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七月

每年的七月，因你的离去，骄阳也似阴霾。

1.

山上风很大。7月底正值大暑，风却是冷的。

空旷寂寥的山下，荒芜到只剩下排列整齐的一座座孤独的坟墓。它们就像人生一个个走完的句点，连起来的句点，组成长长的省略号，看似逝者长长的叹息，又似对人间无尽的眷恋。

离开你们快有两年了。

我没有想过会离开你们……

又见七月

我还想看着外孙大学毕业，看着小外孙女工作，参加说好的大孙女的婚礼，我还想让外孙带着我和你们的妈妈去看山看水，陪着你们的妈妈在公园跳跳华尔兹……

留恋这个和你们的妈妈共建的家。

留恋你们——我的孩子们。

留恋这个我出生，经历了风风雨雨后又回来的地方……

没有病痛简单平凡的每一天都是最好的。

香香地吃顿饭，迈开步子自由地走动，和孩子们聊聊天，做自己喜欢的事。

老伴，我走了。

不能再陪你唠嗑，再陪你逛菜市场，喝茶，拌嘴了，也不能再陪你跳舞了……

老伴，咱们住的房子冬天冷，记得要保暖。

老伴，过马路，要小心！

记得出门要带钥匙……

老伴，你就安心住着，女儿家想住就住几日，

知道你不想麻烦孩子……

人的一生很长又很短

长的病痛，短的常相陪伴。

长的孤独，短的团圆欢聚。

长的苦难，短的人生。

蜿蜒起伏的山脉、高远的星空、飘飞的雪花、静寂的大地只有风石在对话。

我们终将孤独地来孤独地离去。

2.

那天告别了你。离你越来越远，心也如这死寂的墓地。冷风一遍遍的刮过，空荡荡，了无生机。

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角的皱纹什么时候已经深入鬓角、眼皮什么时候褶皱那么深、眼袋像个布袋、白发明晃晃倔强地窜出来，像春天的野草蔓延全头，黑色的斑点深浅不一或明或暗昭示在又黑又黄的脸颊上……

时间都刻在脸上，不是父亲的离去，还以为自己就是父亲呵护下长不大的女儿，还以为自己跟“老”扯不上关系，还以为大家眼里的“大妈”说的都是街上跳广场舞的，还以为小朋友叫奶奶是叫旁边的哪个老人家，忙忙地四下里找寻，原来是叫自己。

遇到同龄的朋友，心想怎么头发都没有了，脸上怎么长那么多斑，我不会吧？

那个叫“医院”的地方，退避三舍，我才不会来这儿。岂不知这才是后半生要常跑的地方。

小的时候以为老人生下来就是老的，以为父母永远和我们在一起，以为我们再长大，他们还是老样子……原来每一个人都会老去。虽说大家都很明白“生、老、病、死”的自然规律，一旦降临，又有几个人能从容坦然面对？而不觉得生命的脆弱和无常？不唏嘘生命的转瞬即逝呢？

又见七月

而自己业已到了生命迟暮的季节，

死亡与我们随影而行。

以为“死亡”是别人的话题，是影视剧里的故事。我们流着泪看着别人的悲伤，当直面至亲的离去才感同身受那些经历失去亲人的撕心裂肺。

想起小时候跟父亲去看演出，人很多，一直紧紧抓着父亲温暖的大手，可是人流的冲撞，拉父亲的手渐渐松了，抬头找父亲，都是人头……害怕极了，仿佛世界塌了，回不了家，在人群中哭啊哭啊、找啊找啊……

又见七月

人生“无常”，走着走着，习以为常的生活突然乱了秩序，重复的日子突然脱了轨道，经常见的亲人突然离去，也许这才是生活的本来面目。我们不经意重复的每一天，无趣平静，一旦失去却又倍感无助，无可追回。原来那些逝去的平淡如水的生活都是最美好的。

记得从山上葬完父亲的那个晚上，我和母亲都躺下睡去，朦胧中台灯莫名其妙地突然亮了,心里奇怪，就过去关上，可是一会又亮了，连续三次，不由地想到难道是父亲想告诉我什么，就迷迷瞪瞪睡去了，梦见了父亲，父亲从来没有离开我们。

又见七月

3.

父亲的离去，把无边的孤独留给了母亲。母亲在伤心中一遍遍回忆和父亲相守相伴的每个细节，这种煎熬只能母亲独自承受。

父亲离去那段日子里，母亲血压时高时低，精神恍惚，说着话就会满眼泪花晃动，又极力想掩饰，告知我们，她挺好的，说我要坚强，你们不要担心我，我能吃能睡，你们忙你们的事，我一个人待在家里，哪里也不去，要是我离开家，父亲就没人陪了。

母亲说，父亲走了，她很“孤独”。说你们的孩子一个人在外打拼事业和学习该有多么孤独呀。

年轻人的孤独可以磨练自己，在孤独中成为更好的自己。

又见七月

可母亲的孤独，那是一个个漫漫长夜，一个人独自面对和父亲曾相依的空屋，碰触着和父亲共守岁月有温度的物品，独自抚摸着父亲的遗像自言自语曾共度的时光，一次次的回忆，一次次的碰触、一次次的抚摸都是心碎。

母亲说自己要坚强的时候，其实是在给自己心理暗示，母亲确实做到了。

又见七月

视频通话时有笑声了，说自己现在开始锻炼身体，要让自己身体健康，不让我们担心，还高兴地说晨练时有一个和她相仿年龄，不太熟悉的老妈妈，有一天给她买了一件衣服，第二天她给别人带了几个粽子……还激动地告诉我，也是晨练的时候，有几个小姑娘说我的满头白发很漂亮要和我合影，说的时候，“咯、咯、咯”笑个不停。母亲本来就是一个爱清洁、爱漂亮的人，她开始像父亲在的时候那样，买靓靓裙子穿了。有时还告诫我要多运动，吃哪些食物对身体好，教我如何按摩穴位，还给我发关于养生保健的微信链接。老朋友来看她，请她吃饭，她争着买单。

又见七月

母亲已81岁了，还有多长的路，我不敢去想。

4.“妈妈，书上说人老了是有老人味的……”

  “那是衰老的象征……”女儿说。

    我下意识的闻了闻自己。

「每个人都觉得衰老离自己很远，但其实不知不觉就老了。」

看过有这样一段话：「变老不是一件悲惨的事，那就像夏天天黑得很慢。」

但其实，那依然是件悲惨的事情。身体逐渐衰老，记忆力慢慢减退，伴随着身体崩溃而来的，是精神的沮丧与绝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点点丧失对生活的掌控权，无能为力，无可奈何。在照顾父亲的日子里深深地感受到这一切。

当人们遇到不可治愈的衰老和脆弱时，如何保留人生的自主性，人的尊严，活得质量？

我们将如何面对衰老、疾病、孤独？

在这个世界上，如果单从年龄的层面上说，其实只存在着三种人，已经变老的人，即将变老的人和终将变老的人。

又见七月

5.

又见七月。

母亲告诉我，她在父亲的遗像前告知父亲，外孙女今年7月1日正式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