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前的夏天,我被半是寄养,半是照顾小表弟的在小姨家住。我家在县城,他家在省会城市。表弟生病,在医院打点滴,我需要去看顾他。当时我应该十岁左右。我走在去医院的路上,看到姨夫,他说你走的好快。
这个场景很奇怪地出现在我脑海里,现在快三十岁的我感觉很心酸。二十年前走在路上的那个孩子很孤单,她还没有享受过很多关爱,就要去学着照顾别人。这种感受中夹杂了不被关爱痛苦和感觉自己因为低人一等才需要在这么小的年纪去看顾别人的不甘和委屈,还有愤怒。
这种在自家亲戚面前低人一等的感觉,在我看来,是由我父母的社会地位低造成的。我从小就知道,如果一个人没有足够的经济实力,也没有足够的社会地位,就是低人一等的,就是被欺负和不在意的。
所以,我要强。我不想让自己作为一个老家来的孩子在别人面前,我有名字,我并不输给任何人。
这种反抗式的想法会常常出现在我的脑海中。对于那些让我感到拒绝和轻视的人,我常常会想,一定要变得非常好,有一天可以出现在他们面前,我希望看到他们羡慕,并告诉他们,你看,我这么好,我想让那些轻视的态度转变为惊讶和尊重。
这就是为什么,我的惯性思维就是对比吧,我需要优越感,我需要的是自己比其他人更有价值。这是由于觉得受到了轻视而产生的报复性心理。我纠缠在这种心态中,它就是我的行为模式,在我的生活中一遍遍重演和发生着。
而本质上,我仍然是那个二十年前的小孩,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从小就要察言观色,曲意讨好,时刻绷紧自己神经的小女孩儿。我仍旧无法认可自己,我不喜欢那个自卑的,笨拙的,没见过世面的,需要照顾别人的,会犯错的小女孩。我想掩埋她,我想堂堂正正站在太阳下,我不想卑微。
你知道在家庭聚会中,只有你自己的父母不在场的感觉吗?就好像误入了一场不属于你的场合,所有人都有爸妈,只有我,要强装淡定,强撑起一口气,不让人看到我内心的惊恐和不自在。
那对我来说,是一个压力很大的场合。我在这种场合中深刻感受到了,我和其他孩子不一样,我没见识,我很虚弱,我被欺负时没有人可以给我撑腰,我需要讨好别人才能在这个环境中坚持下来,不被孤立。我不知道怎么表现才是对的,才能被喜爱。所以我很紧张,也很无措。
我需要优越感,来抚平记忆中非常巨大的心虚和伤痛,和不如人的感觉。我需要别人认可,别人看到我的优秀,才能让心头那口不甘的感觉平和下来。
前几十年积压的自卑,在心底暗暗转化为了奋斗的力量,也转化为了无时无刻不在攻击自己的刻薄,与人不停比较,希望自己超越别人的阴暗。
获得比别人好的优越感,获得尊重成为了我默默追求的事情,而所有的批评,不认可的话,都会给我造成非常大的打击,会把我一瞬间又带回那个唯唯诺诺的时候,我心虚而弱小,我似乎能够从这些不认可中重复体验到被轻视的感觉。
被轻视,这真的是我人生中最讨厌,最讨厌,最能刺伤我的事情。
而人生的意义真的只在于高人一等和优越感吗。
我其实很想重新回到二十年前的那条路上,重新回到那个聚会的场合。我会抱抱那个小姑娘,我会听她讲她的无措,但我也会看到,一个孩子在陌生的环境中表现出来的适应能力,她始终在笨拙地成长。
她不是一个虚弱的小姑娘,她在生命的开端就在进行各种尝试,她犯了很多错,她也在前进。生命的前半程算不上顺利,总有非常多的意外和痛苦,她并非总在被动接受,她在各种情境中都试着让自己的生活更好,这是她的本能和天赋。那些关于她认为自己不行的事情背后,也都是她的努力。
她不甘,痛苦,轻视自己,但是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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