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刻一句什么样的话呢?听起来又酷又炫的那种,他冥思苦想,现在他正坐在课桌后面,摆弄着手中的美工刀。
桌子前面竖着排列着的一长条书是他的马其诺防线,每当老师提问到他不擅长的问题时,他就深深地把头扎进他的防线里。就像只可悲的驼鸟,他想。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不擅长的问题越来越多,到最后他也不知道自己擅长什么了,。不过现在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没有人会为回答不出巴布亚新几内亚在地球的哪个角落而感到羞耻,他反倒为地理老师感到悲哀,他仰着头,眼镜片反射着头顶的灯光,再加上他干瘪的身体,看着有些可怜。虽然他很努力地、苦口婆心向他们传授知识,可听众们却似乎不买帐,就像一个星球的人在对另一个星球的人讲话。听众们个个昏昏欲睡,仅剩的几个清醒人士却在下面搞副业,就像他一样。其实一开始倒并不是这样,他还是抱着应有的同情心和巨大的热情来认真地听课,直到他发现仅靠自己一人实在无法力挽狂澜,而自认为坚强的毅力也着实无法对抗生理的本能(额头磕起的大包就是明证),无奈之下,也就只能自甘堕落了。
上课总是很无趣,除了偶尔几个猝不及防的提问搞得他提心吊胆外,大部分时候都是平淡如水,波澜不惊。唯一的亮点是在上节课,有个不速之客进了教室——一个修空调的年轻人,他目不斜视,样子滑稽可爱,他倒希望年轻人能玩点花样,比如跳个舞什么的,可惜那年轻人像他们一样循规蹈矩,直到他口袋中铃声音乐响起——我吹过你吹过的风,这算不算相拥…….这时全班的人来了精神,大家跟着一起唱,唱完了全班哄堂大笑,老师也笑了,他望向坐在中间前排的杨琳,她笑得真美。空调修好了,教室里一下凉快了好多,没有空调可真要命,古时候的人们可没空调,他们是怎么过的呢?大概是用冰块,冰块哪里来呢?总不至于用电冰箱吧?况且古人也不会发电,如果我能穿越到古代,那我倒是可以教他们,教他们怎么发电,教他们怎么过上现代人的生活,这样他们就会尊敬我,推举我做大官,说不定还会推举我做皇帝,那样我就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了,老师们会对我笑逐颜开,我还会有很多漂亮的嫔妃。这时他看了看杨琳,她用手托着腮,只怕是也在打瞌睡,她已经很久没转头望向这边了。他有些惭愧,觉得自己对不起她,妃子就免啦,我只喜欢她一个,我会册封她为皇后。别胡思乱想了,还是干正事吧!理智终止了他的穿越梦,他常常惊叹于自己的想象力,只要有一点小小的思想的萌芽,他就不费吹灰之力地把它长成参天大树,丝毫不受时间和空间的限制。现在他所谓的正事就是要在桌上刻一句话,别问为什么,因为就是想刻,好多人都刻了,可千万别对我说什么激励自己或者祭奠青春之类老套的屁话,我受够了,他想。 前面周梓皓刻的是———人们变老不是因为经过岁月的洗礼,而是源于他们放弃梦想的那一刻。听起来好像很酷,其实就是在装逼,他又没老,怎么知道变老是怎么一回事呢?
这时他看到杨琳把右手放到头的一侧,轻轻向下抚弄头发,她的动作优雅自然。他知道她要转头望向这边了,果然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随意地朝他这边看了一眼,他们的目光短暂地相遇了,彼此没有任何表情,但他们已心领神会,他心中充盈着快乐和满足。
他扭头看着窗外,明媚的阳光照在有着宽大的绿色叶子的树上,树枝上盛开着洁白的、硕大的花朵。他忽然想起一句诗——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就刻这个吧,他原本不想拾人牙慧,想要自己原创个精彩绝伦的好句子,无奈这灵感就像某样东西,你不要它的时候,它总在你面前晃悠,等你直正需要它的时候,它又消失无踪了。
他开始试着用刀片在桌上划了几下,桌面是夹板,刻着不怎么费力。他想起以前在桌子上刻过一个“早”字,还是小学那会儿的事了,初中时他刻的是“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他为自己的幼稚感到好笑。现在他认真刻了起来,只刻了前四个字,下课的铃声就响了,教室里一片沸腾,大家难掩兴奋之情,因为期盼已久的月假到了。
他把包里塞满了书,各个科目的都有,好像每本书他都会认真地看,但事实是大部分书在二天假日里从没打开过。他看到杨琳背着包走了过来,他朝她笑了笑,她也抿嘴笑了一下走了过来,她走到他身边,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手,他把手张开,手里多了张纸条。他把纸条揣进兜里,看着她离开教室,他也跟着离开了。
吃过晚餐后,他回到宿舍,看到周涛独自一人躺在床上看书。“看的什么书?”他问。
“人性的弱点。”
“垃圾,都什么年代了,还看这种东西。”他特不喜欢这书的名字,整的好像作者是上帝似的,其实他根本没看过这书,一个字都没读过。
“那你给我介绍本不垃圾的书看看。”周涛不高兴地说。
他认真地想了想,当他给别人建议的通常很谨慎。“我喜欢看的未必你喜欢,我最近看的书是《永别了,武器》,一本老书,如果你要我推荐你看什么书的话,答案是不晓得,我读的书不多。”
“不晓得还说别个垃圾?”他躺在床上继续翻看。
他从口袋拿出字条,上面写着:明天下午二点夏日冰霜奶茶店,不见不散。他把纸条上抚平,认真地对折起来,放回口袋里。
“有没看见我的球鞋?”他问周涛。
“就是那双杜兰特的蓝色鞋子?”
“你看见啦?”
“前几天看见刘皓月穿过。”
“他穿我知道,之后就不见了,” 他弯腰拿着晾衣杆在每张床下搜索,还是没找到,他放弃了。“我无论如何得找到,今天洗了明天要穿,我到球场去找刘皓月。”
“杜兰特lose了不是很正常,下次记住买库里的,就不会有人拿了。”周涛在他背后说。
他来到蓝球场,最后一丝夕阳的余晖照在远处教学楼的顶,现在天气倒不怎么热了,虽然中午太阳炙烤大地时温度还是很高,但早晚却都很凉爽了。每个蓝球架下都站满了人,人们挥汗如雨地奔跑、投蓝。比赛激烈的场地,有不少人围观,特别是有老师和体育生加入的比赛,观看的人就更多了,不时有掌声和加油声传了过来。
他没有找到刘皓月,却意外地看到了他的鞋子穿在一个个子不高,瘦瘦的年轻人脚上,他看着那个家伙在场上飞奔,直到他觉得渴了,下场喝水时,他径直走到那家伙面前。
“兄弟,你穿着我的鞋子。”他开门见山地说。
“別找事。”那家伙凶狠地瞪了他一眼。
他本想心平气和地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现在他被年轻人的眼神惹火了。
“你他妈穿着我的鞋子还说我找事?”
“你眼睛瞎了,想讹老子的鞋子。”
他们推搡起来,那家伙突然大叫一声,像只暴躁易怒的泰迪扑上来撕打他,他毫不示弱,两人在球场边拳打脚踢,就在他打得那人无还手之力时,那人同伙赶到,他们一起围殴他,他跑到另一块场地,他们也并不追赶,只是隔着球场对骂,他们又作势要打他,他又跑到下一块场地继续骂,最后他们都觉得无趣,各自散了。他原打算在宿舍里复习功课,现在他的心情糟透了,他想出去走走。
他应该问问周围的人,那个家伙是哪个班的,可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你总不能告诉老师吧?你生来就不是那种人,你最痛恨那种打小报告的人。你又打不过人家,如果只有那家伙一个,你是可以轻松解决的,可他们人多势众,如果你有几个那样的哥们就好了,你是有几个朋友,但他们才不会为你去打架哩,他们胆小如鼠,他们是一群鼠辈,每个人都会死的,难道人们不明白吗?为什么人们还那么怕死呢?他想。
天黑了,五颜六色的霓虹灯的廉价灯光,和被照耀得闪闪发光的川流不息的各式轿车,构成了一幅虚假美丽的风景。
他漫无目的的走在商铺前面的人行道上,经过几个转角,路过几个红绿灯,他觉得走过的每条街道都一模一样,就像电脑上的复制粘贴一样。他想起小时候,爸爸带他到城里玩,一大群人黑压压地围成一个圈,他好奇地从缝隙里钻进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只穿衣服的猴子上来就把他手里的苹果抢走了,他吓得大哭,主人追打猴子,猴子捉弄主人,他们玩得不亦乐乎,他也看得哈哈大笑,全然忘了泪水还挂在腮上。人们说孩子要到了五岁才有记忆,那是他们骗你的,那时他明明没有5岁哩。
他时常想起那老人和猴子,想着他们怎样亲密无间地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街头表演,为好奇的人们带来欢乐,他们会遇到多少有趣的人和有趣的事啊!五年级的时候,他想写下他们的故事,但他的阅历尝浅,文笔还不够火候,他写的东西连自己都无法感动,还怎么指望感动别人呢?但他终究会写的,他想,如果他以前想要写的是一个关于情感的故事的话,那么他将要写的是一个男人的孤独和漂泊的故事。
他继续往前走,也不是说现在的一切都那么沮丧和不堪,如果她在身边就不同了,她就是有这种魔力,会让她身边的一切都变得充满活力,变得美好。
“我真有那么好吗?”有天她问他。
“你比世上所有的好加起来都要好,你有魔法,无论什么东西,只要经过你的手,对我而言都有不同寻常的魔力。”
“是吗?”她扬了扬眉毛,笑吟吟地从路边随手拾起一片落叶,“这个送给你,可别弄丢了哦,很珍贵的,这个是你的护身符。”
他煞有其事地把树叶放进胸前口袋里,小心翼翼地用手拍了拍。
她却已笑弯了腰。
他喜欢她,这倒没什么,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他们班上漂亮女孩很多,真正长得丑的倒是凤毛麟角,不晓得物以稀为贵在这会不会管用,不过不管美的丑的,他对她们全没兴趣,因为他对她们丝毫没有像对她那种一见如故的感觉,他觉得她就像是青梅竹马的玩伴。至于她为什么喜欢他,他就搞不懂了,他虽然长得不错,但肯定不是班上最帅的,他的成绩也不怎么样,(这绝不是因为他不努力,恰恰相反,他非常努力。)但她却偏偏喜欢他,他不知道这份爱意能够维持多久,就像一首老歌里唱的一样,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他真没把握。他无法想象如果她不再喜欢他了,他会怎样。
他路过一个小广场,卖夜宵、水果的摊贩早已把广场围得严实,广场内灯火通明,人头涌动。跳舞的大妈在音响的巨大噪音中起舞,他朝她们看了一眼,没有一个能令他眼前一亮的。他相信她们中的一些年轻时肯定很漂亮,可是她们并没有珍视这份上天的馈赠,她们姿意浪费自己的美,和女人的优雅,一刹那年华逝去,她们已青春不再,有一天她们突然觉醒了,不甘心就这样虚度一生,她们想做点什么,于是扭动着臃肿的身躯,在音乐中比划着毫无美感的舞蹈动作,可惜却无人驻足,他为她们感到难过。
他已经走了好几条街,觉得有些累了,当他看到醒目的网咖霓虹灯招牌后,他就走了进去,随便找了张桌子坐下,打开电脑,玩了几盘吃鸡,发现时间尚早,又开始玩《英雄联盟》,等到第二盘结束时才发现已经快十二点了。我太贪玩了,他有些懊悔。
他摘下耳机坐在电脑前沉思,网咖里很安静,光线平和,到处闪耀着精密电子器件发出的五光十色如梦幻般美丽的光影,悠扬舒缓的音乐流淌在屋子的每个角落,正在播放的是《斯卡布罗集市》,他静静地听着。
他想到了杨琳。每当他感受到这个世界的美好的时候,他就会想到她。
过了许久,他起身结了帐走到广场上,秋日的夜晚寒气逼人,广场上显得冷冷清清,路边有几个人边喝啤酒边吃烧烤,他买了一个锅盔,在等待的当儿,他和老板闲聊,老板递给他烟,他把它夹在耳朵上。
他边吃东西边寻思着该去哪儿呢?每个人都得有个去处吧,学校已经关门了,回不去了。公园的长椅肯定不行,那儿没有遮挡,半夜里冷的要命,而且路灯彻夜长明,灯下蚊虫飞舞,确实不是个好的去处。最好的地方是车站的候车室,可现在门口是一把大锁,因为他有一次去过,那是某一年暑假,他和一个死党来城里玩,他们在游戏厅里玩得忘乎所以,结果错过了回家的班车,他们只能在这个城市的深夜流浪。那时他还有个伴,可现在只剩他一个人了,他想到上次是在江边的码头过的夜,于是他朝那个方向走,路上空荡荡的,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拉下卷闸门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在空旷的街道上回响。一个接着一个路灯在路面上洒下淡黄色的明暗相间的光圈,仿佛一个个聚光灯照耀下的寂寞的舞台。有个人陪着该多好,他看着地上长长的影子。
一件事情做得太久了,人家就不会陪你了。他想起一句话,却忘了是谁说的。他唯一做的太久的事就是读书,他读了十几年书,换了不少学校,而他周围的人也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些人,他发现随着年华逝去,年龄渐长,他越来越难交到朋友了,他想念那些人,一开始的那些人。
他从复兴街上了堤,远远看到几盏灯光,灯下蓝色火花闪耀,他走近了看到是有人在烧电焊。他想找个人说说话,就蹲下看着。
那个中年人放下焊枪,对他说:“年轻人,别在这里瞎逛,回家去吧。”
他没理会他,他想起耳朵上夹的烟,取下递给他。
他接了过去,点上火,深吸一口烟,徐徐吐出。“小兄弟,这么晚还不回家。”
“睡不着。”他说。“你们为什么要通宵干活?”
“白天有车通行,不好做事。”
......
他和他聊了会,便觉得无聊透顶。你和那些八面玲珑的中年人能聊什么呢?他们就像机器人,假模假样地装作关心你,(当然有那么几个还是真正在乎你的),说着千篇一律,毫无营养的话,他们既不幽默,也不风趣,你从他们口中学不到任何东西,他们既不纯真,也不睿智,可是只要你对他们喊道:桌子已准备好啦,过来打牌。他们立刻变得精神抖擞,机敏过人,妙语连珠了。
“你老爸是做什么的?”他问。
“上班。”他说。
“你老妈呢?”
“上班。”
他不想再和他聊下去了。
“我得回家了。”他对他说,他点点头,向他摆了摆手。
他到了码头,走完台阶,上到门口,用手拧了下门把手,门开了,他松了口气。
里面乌漆麻黑的,他用打火机照了照,他庆幸还有个火机,那是没钱找零时人家给他的。条椅上尽是灰尘,目光所及之处垃圾遍地,空气中混合着尿液,粪便和发霉的气味。
他找了张靠近门口的条椅,因为气味小点,他从口袋里翻出皱成一团的纸巾,胡乱擦了擦椅子。
他躺了下来,虽然有些困了,却睡不着,因为实在太他妈冷了,风从靠近江边一侧破了玻璃的窗子呼啸而来,吹得他只打哆嗦。
他没想到夜晚会这么冷,他只道夜很长。他有些想念白天中午炎热的天气。他可以忍受酷暑,不论多么热,他都可以忍受,但他不能抵挡寒冷,他生来怕冷。
他离开码头,走回到堤边的复兴街上,在路灯下,所有的商铺的卷闸门都被拉下来,除了几个小旅社依然灯火通明,门口的霓虹灯闪烁着红色蓝色的光。
他走了过去,像从黑暗扑向光明的飞蛾。有个女人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看到了他,放下手里的遥控,走过来推开玻璃门。
“进来坐。”她小声说。借着灯光,他看见她已不再年轻了,不过风韵犹存。
她擦着厚厚的脂粉。
他迟疑了一下,走了进去,立刻闻到了一股浓浓的的,混合了消毒水和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你想怎么玩呀?帅哥。”她笑着看着他,仿佛看着个猎物。
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从后面走出来两个女人,其中一个打量了他一眼说:“好俊的小伙,陪姐玩玩吧!”
他面红耳赤低下头,手足无措。
他本不该进来的,他想。
她突然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他一下蹦得老高,盯着她。
“莲姐,这小孩怕是个处哦,”她笑着对第一个女人说,“你要请我们吃宵夜哦。”
“我呸!”莲姐啐了口,“你们买宵夜帮我也带点。”她说。
“好吧。”女人说。
她们走到门外不久,又折返回来。外面寒气逼人,她们回来拿衣服。
“你想要吃点什么吗?”那个一直没说话的女人看着他说。
他摇了摇头,说:“不要,谢谢你。”
她比她们年轻,也好看。
她们推门出去了。
“进来吧。”她把他领进一个小隔间里。里面除了一张床,一个床头柜,一个垃圾桶,什么都没有。
她开始歪头双手取一边的耳环,“脱衣服。”她说。
他一动不动。
“我没钱。”他撒谎。
她停下来,想了想说:“算了,反正这几天我没多少生意,给你白捡个便宜,你懂吗?我不收你钱,好么?”她笑着看着他。
他没有说话。他不懂她们那一套。
“我听说男人会永远记得第一次和他上过床的女人,不晓得是不是真的,我只希望有人记得我,不是因为爱,而仅仅是记得我就好了。”顿了一顿,她自言自语地说:“能被人记住总归是件好事。”。
他了解这种感觉,他同情她。可是当他想到人生中的某个时刻是在这样一个充满刺鼻气味的小旅馆,和一个老女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他的人生该是多么的黑暗和绝望啊!
“我要走了。”他说。“我和你们不同。”他只是某个黄昏闯入人家房子里的蝙蝠,他是个不速之客,但绝无恶意。
“有什么不同?你觉的你比我们高尚吗?”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千万别误会!”他急忙说,“我从未看不起任何人,特别是女人,你们从没伤害谁,只给别人带来快乐,我觉得你们比大多数人都要好。”这是真心话。
“那你进来做什么?”她问
“我只想进来坐会,我没地儿去,你们门口不是写着旅社吗?”他说。
她看着他,笑着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要走吗?”
“嗯,我这就走。”他走出隔间,大步穿过前台,到了门口,他伸手去拉玻璃门。
“等一下。”她站在隔间门口朝我喊。
他站在门口,她走了过来看着他,那是一种包含了怨恨,怜爱,和嗔怪的复杂表情。
“你们男人啊------小的时候像小狗一样可爱,可是当你们长大了,你们就变得不可理喻,也不再可爱了。”她叹了口气,“你到霞儿的隔间去躺会儿吧,她这两天不会来。”
他有些犹豫,“你还在等我抱你回去吗?”她语声轻柔地问,她不想激怒他。她了解男人,有些男人不管你怎么骂他,他都不会走,有些男人却比女人都敏感,不管他们是怎样的人,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没一个好东西,不然她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他走不走和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她不想他走,只因他还是个孩子,不管以后他会伤多少女人的心,或者反过来,但他现在还是个孩子,她从他的眼睛里看的出来的,这和身高,长相甚至年龄都无关,她接过的最小的一个客人只有十五岁,可是他却比经常光顾的最老练的顾客更老练,有些人生来就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他们知道这世界的本质。
他转身往回走。“等等,”她走过来对他说:“当哪天你被心爱的女人抛弃了,当你对爱情绝望,心如死灰的时候,你就知道我们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我才不会被别人抛弃哩,当然我也不会抛弃别个,他想。
他打开后面院子里的水龙头,用手捧着水洗了脸,扬起胳膊用外套把脸擦干,脱了鞋袜把脚冲干净了,趿着拖鞋进了霞儿的隔间,房间的陈设和莲姐的一模一样,只是床上多了条毛毡,他小心翼翼地躺在床上,他本想打开毛毡,但有些不好的想法让他放弃了。
过了一会,他听见门开了,有人进来了。“莲姐,宵夜来了。”
“好嘞。”莲姐愉快地回应。
“需要叫那个人来吃点吗?”那个年轻的女人问。
“不用了,他累了,怕是已经睡着了。”莲姐说。
“莲姐,你那小处男坚持了几秒呀?”珍姐问。
“比你所有的客人都要久。”
“你吹牛逼吧?”
“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
他开始有点喜欢她了。
早上他醒来,发现自己裹着那条毡子,他把它叠好了按原样放着。他来到院子里洗脸,此时阳光明媚,微风吹动着樟树,发出哗哗的声音。阳光穿过树叶,照在地上是一块块斑驳的光影,随风晃动。
他现在觉得神清气爽,感觉好极了。他走到前台,看到莲姐坐在镜子前化妆,她比晚上看起来要老。
“莲姐,你真漂亮。”他语气僵硬,听起来有点假,他不太会恭维人。
她自顾自地描眉。
“谢谢你,我会回来看你的。”他说。
“你说完没?”她说。
“说完了。”
“说完了你就走吧,你这年纪,被人看见了可不好。”
他轻轻拉开门,出了门,他看到她在仔细地往脸上涂抹着脂粉。他轻轻地关上门,离开了。
他回到宿舍,宿舍里空无一人,正好他把英语书拿出来读了一会,仰着头背诵,记不住的地方就低头瞄下接着背,总算磕磕绊绊背完了一篇,他如释重负把英语书丢在一边,又找出数学单元题边翻边看,好像大部分题目他都会做,可每次考试总是考砸,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没啥好看的,他把书丢在一边,随手拿起语文卷子看了起来,有一段需要背诵,他背了一会,竟然睡着了。
后来他被下课铃声吵醒,他揉了揉眼睛。
它们总能把你弄得疲惫不堪,不管是语文代数,还是物理化学,它们总能把你弄得精疲力尽,即使你刚刚起床,精力充沛,它们一会儿就会把你搞得昏昏欲睡了。他想起小时候的一个同学,只要一上课就睡觉,即使被罚站都能睡着,他记得最深刻的就是他的鼻涕,好像就是他与生俱来的最忠实的拥趸,只要他一说话就会不停地吸它,他们那时可没少嘲笑他,那时他成绩优异,没想到多年以后,他竟活成了他的样子,这世界真他妈讽刺,他想着忍不住笑了。
他在食堂吃了午餐,本想到床上躺一会儿,但他生怕误了事,所以就早早到了广场。他在三楼的游戏厅打发了大部分时间,直到一点半钟,他下了楼,坐在广场边上的一张条椅上,远远地看着奶茶店的门口,一会儿他看到杨琳的进了奶茶店,他飞快地跑了过去。
“你迟到了!”杨琳说,她戴着蓝白相间的圆圆的渔夫帽———那是他最喜欢的颜色。她坐在最里面靠墙的桌子旁。
“我没有。”他说。他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你看看钟,迟到了五分钟。”她朝墙上的钟努努嘴。“不过你不用内疚,我也是刚到。”她笑着说。
“其实我早到了。”他说。
“那你怎么不进来呢?”
“我怕那样的话,内疚的就是你了。”
“那你就不应该告诉我呀?” 她看着他,“喝点什么?”她问。
“我来点,我喝百香果,你呢?”他问。
“两杯百香果,大杯,一杯加冰,一杯不加冰。”她对服务员说。他赶紧起身把钱递给服务员,她找了零钱,隔着柜台交给他。
“你也喝百香果?”他问。
“嗯,我太胖了,我得减肥。”
“你一点都不胖,你站起来看看。”
她站了起来,在桌边转了一圈,双手合拢放在身体左侧,双膝向左侧弯曲,像古代的淑女一样行了一礼,真是优雅极了。
“从没见过如此完美的身材!”他说。
她笑著瞟了他一眼。她用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扶着吸管轻轻啜饮着奶茶。乖乖,她喝奶茶的动作都这么优雅!他喜欢她喜欢得要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哩。”她说。
“你永远不知道我有多么多么多么喜欢你,你对我有多么多么多么重要。”他注视她的眼睛,“喜欢两个字请加上n次方,我只有和那些不那么重要的人有约才会迟到,我只是举个例,我一般不迟到。我不想让你觉得你对我并不重要,你懂我的意思吧?”
她听了抿嘴一笑,“我懂,那我要向你道歉,我迟到了。”
“没关系,真的,一点都没关系。”
“我堵车了,我应该早点出发的。”她咬了咬嘴唇,目光随意地投向桌上的菜单。
“真的没关系,永远别对我说对不起,即使你做错任何事我都会原谅你。”他说。
“既然这样,”她来了精神,左右看了看,故作神秘地小声说话,他把头伸过去认真听。“如果那天我不喜欢你了,喜欢别人了,你会原谅我吗?”她像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一样,狡黠地看着他笑。
他不满地看了她一眼,他眼中的光彩黯淡了下去,他看着面前装奶茶的杯子,上面结满水珠,他用手一个一个划着玩。
“为什么要拉长个脸呢?一个玩笑都开不起吗?”
“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你知道吗?每天早上我一睁开眼,第一件事想的是什么吗?”
“让我想想”她歪着头,斜眼看着他,“如果我答对了,你就不许生气了,好吗?”
他嗯了一声,继续喝他的奶茶。
“你想的是———,”她笑了笑说,“今天,你还依然喜欢我吗?”
“你怎么知道?”他惊讶万分,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其实我也是猜测的,不过现在我越发弄清了了一件事。”
“什么事?”
“感情都是相通的。”她低头啜了口奶茶,微笑地看着他说。她的笑容迷人而又亲切。
“你今天真美!”
“我平时不美吗?”她不以为然地撇撇嘴。
“你每时每刻都是最美,就是美的风格不同,你今天美得超凡脱俗,像个仙女;你穿校服时,美得安静从容,而你穿牛仔裤时,又美得狂野危险。”
她抽出我抓着的手,捂着嘴哈哈大笑。“你真是一个高手吗?”
“什么高手?”他饶有兴致地问。
“情场高手,你这么会哄女孩子开心。”
他尴尬地四处望望,笑了笑。“我就当你是在夸奖我吧。”
“嗯哼,我们就在这坐一下午吗?”她问。
“你想去天涯海角我都陪你哩。”他说。
然后他们坐在了奶茶店上面的影院里。“好看吗?”她嚼着爆玉花问。他看了下屏幕,放的是《猛禽小队和哈莉.奎因》,“这个你都没看过?”他问。
“嗯,平时有空都在玩手机,好久没看过电影了。”
“片子还不错,就是结尾有点拉垮,像小孩子过家家。你玩手机成绩还这么好,我手机都没,成绩还是搞不起来,这一点都不公平。”他笑着对她说。
她没听到,只是认真地看着屏幕。
借着屏幕的光,他环视四周,影院里人不多,有几个戴着口罩。他们在验票时也要戴着口罩,进来后她就把口罩摘了,他则把口罩拉到下巴处。“你这个样子看起来一点也不帅。”她说。于是他把口罩取下来,放进口袋里。
“想喝点什么吗?”他问她,她正笑嘻嘻地张着嘴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整个影院只有她一个人看得那么认真,人们不是在刷手机,就是头挨着头窃窃私语,大多都是和他年纪相仿的年轻人。其中还有两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孩子,他们肆无忌惮地搂搂抱抱,男孩子发现他在看他们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关我鸟事,他把头转向屏幕。看了一会儿,他把头靠近杨琳,在她耳边轻轻说:“我能握一下你的手吗?”她扭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转过去看电影。哎,她叹口气,摇了摇头。
他不死心,又在她耳边重复了一遍。你要我说好吗,你个傻瓜,她想。她把靠近他那边的手些微抬了起来,他如获至宝,欢天喜地握在手中。难道这是一个傻子,她在心中骂道,嘴角忍不住浮起了笑容。
“结尾那么欢乐,你却说不好看?还差点被你骗了。”
“你开心就好。”
“你是在讽刺我吗?”
“这都被你看出来啦!”
“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他们追打着下了楼,站在旅行社的门口,玻璃橱窗上贴满了漂亮景点的海报。
“我们还要去哪里玩呢?”他问。
“我要回去了,快到吃晚饭的时间了。”
“我请你到外面吃呗。”他说,他请不起。
“不用了,家里人会找我的。”“你爸爸吗?”“嗯。”她脸上露出笑容。“知道我爸是做什么的吗?”“做什么的?”“拳击教练!”“不会吧!”
“你怕了吧?”她呵呵地笑得花枝乱颤。
“我有什么好怕的,我又不去招惹他。”
“如果他看到你牵我的手,他就会揍你。”
这倒有可能,他想,如果换作是他,他也可能会揍那个占他女儿便宜的小子,哎,也可能不会,谁知道呢?
“很美吧?”她突然指着一张海滩的风景图片问他。他看了那幅画一眼,高挑修长的棕榈树下面,穿着比基尼和泳裤的俊男靓女们怡然自得地在海滩憩息,他们的前面,是蔚蓝地令人落泪的大海。
“很美!”“想去吗?” “不想!” “你不想去?!”她惊讶地看着他,他也看着她。 “很多美女哦。”她笑着揶揄道。
“嗯,”他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那张海报。
“再美的景色对我来说都是空洞的,因为它们没有灵魂,如果我在那儿,只会感到更寂寞和空虚。”
他热切地望向她,“多么美的景色都比不上我在这里看到的风景,因为这儿有你。”
她看了看地面,跟着她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真令我感动,你说的是真心话。”
“当然是真的,我几时骗过你?”
“好吧,我相信你。某天我和你一起去,只要你不离开我。”
“我才不会离开你哩,我就怕跟不上你的脚步,我成绩不好。”
“我来帮你,你放心,我辅导功课很行的,只要你肯努力。”她说,“你昨晚在干什么?”
“我昨晚在干什么?”他装作努力在想,眼睛望向天上。“我昨晚在干什么?”他自言自语。
“你是得了老年痴呆吗?”她笑着打他,“昨天的事都不记得了。”
“我昨晚在网吧上网。”他无奈地说。
“这有什么难为情的呢?下次不去不就行了。”
“嗯,如果你尽力了我的成绩还是没起色怎么办呢?”
“不可能的!”她自信满满地说。
“我是说假如。”
“那就没办法了。”
是啊!那她还有什么法子,她为你已经仁至义尽啦!
“哎!”她叹了口气,怜爱地看着他,“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自己做的选择,含泪也得接受吧。”她说。“等会我走了你去哪?”
“我想去江边走走。”他满心欢喜地说。
“嗯,你去吧,我现在真的要走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后天见。”
他们挥手告别,他看到她招手叫停一辆的士,她转身向他挥手,然后上了车,他在心里记下车牌号码,目送车子消失在视线里。
他步行走到江堤上,在那儿站了一会,微风吹动着他额前的头发,轻抚着他的面颊,他向长江的上游极目远眺,这世界真美啊!
他想起一句诗:秋水共长天一色,现在发现江水原来是钢青色的,天空是一片纯静的蔚蓝,几朵白云悠然地点缀其间。他从来没看到过这么洁白的云朵,和这么湛蓝的天空,一切都像是新的!他的心情好极了。
今天只有残留的躯壳,迎接光辉岁月,问谁能做到,哦……
他大声唱着走下江堤,走到水泥浇筑的一条又矮又窄的防波墙上面,墙靠江的一侧堆满石头。他看到有三个小孩在石头上玩耍。
“哪个叫你们在这里玩水的?”他经过他们身边时,他呵斥道。“还不赶紧回家!我回去告诉你们大人,看他不打死你们。”
“哥哥,我们马上就走的。”最小的那个孩子怯生生地看着他小声说。站在最远处石头上玩水的那个孩子直起腰来,看起来他是他们的头,他个头比他们都大,他转过身子,狠狠地白了他一眼。
傻瓜,他的心里暗骂,脚步不停地越过他们,走到离他们远远的地方,找了块大的石头,跳上去坐了下来。说来也怪,他看着清彻的江水,当他站在堤上时,看到的江水是钢青色的,他站在防波堤上,看到的却是绿荫荫的,而现在它却透明见底,到底哪种才是它的本色呢?他想。
他看到江面上有个黑点,正在慢慢地变大,他远远地看出这是艘游轮,果然不错,几分钟之后,一艘白色的崭新的漂亮游轮完完全全地展示在他面前,上下两层的船舷边站着一些人,他们望着他,他也看着他们,他心中有些好笑,这儿有什么好看的呢,光秃秃的石头,可怜巴巴的几颗矮树,也许他们都带着自己心爱的人吧。
船侧有根管子在哗哗地流水,船尾拖着两条八字形的波纹,远看波纹很细,就像一条并不起眼的线,但当它到达岸边时,却会在岩石上掀起巨大的波浪。他喜欢游轮,因为它掀起的浪最大。这艘游轮开得很快,它的浪肯定不会小,不一会儿,他看到前面平静的水面突然下降,露出湿漉漉的水草和圆圆的鹅卵石,接着水面开始暴涨。他从石头上跳下,站到防波墙上,看着波浪拍打着岩石,浪花四溅,伴随着巨大的响声。
过了一阵,波浪渐趋平静,他往前走,空中似乎传来细微的声音,他站住了细听,“救命!”他听得真真切切。他转过身子,看到二个小孩在江边石头中间挣扎,还有个在水中扑腾。
“老子叫你们不要在那玩,现在你们满意啦!”他朝他们跑过去,“如果是大人,我他妈早就一走了之了。”他边报怨边脱掉上衣。等到他跑到时,有个小孩不见了,他来不及脱裤子,跳到石头间,一把抓住那个最小孩子的手,把他拽了上来。“快往上爬!”他说。他看到另一个孩子被浪冲离了岸,他踢掉鞋子,跳到离江水最近的一块突出岩石上,他身体展开,双臂笔直举过头顶,双腿弯曲,用力跃向空中,身体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扎入水中,他有韵律地抖动着身子,就像某个性感的舞踏动作一样,刚才那个跳水动作真不赖,他想。他仰起头,快速从水里站了出来,用手抹了抹眼睛,他可不想一扎到他身边就被他抱住。他看了看那孩子并不远,他用力向他划去,快到那孩子身边时,他瞅准时机,一把抓住他后脑勺的头发,把他仰面向上地往回拖,这可比他想像的要吃力的多,他终于把他拉到浅滩处,调整了下方向,把抓住他头发的手用力一推,他抱住了块岩石,爬上了岸。他心急如焚,边踩水边四处张望。
“看到他了吗?”他大声地问第一个孩子,他正随着他在岸上奔跑。
“我没看见!”他朝他喊。
没多少希望了,他的父母该是多么伤心呀!他想,可我已经尽力了。我得先上岸把裤子脱了。
忽然他觉得自己的脚像是被什么缠绕了一样,他的心头涌起一股从未有过的巨大恐惧,他用力摆动那只脚,但在水中却使不上力,他用另一只脚的脚尖拼命去蹬缠在他脚踝上的那个东西,突然他的两只脚都被缠在一起,他的身体在下沉,他急忙深吸一口气,现在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把头扎进水里,身体弯成弓形,用力想要瓣开抱着他双脚的胳膊,可那胳膊抱得那么紧,他做不到,他实在想不到一个小孩怎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知道自己要死在这里了,他的泪水涌了出来,他发了疯似地双手用力向上划,可他周围的水温却越来越冷,他知道自己正在下沉,他的心也跟着下沉。他的氧气已损耗殆尽,他拼命摇动着他的头,徒劳地抵抗着身体已到极限的渴求,最后他放弃了……。
没有船只经过的时候,江面上总是很平静,特别是在这傍晚温柔的夕阳之中,它更显得超乎寻常的平静,人们几乎感觉不到江水在流动,除了夏日那些暴雨肆虐的日子,平时它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几千年来一直如此,亘古未变……
她扭头朝他坐的位置望了望,却发现他早已不在。她坐在教室的正中间,老师在讲台上高谈阔论,同学们在下面窃窃私语,偷笑打闹,她却恍若置身于沙漠。
她望向窗外,外面阳光明媚,她想起了那片海滩,那些衣着漂亮的年轻男女,还有那蔚蓝的海水,她心里感到一阵刺痛。他死后,她从未流一滴泪,她不明白,为什么有的女人在遇到伤痛时会嚎啕大哭,而她却不能。
夜深了,教室里却灯火通明,直到最后一个人离去,她站起身,走到最后面的角落,他的课桌放在那里。
她把桌子上零乱的课本整理好,把桌面擦拭干净,她看到了他刻的字,她用指尖轻轻摩娑着,感受着那些凹痕。
她把他抽屈里的书全部拿出来,放在桌面上,一本一本的翻看,所有的书不是课本,就是学习资料,除了最后一本,他把它放在那些书的最下面。那是本《挪威的森林》,她拿起书翻看,和普通的书没什么分别,只是相对一本书而言,里面的书签实在是太多了,她随手拿出一张看了看,纸张像是被揉过,有很多折痕,上面写着“元宵节快乐,么么哒,一起去看灯展,购物广场等。”这是她的笔迹,每一张都是,他把它们按时间顺序夹在书页里,她把书翻到后面,却没有看到最近一次的纸条,她怅然若失。
她继续翻动书本,直至最后一页,她怔住了,她的眼泪夺眶而出,静静地流过脸颊,滴在书页上,她的手无力地垂下,一片褐色的枯叶从书中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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