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拼过了高考，拼不过大一

我们拼过了高考，拼不过大一

　　董梓霓和我并肩走着，很慢。

　　前几天的空气里，都是雾霾，压得人喘不过气。今天倒是放晴，天空一碧如洗，老天爷笑得像花。看起来像是跟雾霾打了场胜仗，得意扬扬。

　　拐进一条不怎么大的巷子，走两步就看到一个不怎么大的中学大门。生锈了的铁门，斑驳的教学楼，看来有些年头了。门槛上红色的大条幅显得特别刺眼，底下用亮黄色的字写着今年高考上涨了几分的平均分。而最顶上，是用大字标注了两个考上复旦大学的学生，在这样一所鲜人知晓的面上学校，两个学生考上复旦，确实是值得狠狠炫耀的事。

　　那两个名字，其中一个是董梓霓。

　　“好棒啊，考了复旦。”我微微仰头看那个净身高比我矮的董梓霓，她咧了咧红嘴唇，宽慰地拍拍我的头：“你好好加油，怎么也能考比我好啊。还有几十天就高考了呢。”

　　我微笑点头，董梓霓仰望着红色条幅，骄傲地勾起唇。一缕发丝被风吹起，满是回忆的味道。我猜想，她在回想当年奋斗的时光。

　　“你看。”她抬手指着顶端。

　　我以为她要开始给我讲她的光辉时光，编成鸡汤让我接受。

　　“另一个人，是我男朋友。”她把手放下来，看着我，依然是笑着的。依然是骄傲的，眼皮却耷拉着。

　　“Oh,congratulations！”我正抬手要鼓掌，却被董梓霓压住。

　　“我说差了，之前是我的男朋友。”

　　她的嘴角明显下滑，好像下一秒，就要退化成了一个失恋女孩的样子。

　　但她没有。

　　“走吧。”她直直往大门走，娴熟得像还在读书的高三生。当然，不可避免地被保安拦下来。我站在门口看，她跟保安说了什么，保安顿时笑盈盈地放我们进来。

　　我跟上董梓霓。她看起来并不像要带我逛这所没名气的学校。

　　更像有什么目的。

　　她直直走向一块布告栏，上面是考上一本重点高校的学生合影。考上复旦的两个学生单独合影。一男一女，捧着证书和奖学金，在镜头前笑得默契。骄傲的样子如出一辙，实在是很有夫妻相。

　　我突然很羡慕他们，能够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爱情和学业展示给后届的学弟学妹们看。也能理直气壮地向长辈们证明，谈恋爱，不会影响学习。

　　“杨卓。”她轻轻呼唤他的名字，眉眼尽是想念。

　　“那个，姐姐，都已经过去了……”

　　“你以为，我失恋了，对吗？”董梓霓又露出那副玩味的笑容，我想点头，却不敢。

　　“不是啊，是我甩了他的。”她努力想扬起头，身上的光芒好像淡一些了。能稍稍看见她原来的样子，退了光芒，成为简简单单的小女生的样子。

　　现在是周日，整栋教学楼都是空的。楼梯道满是董梓霓高跟鞋哒哒哒的回声。她走到高三三班的门口，掏出钥匙，开门。

　　教室很乱，一点都没有备考的气氛。黑板上倒计时的数字，还停留在三位数，已经很久没人改过了。桌面上杂乱地堆着试卷，大多数人桌洞里塞着零食。一眼望去，摆着教辅书的几张桌子显得特别显眼。

　　“年年都一样，颓废。”董梓霓转过头对我说，“你们班应该好很多吧，毕竟是重点高中。”

　　我站在后门，没有进去：“大家都拼命学习呢。”

　　“你也应该这样。”她认真地说。

　　我只能点头。

　　董梓霓走到二组三排的位置，那个位置一样是乱糟糟的桌面。“我高三就坐这里，杨卓坐在我后面。

　　“上课很吵，下课更吵。他们总是冷嘲热讽的，说反正也考不上清华北大，秀恩爱装X。抢我们课本。杨卓也怂，不敢跟他们对着干。我们只能跑到七楼的楼梯口自习。”

　　她说“怂”的时候，用指关节磕了下桌子，看起来很气愤。可我看见她的脸上泛起了红晕，偷偷地笑，青涩得不行。

　　“我喜欢上海，所以不稀罕清华北大。”

　　不稀罕。

　　当我们得不到一种东西的时候，常常会对外人说“我不想要”。

　　我不想要，不是我要不了。

　　这明显是自欺欺人。

　　董梓霓说出来的时候，竟然让我没办法嘲笑她“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她的光芒，足以让人信服。

　　“你们呢，想去哪？”她穿过好几张桌子看我，不像关心。

　　“想去深圳。”我老老实实地答。

　　“杨卓本来想去深圳的。硬是被我拽来上海了，哈哈。我当时还闹说不去上海就是不爱我。”董梓霓站起来，“都分手了，还是没忘了他。”

　　“我跟杨卓不在同个校区。他很优秀，人缘也好，进了学生会很快就和大三的干部混了个脸熟。他就是这样。”董梓霓把手搭在窗台上，眼睛对焦到远方。

　　我知道她又要讲故事了，这样子的她，收敛了所有外秀的光芒，显得亲切迷人。

　　她给我讲过很多故事，却从来没有提过她自己。

　　我有些不安。

　　“我呢，过得也不赖。认识个师兄，就把杨卓甩了。后来我们在一起两个多月，我就被师兄甩了。让室友笑话了好久。”

　　我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再后来，我在微信某个公众号上看到渣男泡妞的惯用套路，居然和那个师兄如出一辙。哈哈。”

　　她语气极其平淡，这样起伏的事情，让她两句话就概括完了。

　　甚至还不及阐述枯燥的备考生活里，嘲笑杨卓时的一小分喜悦。

　　既然是没有感情的一段感情，为什么她当初要抛弃杨卓？我不解。

　　别在耳后的几缕头发垂下来，她没有别回去。疏散随意，多了几分味道。

　　“我知道你想问我为什么要跟杨卓分手。”她根本没看我，也没等我回答。

　　“我以为鲜花和早餐就是爱。被甩了才知道，当年没正经的杨卓，不顾家里人反对，推掉了家族在深圳的生意，跟着我去了复旦。”

　　董梓霓没有流露出什么情绪，却不经意地咬了下唇。

　　“快一年过去。当时的我们，都太年轻了。”

　　经历了才会懂得。

　　失去了，才知道爱过。

　　她把碎发重新别到耳后，掏出小梳子顺整齐。一抬头，刚刚的亲切不在了，重新变成骄傲明媚的模样。

　　我突然很想问问她，一直当女王，到底累不累。

　　原路返回，走出楼梯道就看到布告栏前有个男人，看着那些合照，指尖不知道按着哪处。

　　董梓霓霎时惊愕，站在楼梯旁不再往前迈一步。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大步走过去，扬起头问那个男人：“你是杨卓哥哥对不对？”

　　“是啊，哈哈，你认出来啦。”杨卓低头，笑眯眯地看我。确实是个好男人的模样。

　　“梓霓姐姐在那边。”我指了指楼梯口，然后对着董梓霓喊了一声：“姐姐我要去上厕所！”

　　我随便找了个方向跑走，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我还是应该回避。

　　偷偷往回看，是杨卓动身接近她。董梓霓还是站着不动，像只开了屏的孔雀，绚丽又是带着期待的。

　　我跑到一个看不见他们的地方，给一个人打了个电话。

　　“喂？你爸妈反不反对你去深圳啊。”

　　“不反对啊，怎么了。”

　　“啊？那我就不知道你多爱我了。”

　　“又偷看言情小说了吧，傻了吧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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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回大厅，只有董梓霓一个人了。她顺光站在中央，和她的影子一起，显得消瘦又孤独。

　　我以为会看到他们牵手相伴的。

　　“姐姐！杨卓呢？”

　　她没有侧目看我，只是面无表情地说：“走吧，陪我逛了这么久，你该回家了。”

　　顿了顿，她才说：“其实我是知道他要回校的。”

　　可是终究没挽回。

　　有一团云遮住了太阳，这一方土地渐渐变暗。董梓霓也无法照亮。

　　原来不是真心相爱就能一直在一起。

　　或者是说，年少时的爱情，只是尚未成熟的果实，尝不到最终的饱满甜蜜。

　　我和电话另一边的那个人，可怎么办呢？

　　“你也别想太多了，考个好大学，不仅是为了对方，更是为了你自己。

　　“为了更好的自己。”

　　我们走出学校，刚好那朵云被吹走，阳光重新散落，打在董梓霓身上。

　　甚至能看到她头上的隐形皇冠。

　　为了未来，我们的未来，我要变成更耀眼的自己。

　　我开始想念家里的教辅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