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悲剧演员的转型期

——这是一个微长，微凉的惊悚故事。我想让你问问自己，什么是悲什么是喜。

一个悲剧演员的转型期

1.

我是一个悲剧演员，五岁的时候登台演出，演一个被母亲卖给人肉饺子铺来换一盘饺子的幼子，我的眼神里有一种被当时的批评家称为悲凉的东西，这东西让导演认为我是难得一遇的天才，而后开始了我们长达二十年的合作。我们一起合作了三十三部现象级的悲剧，常常票还没开始卖就被抢购一空，后来导演想了个办法，把剧场录下来当成电影上映，我很快成了第一个有十亿票房的话剧演员。

我和导演被写在了教科书里，向那些憧憬着成为下一个哈姆雷特的学生展示，什么是用眼神表现痛苦，用沉默代替独白。偶尔我们也开发布会和见面会，这种场合导演的话总是很多，他很幽默又健谈，所以我只需要低头沉默，偶尔我的眼神不小心飘到哪个粉丝的脸上，他突然就能哭出来，这时候导演总是很气急败坏得瞪我一眼，然后和颜悦色得去安慰粉丝。

今天，导演死了，自杀。

两天之后是他的追悼会，我坐在自己平时读剧本的书房里，盯着追悼会的邀请函看。我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的人生是导演一手安排的，要读什么书，做什么事，去什么样的餐馆，怎么上台表演，我只需要听他要我怎么演，通常这些指示很简单：直视他们，安静几秒，回头，抬手。可他没告诉我，如果他死了我怎么办。

我在黑暗的房间，对着邀请函看了三天，困了就睡，睡醒了继续看。其实我什么也没想，我不擅长去想复杂的问题。第四天凌晨我被楼下的叫骂吵醒了。哦，我错过了导演的追悼。很快我就成为了各大报道的头条，很多认为导演成就了我的人聚在了我家楼下。有人带头喊“XX忘恩负义”，“XX你对不起XXX导演”，逐渐变成了“XX你不是人”“XX你是垃圾”，每喊一句，别人就跟着喊一句，他们早上中午晚上换三次班，每次换班要一分钟，我就借着这每天三分钟补觉。

与此同时，我突然收到了很多导演的来电，毫无疑问，我的“忘恩负义”让我身价倍增。我突然有了一个想法，我已经是最成功的悲剧演员，现在我要成为一个最成功的喜剧演员。我很少会这样冒出自己的想法来，所以我马上就投入了行动，我在网上写了一个声明，大意是，今后不会再接悲剧剧本，我要转型做一个喜剧演员。声明发表以后，很神奇得楼下聚着的人渐渐散了。

2.

我倒头睡了三天，第四天我开始去喜剧剧场面试，很快我就接到了城里最著名的喜剧剧场的邀请，我第一出喜剧的名字是：失败者与狗。

我很努力，我从来没有这么努力过。每句台词我都认真做了标注，该用什么样的表情，动作幅度有多大，哪里应该慷慨激昂，哪里要停顿一下给观众回味的时间。每场彩排我都去，丝毫没有“大明星"的架子，导演常常对我一幅受宠若惊的表情，这让我很受用。

第一次演出是五月的最后一个周末，天气很热，有点闷，大概要下标志着夏天的第一场雨。在大幕拉开前我抚了抚脖子上的项圈和铃铛，展示出大概从出生以来最灿烂的微笑。

我开始表演，剧场里陷入诡异的安静，只有我念台词的声音，打到剧场那头又打回到我自己的耳朵里，当我念到”我要做一只会思考的狗“的时候，不知哪里突然传来一声啜泣。整个剧场如同死水里投下了石子，突然活过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哭喊，突然有人喊到”我母亲哭晕过去了“。

我的第一场演出就这样结束了。三个观众因为过度悲伤而当场死亡，他们的家属把我告上法庭。我拿出了所有积蓄赔偿，又卖了除了自己住处外所有的房子，才不至于进监狱。没有喜剧剧场再敢请我，我一个一个的打电话，可不是嘟嘟的忙音就是此号已停机的提示。

3.

就这样，在我二十六岁的尾巴上，我突然倾家荡产并且失业了。我开始思考我要靠什么活下去，我想首先要找份工作养活自己，可我除了演戏什么都不会。我一边继续给喜剧剧场投简历，大的小的有名的没名的我都投；一边我找了个做服务员的工作，拿了小费要上缴的那种，不过我也无所谓，因为我拿不到小费，不仅拿不到小费，每天大概还要赔至少一个客人的衬衫和两个被我摔碎的玻璃杯。

很快我住的房子也没有了，因为我倒咖啡的时候烫了一个客人的手。她开始没认出我，只是摆了摆手让我给她拿毛巾。毕竟我不演出已经有几个月了被人遗忘了也正常，有个坐得近的人放下切了一半的牛排，小声提醒她我是一个很著名的悲剧演员。她就突然捂住了手，高声叫人叫救护车，我赔不起她的医药费，只好把房产证塞给她。

依旧没有喜剧剧场给我回音，我学会了点头哈腰，对所有人都笑脸相迎，客人骂我的时候我会帮着骂我自己，甚至扇自己嘴巴。每天早晨我都贴上胡子，带上眼镜，不让别人轻易认出我。因为我真的没有钱赔给别人了。我租了一间不到五平方米的房子，在城市的最边缘，每天早上我要四点起床，到阳台上去找别人抽剩下的烟屁股嘬上五分钟，然后跑三个小时去上班，地铁太贵了。

可我依旧入不敷出，演戏之外的事情我都太笨拙了，被辞退是经常的事情。十一月的一个晚上我跑步回家，路上有冰我摔了一跤，右腿很疼大概骨折了，我拖着伤腿走了八个小时才到家。

我把自己裹在被子里，从枕头里摸了摸，摸出三枚一块的硬币，我又把它们放回去，拍拍枕头决定睡觉。我在床上躺了三天，有时候摸摸腿好确认它还长在自己身上，胃里灼烧一样的痛，仿佛贴了两张砂纸在互相摩擦。我想我就快饿死了，我强撑着起来，慢慢开始往门口挪，总不能死在屋子里，要是尸体有恶臭影响了邻居的生活可怎么办。大概花了三十分钟，我才把自己挪到门口。

门铃突然响了。

一个悲剧演员的转型期

4.

我愣住了，有谁会来找我呢？我没有和谁说过我住在这，我打开门，门外站了一个中年人，个头不高，戴着黑框眼睛，左边有一点秃顶，但是用发胶细致得把右边的头发盖了过去。他伸出一只手，文质彬彬得做自我介绍“我是自由剧场的负责人，我听说你想演喜剧？”我赶快伸出手和他握手“对，是我是我。”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

“今天晚上可以演么？”

“啊？可是我不知道是什么剧本。”

“没关系，我们是即兴剧场，没有剧本全考演员自己发挥，只要足够好笑就成。”

“啊，啊，这样啊，可我不一定能好笑呢。”

“没关系，去试试吧，这是地址。”他递过来一张名片转身离开了。

我穿上了衣柜里我一直舍不得卖的西装，打上了唯一剩下的领带，从枕头里掏出了三块钱，我出门左转，住到这以来第一回坐了地铁。我的腿显然伤的很严重，以至于演出前一分钟我才赶到后台。

“你是XX吧”，一个场务叫我，“你要上场了快点。”他推了我一把，我没站稳直接就摔到了台上。

我踉踉跄跄得爬起来，西装外套上的扣子被我挣掉了，我不知道要怎么做，突然胃里就灼烧起来，像塞了一个火球，我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啊，我突然饿得大哭起来。

观众们愣了一秒，开始大笑，各个前俯后仰腰都直不起来。

就这样，我成了自由剧场的固定演员之一，薪资还不错，负责人帮我出钱住院治腿，我出院以后去剧场报道，接我的是个少年，可脸上有和年纪不符的成熟。他给了我本演员名册，“这里是所有在自由剧场演出过的演员，最后两页是现在正在这边表演的演员，我们平时很难聚起来，你先认认人吧。”

“好，谢谢”，我开始翻看名册。

我终于发现了导演的秘密，我看到了导演的照片贴在名册很前面的位置。

他做了二十年的专业喜剧演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