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回家,碰巧大伯大娘也在老家,二堂哥小堂哥都在,小姑也在我们家做客。着实运气不错,难得有这么多人能聚在一起。
大伯在我们村属于高学历人群,会设计机械、画图纸、俄语、书法、吹拉弹唱。年轻时做过中学校长,60多岁时,还申请过两个国家专利。今年76岁高龄,正帮村里修地方志。可称的上博古通今的文武全才。
我父亲,小学未念完,会设计制作农村常用的简单机器,时不时还搞点小发明,家里碾米房的所有机器都是他用废铁焊接的。但图纸是完全不会的。至于历史地理人文,就是百分百的文盲。父亲性格懦弱,但善良温暖。经济能力相对大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大伯家是村里最早盖新楼房的,有三层,屋前是交通主干,屋后整座山都是大伯家的,算是后花园。家里装饰文雅别致,国画书法随处可见。更是村里第一个开工厂的,是县城首富的患难之交。
我家是村里的困难户。父亲没有主要经济来源,靠种地或偶尔给人地里打水、修电器等零散收入。家里有四个孩子,人均年龄差两岁左右,都要上学吃饭,常年入不敷出。
按常理,大伯这样一个高级知识分子,家境优渥,培养出来的孩子必定优秀。而父亲就像村里人所说的:没出息,孩子长大了也好不到哪去。
可世事弄人,我们家四个,谈不上大富大贵,但上进本分。一一进入名牌大学,并于一线城市落脚。
兄弟姐妹四个,都接受过高等教育,对知识改变命运一说,深信不疑。自然,对自己孩子的教育非常重视。无论生活多艰难,坚持把孩子带在身边。下班后,会陪伴孩子聊天阅读,活脱脱顾家小市民的形象。我大姐,虽学历相对低些,她在育儿上也不甘落后。有疑问,常与我沟通;不知选择书籍,会征求我的建议。她对生活、工作始终抱着热情、学习的心态。
大伯家是三个男孩,即我的三个堂哥。
老大,即大堂哥,学历、经济都非常不错,还是复旦大学的硕士,但中途离婚。与前妻的孩子,今年中考,估计考不上高中。整日沉迷游戏,拒绝与父母沟通。经常把房间糟蹋的如同猪窝,臭袜子满天飞。
老二初中学历,经济能力一般,在贵州帮人看工地,刚好养家糊口。四十来岁,还未买房。经济方面无伤大雅,两个孩子让他揪心。二堂哥的大儿子今年也中考,同样考不上高中。这孩子对外界事物提不起任何兴趣,不喜跟人说话,沉迷游戏无法自拔。贵州教学落后,学校间间距大,孩子们在小学就不得不住宿。最近的学校,离二堂哥工作的地方,大约100公里。二堂哥的小女儿也是住宿学校,每月与父母只能相聚一次。目前读小学三年级。听二堂哥说,小女儿现在成绩还可以,他们说的“可以”,就是能及格的意思。
老三,即三堂哥,四十来岁了,未婚。每份工作勉强维持一两个月,就不干了,不是太累,就是上司不好。基本无固定收入,生活需啃老。四十来岁,还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由我大娘照料一应生活起居。三堂哥每月开销不少。一天两包烟,差烟懒得吸;不合口味的饭菜,懒得动碗筷。时不时埋怨大伯大娘,不给他娶老婆。实际上,媒婆每说一个,他都挑三拣四,不是闲胖了,就闲没气质。渐渐,媒婆不再登门,自讨没趣。
现大伯年迈,临近8旬,仍需持续工作,否则难以维持生计。他一方面为自己养老忧虑,另一方面为小儿子愁眉苦脸。
大伯轻年春风得意,晚年愁苦困顿不堪。他晚年与轻年生活的反差之巨,令人嘘唏。
父亲轻年贫穷潦倒,如今安享晚年,每天种种菜菜,打打牌,完全不用为生计发愁。实在令人艳羡,村里人评价道:命好。
父亲和大伯的境遇反差,引人思考: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两个家庭的男人,基本都不管事。我父亲懦弱,只管埋头苦干,家里事都由母亲负责。大伯常年在外工作,家里一切事物均交由大娘。
母亲性格暴躁,有时心烦气闷,会拿我们四个当出气筒。但她生性善良,不贪便宜,不与其他妇人蜚短流长。
村里有两位老人,年轻时孩子病亡,老人年龄大了挑不动水,泥土房子又盖在山腰。母亲总交待我们四个,给老人挑水拾柴。村里做药材的生意人,不愿请老人到家干活,嫌老人干活慢不利索。可母亲让老人在家干了好多年,直到老人干不动。老人对母亲,非常感恩。每年过年,老人总会背着其它大人、孩子,给我们四个硬塞些零碎钱。
母亲在小商贩处买生活吃食时,称好重量了,直接拎走。不像村里其它妇人,称好后,再塞几个到嘴里或兜里。母亲说:做小生意,就挣那点钱,你再多拿,别人怎么挣钱?
家里三个女孩出嫁,父母亲没要过一分彩礼。男方拿了彩礼,母亲还要加点儿,作为嫁妆。这在农村实属罕见。
父亲对四个孩子的学习不上心,抑或说毫不在意。一直自诩,完成九年义务教育就算对得起我们四个,也称得上功德圆满。母亲观点则截然不同,用母亲自己的话讲:只要能考上,砸锅卖铁也要送。无奈,母亲性格强势,万事母亲做主,父亲不得不听从母亲安排,送我们上大学再上研究生。
在学习用品上,母亲从不吝啬。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小学阶段我们就用起了学习机。村里只有有钱人家的孩子才有学习机的。他们是用来玩游戏,而我们是用来学习电脑操作。我们四个在小学阶段都学会了五笔打字,就是用母亲买的学习机自学的。我高考英语130多分(对于农村孩子来说,这个分数相当优秀了),这得益于我初中时用的复读机,每天听英语磁带,那时村里没几个家庭有。
我高考前一个月,父亲出了严重的车祸,差点丧命。母亲一边筹钱,一边照顾父亲。医生见母亲经济困难,好心打退堂鼓,建议母亲放弃治疗。毕竟手术与后续治疗需十几万,人还未必能救回,也有可能变成植物人。母亲没有任何迟疑,依然坚持,她说: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要试一下。最后,父亲奇迹般生还,大概阎王爷也畏惧母亲的魄力。
父亲术后,家里一贫如洗,母亲坚持送我上大学。真真应了她当初撂下的“砸锅卖铁”那句话。东拼西凑,也只凑了一千块,母亲告诉我:买票先去学校报到,其他到了学校再说。
这样一位勇敢智慧的母亲,在我大娘眼里,却是另一番模样。
清明回家,在大娘家吃饭。大娘不断诉苦,又说我母亲命好,生了三个女儿,她就三个儿子,个个都不孝顺,不争气。
我听了,立即反驳:这不是生男生女的问题,而是如何教养的问题。
大娘:你妈妈,也没上什么学,她也没教你们什么,还能教你们读书写字?那你们怎么都考上名牌大学了?
我:我妈妈教我们的时候,您看不到啊。
大伯:那你说一下,你妈妈是怎么教的?
我说了,母亲让我们给村里孤寡老人挑水的事,大娘还未等我把话说完,就忍不住了:那算什么事啊,你妈妈跟那两个老人还算有点亲戚关系的,挑个水算什么。我看你妈妈,只会打骂孩子,不会教,反正不听话就打就骂。就是运气好,生的孩子都是听话的,不像我命不好。
后面我说到母亲教育孩子的好处,一一不例外地被大娘大伯否决了。
谈到最后,大娘也算是学习到了,得出了一个新的结论:经济好的家庭养不出好孩子,经济不好的家庭,孩子才会好好读书。这算是在她的认知层面,对比我家和她家,得出的深刻经验教训吧。
父母之育子,是润物细无声的,是耳濡目染的,不是具体能教几个字几道算术题就能丈量的。估计大娘活到100岁,也无法明了这个道理。
感谢我母亲,她赐予了我生命,还给予我智慧、勇气、信念、爱与被爱的能力,让我无论处于何种境地,依然对生命赤诚热爱。
或许,现在很多家庭的父母,虽接受过不错的教育,但在智慧方面就如同婴儿空白般的“大娘”。他们自以为对世事了解透彻,讲述的道理让人无可辩驳。殊不知,他人是发觉他愚不可及,难以教化,放弃沟通罢了。
家庭于孩子万般重要,特别是父母的行为处事方式,言传身教,对孩子乃至整个家族影响深远。具体父母该如何处事,却非三两言语能说清道明。只有有智慧的人,才能感悟,身体力行,并从中获得恩馈。
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是父亲与大伯的境遇之别,若干年后呢?堂哥们的孩子,与我们四兄弟姐妹的孩子呢?鸿沟自然就出现了,他们或许会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社会阶层。双方互不理解,互不干涉,不再有任何交集。
细思之下,突然恐慌之至,倍感压力与责任之重。
每一代人甚至每一个个体,对一个家族都能起着决定性作用,很可能成为盛或衰的转折点。如果上升到国家社会层面,依然成立。
于小家、家族、国而言,我们教育好子女,着实影响深远,责无旁贷,必须砥砺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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