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到小梦的时候,她正在一家理发店里当学徒。
小梦是圆脸,喜欢眯着眼,算不得美女。可是绝对不丑。我喜欢这个有些胖的女孩,从看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喜欢。看到她,我就会抿嘴笑笑。她也会嘟着嘴撇一下,算对我的招呼。
她刚开始是负责洗头的,但手艺不敢恭维,经常把泡沫弄到我眼里面去,所以每次洗头我都闭着眼。我也喜欢闭着眼听任头发被抚摸。睁着眼太冒失了,就跟睁眼睡觉一样怪异,而且还得负责说话。我是没话茬的一个人。理发店的对话是最无意义的。初次去的时候,理发师都会问工作啦,籍贯啦,去多了,没什么可问,只好闭嘴,否则双方都无趣。闭着眼听剪刀嚓嚓声也不赖,还能养神。有人在理发时喜欢呼呼大睡,我没睡着过,每次都被理发师扶一下头,就醒了过来。
小梦喜欢变换发型,有时染,有时不染,有时又一头小辫。我留着平头,长到淹没耳朵,就剪短,再长出来,再剪,如此往复,所以去理发店的次数也不是很勤。平常时间忘掉了有小梦这个人,一到那里,就都想了起来,然后觉得很舒心。这算是我的秘密生活之一吧。
小梦和我熟起来其实很意外。只是因为洗头的时候她问我:
“你好长时间没来了吧。”
“嗯,很长时间了,差不多有三个月了吧,记不得了。”
“你也不记得我了吧。”
“怎么不记得!”
“你认识我吗?”
“认识,你叫小梦是吧。”
“你怎么知道的?”我听着话音有些转亮,好像有点高兴。我也有些得意:
“听你们店长说过。”
其实我撒了谎。理发店常叫编号,不叫名字。这是我偷听的。刚开始我的死党李跃进带我来这家店,小梦总喜欢和他搭话。我偷听到的。只是我不知道她叫小梦还是小孟,直到后来,她掰住我的手,在手心里写字。痒痒的感觉,很舒服。我才知道是小梦。
照例,洗完头要给客人捏肩膀、甩手臂,捋下手指的。捏肩膀还可以,甩手臂的时候要捏上臂,我就觉得痒,肌肉本能地缩。她甩不起来,就老说我:
“你肌肉紧张干嘛,放松。”
“我怕痒的。”我说得是实话。
“以后肯定怕老婆。”她咕哝了一句,显然是大不赞同。
捋手指的时候,我看着她的手说:
“你手指比我还粗。”
我得报复回来。
差不多一年之后,十一,时令中秋,这个南方的城市却刚迎来初秋的天气。风凉日暖。再去理发的时候,她已经升任理发师了。穿着黑色丝质连衣裙,袅袅婷婷地站着。头发拉直了,预备留长发,少了好多太妹气。一见我,她就笑了起来,明显显摆的神气。我刚洗完头,她就拦住旁边招呼我的理发师,喊着:
“我来剪,我来剪。”
我意料之中地落到她手里,却意料之外地剪得好看。
“我手艺好吧。可以冒充高中生了。”
我看着她,有点动心:
“你冒充大学生绰绰有余。”
她嘴撇了撇。
秋色渐深。我突然偶尔想起小梦。我头发长的慢,不好意思常去理发店,也不做发型——我不是那类人,做发型怕同事笑话。可李跃进去剪头发,我可以蹭着去洗头。暗中从镜子里看专注给人剪头发的她。她穿着深色的蝙蝠衫,配牛仔裤,胖也不显了。真是出人意料的漂亮。
洗完头我坐在沙发上等着。她正好剪完一个人,凑过来说:
“你还真能忍。”
“什么?”
她指指脑门。
“小芳留长指甲,今天都抓疼好几个人了,只有你不吭声。”
“噢。”
我半天才明白她说的小芳是给我洗头的那个人。那人指甲的确很长。对于我迟钝的反应,她只是撇了撇嘴。
每天上下班路过理发店都看一眼。天渐渐冷,里面灯火通明,开了空调,连冷光灯都透着暖色,越发觉得温暖。理发师们是分班倒的,偶尔可以看到小梦。那时心就像蜜糖,可以高兴好一会儿。周末人多,差不多店里的“王牌”(那个时候还不称总监)都过来。我就趁那时过去。聊上一两句也好,没得聊也有得看。她忙得近乎应接不暇,看见我打声招呼,调笑两句,就得赶紧给下一个客人剪。轮到我的时候,她说:
“你干嘛平常不来?”
“平常没空嘛。”
“可李跃进说你很闲啊,六点多就下班了。”
“听他瞎说。他才是闲人。我刚接了新项目。”我抢白一句。
她没再接茬。
剪完了,我看着镜子:
“剪的真好,改天真得请你吃饭。”
她学了个电影里夸张的动作。一手抚胸,然后微微鞠躬:
“不客气。”
然后我来个作揖:
“谢谢。”
圣诞节的前夜,我在街上遇到小梦。她笑着说:“圣诞快乐,给我买礼物没?”
“我请你吃饭?”
“有约了,下次吧。”她说。然后站下,一手抚胸,微微鞠躬,添了一句:
“不客气。”
我赶紧作揖:
“谢谢!”
她笑着转身走了。
之后是新年。
之后是农历年。
农历年之后,她有了男朋友。一个红头发的少年,也是理发的。
我们就很少调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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