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臨硯·相見歡·五代·李煜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無奈朝來寒雨晚來風。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相留 壹作:留人)
| 譯文·註釋
樹林間的紅花已經雕謝,花開花落,才有幾時,實在是去得太匆忙了。也是無可奈何啊,花兒怎麽能經得起那淒風寒雨晝夜摧殘呢?
飄落遍地的紅花,被雨水淋過,像是美人雙頰上的胭脂在和著淚水流淌。花兒和憐花人相互留戀,如醉如癡,什麽時候才能再重逢呢?人生從來就是令人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像那東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無盡頭。
(1)相見歡:原為唐教坊曲名,後用為詞牌名。又名“烏夜啼”“秋夜月”“上西樓”。三十六字,上片三平韻,下片兩仄韻兩平韻。
(2)謝:雕謝。
(3)無奈朝來寒雨:壹作“常恨朝來寒重”。
(4)胭脂淚:原指女子的眼淚,女子臉上搽有胭脂,淚水流經臉頰時沾上胭脂的紅色,故雲。在這裏,胭脂是指林花著雨的鮮艷顏色,指代美好的花。
(5)相留醉:壹本作“留人醉”。
(6)幾時重:何時再度相會。
| 賞析
南唐後主的這種詞,都是短幅的小令,況且明白如話,不待講析,自然易曉。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飾裝做,扭捏以為態,雕琢以為工,這些在他都無意為之;所憑的只是壹片強烈直爽的情性。其筆亦天然流麗,如不用力,只是隨手抒寫。這些自屬有目共見。但如以為他這“隨手”就是任意“胡來”,文學創作都是以此為“擅場”,那自然也是壹個笑話。即如首句,先出“林花”,全不曉畢竟是何林何花,繼而說是“謝了春紅”,乃知是春林之紅花,——而此春林紅花事,已經雕謝。可見這所謂“隨手”“直寫”,正不啻書家之“壹波三過折”,全任“天然”,“不加修飾”,意欲成“文”,誠夢囈之言也。
且說以春紅二字代花,即是修飾,即是藝術,天巧人工,總須“兩賦而不來”方可。此春紅者,無待更言,乃是極美好可愛之名花無疑,可惜竟已雕謝。調零倘是時序推遷,自然衰謝,雖是可惜,畢竟理所當然,尚可開解;如今卻是朝雨暮風,不斷摧殘之所致。名花之雕零,如美人之夭逝,其為可憐可痛,不止倍蓰。以此可知,“太匆匆”壹句,嘆息中著壹“太”字;“風雨”壹然,憤慨中著壹“無奈”字,皆非普通字眼,質具千鈞,情同壹慟矣。若明此義,則上片三句,亦千回百轉之情懷,又匪特壹筆三過折也。講說文學之事,切宜細思尋玩,方不致誤認古人皆荒率淺薄之妄人,方能於人於己兩有所益。
過片三字句三疊句,前二句換暗韻仄韻,後壹句歸原韻,別有風致。但“胭脂淚”三字,異樣哀艷,尤宜著眼。於是讓人們想到杜甫的名句“林花著雨胭脂濕”(《曲江對雨》),此乃南唐後主也熟讀杜詩之證也。後主分明從杜少陵的“林花”而來,而且因朝來寒“雨”竟使“胭脂”盡“濕”,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後主在過片竟也寫下“胭脂濕”三個大字,便成了老大壹個笨伯,鸚鵡學舌,難有意味。他畢竟是藝苑才人,他將杜句加以消化,提煉,只運化了三字而換了壹個“淚”字來代“濕”,於是便青出於藍,而大勝於藍,便覺全幅因此壹字而生色無限。
“淚”字已是神奇,但“醉”亦非趁韻諧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義,蓋悲傷淒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長句,也是運用疊字銜聯法:“朝來”“晚來”,“長恨”,“長東”,前後呼應更增其異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強烈的感染力量。顧隨先生論後主,以為“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壹江春水向東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蓋明喻不如暗喻,壹語道破“如”“似”,意味便淺。按這種說法,則“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恰好免去此壹微疵,使盡泯“比喻”之跡,而筆致轉高壹層矣。學文者於此,宜自尋味,美意不留,芳華難駐,此恨無窮,而無情東逝之水,不舍晝夜,“淘盡”之悲,蘇軾亦雲,只是表現之風格手法不同,非真有異也。
| 背景·作者
這首詞當作於公元975年(北宋太祖開寶八年)李煜被俘之後。南唐滅亡,李煜被俘北上,留居汴京(今河南開封)二年多。待罪被囚的生活使他感到極大的痛苦。他給金陵(今江蘇南京)舊宮人的信說“此中日夕,只以眼淚洗面”。此詞即寫於作者身為階下囚時期。
李煜,五代十國時南唐國君,961年-975年在位,字重光,初名從嘉,號鐘隱、蓮峰居士。漢族,彭城(今江蘇徐州)人。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於宋建隆二年(961年)繼位,史稱李後主。開寶八年,宋軍破南唐都城,李煜降宋,被俘至汴京,封為右千牛衛上將軍、違命侯。後因作感懷故國的名詞《虞美人》而被宋太宗毒死。李煜雖不通政治,但其藝術才華卻非凡。精書法,善繪畫,通音律,詩和文均有壹定造詣,尤以詞的成就最高。千古傑作《虞美人》、《浪淘沙》、《烏夜啼》等詞。在政治上失敗的李煜,卻在詞壇上留下了不朽的篇章,被稱為“千古詞帝”。
註明:原文、賞析、背景等均轉載於古詩文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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