小的蒲公英通过窗户飞了进来。伴随着蒲公英而来的,是优美的小提琴乐声,正是音乐家曾经随意拉出的那首。它是如此美妙,音乐家觉得有一幅画卷正在眼前缓缓展开。
音乐家依稀又回到了小时候,和小伙伴们一起在草地上追逐嬉戏、肆意奔跑着,他感觉如此幸福,如此平和。在这优美的琴声中,音乐家缓缓闭上了眼睛,再没有睁开。
音乐家走了,可是音乐家创作的那首曲子并没有就此消失。它已经被蒲公英们牢牢记在了心里,它们带着它飞过高山、飞过大河、飞向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一朵黄色的小小的蒲公英花,不要忘记俯下身子,细细听一听哟,没准儿它就是一朵会唱歌的蒲公英花,花里面就藏着一首美妙的小提琴曲,藏着一个关于蓝天白云、绿草春风的美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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