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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木》
每次坐在这家饭馆里,总会禁不住抬起头细细端详对面阁楼,从上看到下再从下往上看。或者干脆有意识选在楼上靠窗的位置,既为了听楼下的吆喝声,也钟情于这个观察的角度。“沙县名吃”的招牌在空中摇晃。从这边望过去,并不凝视某一点,只刻意地对着对面的楼发呆。不经意间,目光已经与近在咫尺的景物拉开了距离。我凝视对面的阁楼,对面的阁楼凝视着我,突然有了点相看两不厌的味道。恍惚中好像书肆茶楼都有了,对面斜下方的窗子被悄悄撑开,一团乌黑俏丽的影子也细细地瞧着楼下。
突然感觉有人在我肩头拍了一下,惊得我蓦地回过头,发现木木不知何时已经坐在我对面,桌上多了两杯清茶。
“有什么好看的,这么出神?”木木比以前开朗多了。
“你觉得对这条古街来说,是现在好还是往前推几百年好?”我随意问他这么一句。
“这你问得很含糊嘛,古街古一点自然有魅力一些,但是不会说话的建筑也只有身不由己按照人类的方式存在下去,时代进步了,旅游业也要发展,文化产业说白了就是消费文化,别指望人会把文化当成图腾崇拜,文化向来就被消费着,往前推几百年也一样,只不过是时代不同样貌不同罢了。你看看这条街徒有古朴的外貌其实早已经变成现代化的商业街了,下面的游客多数是猎奇附庸风雅满足虚荣的,真正对这条街历史内涵文化底蕴了解的有多少呢?。”
“你们家的店子呢?也商业化了?”
“没办法,传统的经营方法也活不下去了,但还是良心买卖,不像一些店子,专坑外地游客。店面租金虽是贵一点,前几年这里的客源一直充盈,盈利还是可观的。只是这几年景点保护不够,治安也坏了,淡旺季门票都居高不下,游客也少了些,我们也是等政府使力嘛。哎,你吃什么?”
“还是炒粉。”
“哈哈,每次都是炒粉,你是怀疑我们手艺不够?还是嫌菜贵?没关系,我给你友情价!”
“炒粉我还吃的惯,上吧。”
“好,你等着。”木木无奈笑着下了楼。
木木家在这条旅游街经营着一家两层楼的饭馆,木木是沙县人,大我两岁,但是已经可以独立撑起半家铺面了。这是我第三次来这里,却已经在这里吃过不下十次,每次只要一碗炒粉,没有别的理由,就因为这是我点的第一个盘子,喜欢也珍惜第一次尝到的味道。
木木有个女朋友,两年前分手了,那时候木木还在福州读大学,女友常常来他家店里帮忙,我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碰到过她一面,不算漂亮,但是眼睛很有神。大概1.67的个子,站在木木面前才及他的肩膀。她爱笑,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人活泼、聪明,和木木又闷又呆的性格不太相宜。她说她就喜欢木木的老实憨厚。木木对她很好。到这里玩吃住穿的全由木木担下,去学校也由木木送她,她学表演,木木学的是土木工程,他们不在一所大学。
她经常开玩笑说木木干这个没出息,听起来好像一辈子民工了。但是木木说他要带她去巴基斯坦,非洲包工程。他兴奋地说,“在大漠里面立起来座座高楼,站在楼顶看地平线吞噬太阳,多浪漫。”
我第二次来,是七月份,天正热,我在旅店落脚后直奔沙县名吃,看见一辆货车停在门口,木木正满头大汗地下货。我过去想帮他一把,他拒绝了,喘着气说,先去楼下的冰箱里拿饮料解解渴吧!
我退到台阶上,木木也卸完了货,我看着他三两下把货搬进柜台后的储藏室,气也不歇就拉我上了楼,待我坐下后他又下去提上来两瓶酒,夹着两只杯子,启开盖子后满上,一个人兀自喝了起来。我看见他几缕汗湿的头发后红红的眼圈,他反常的表现让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什么都别说,陪我喝。”
他的脸异常苍白,肩膀和手里的杯子都在颤抖。
我什么也不说了,也陪他喝起来。
那一天,我知道他和女友分手了,我没有问他分手的原因,只劝他他放下来,一个人好好过,他答应了我。后来,木木戒了酒。几天后,我打算离开,木木送我去火车站,让我还来,我的吃住一律友情价,我说友情价是多少,他憨厚地笑着说任我开。
就这么回忆时木木已经把一碗喷着热气的炒粉放在我面前。
我闻了闻笑道:“嗯嗯,良心买卖,香味还纯正。”
他就问我,喝点吗?我告诉他,和你一样,戒了。他就摸着脑袋憨厚地笑了。我告诉他我可能不会再来了,他呆呆看着桌面,笑还挂在脸上,好像一时不知道怎么对这句话作出反应,一会儿他抬起头来,说给我饯行。
两天后的早上,他从旅店床上把我拖到饭馆。在我看到一桌美味的同时还看到了意料之外的一个人,木木的前女友。她还是那样坦然而开朗地笑着,替我甄一杯酒说,饯行宴上喝一点还是有必要的。木木好像读懂了我眼神里的困惑,告诉我他们是和平分手的,谁也没有为难谁。分手后一直相处得很好。木木从她手里把酒递给我,我接下来,看见他眼里略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伤痛。不只是为了分别,还是为了他们埋葬的情感。
饯别宴结束,木木女友接了个电话便告辞离开了。我不及多想,和木木匆匆赶到车站,车开得急,我和他简单惜别几句就上了车,刚刚坐定车就动了起来,木木在外面跟了几步就停下,站在一个视野开阔的角度朝我摆手,我也使劲摆手回应他,我看见他久久立在远处的身影变得特别单薄,眼睛不禁有点湿润。
我的朋友,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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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曼》
有一天,小曼告诉我她很享受这个世界的虐待,不管生活多么残酷,她都可以维持安静的笑容。像猫咪面朝阳光倚着玻璃微笑的样子,祥和而寂寞。没有了朋友,没有了熟悉的的家具气味,没有海浪冲上沙滩击打石崖的歌声,她彻底爱上了一个陌生的城市。
地铁道里站满了上班或者下班的人,两边的地铁像地表深处笨拙的长蛇,温柔地往相反的方向爬行,带动着一股咆哮的气流。隔离墙外的风停了,墙和自动门悄悄的拉开,人像密集的虫子爬进车厢,墙和自动门又静静地合上,把莫名其妙的怅然关在外面。
从地下车站出来,我们的头发被风吹乱,喷泉里面有音乐。
我说曼,你可以适应吗?我没有提这个城市的气候,因为她随性,带一个小包包就走,从来不会因为气候而打消她自己预定的时间和旅行的地点,爽快的很,我很欣赏她这一点。我说那边冷你多带一点衣服。如果换做几年前,她会和我说,她启程的时候就已经把春天和对目的地的热望一起打包带去了。现在她却和我说,你若来,我什么都可以不带,带你就好了。
我笑了,她也笑。我强颜地笑,她只是微微陷进去一个嘴角,意味深长。她一身轻松的青色长衫被风裹在了一起,越来越远,慢慢被后面簇拥上来的人群淹没,我艰难地挤进去,把一个和她背上包包一样大小的布兜递给她,她转过脸来,浅浅的凝视我一眼,我告诉她:不重。乳白色的火车头迎着扑面而来的夕阳,我看见第12节车厢里那一点惹眼的青色,她把头发向后一撩,隔着车窗抬起手臂做了个T——明天,永远是明天,好像明天我们会相聚,明天我们还会聊很多无聊的话题,一起计划下一个明天。像这样,她去属于她的下一站,我继续漫无目的地在一个小城市里兜圈。乳白色的车身遥遥地伸向天边,半个蛋黄色的太阳在一群远山后面跳跃。天边烧着沉默的云。
几个小时候后,我洗完澡一个人睡在沙发上看电视,她突然打电话来告诉我布兜还没打开,让我提示她猜里面的东西,并且打趣说我不会真的这么无聊在里面放一条毛毯之类的。我说你猜中了还要我提示?她就说她要扔,无奈我就告诉她是她忘掉的旅游相册。她奇怪地啊哈一声就挂了电话。
我说完电话睡意顿时涌了上来,就把电视关掉蜷在沙发上安稳的进入梦乡。我做了一个梦,她在一个城市过冬,给我发了明信片和她拍的的雪景。以前听她说想去泰国,所以她又去了泰国,在一个码头的地摊上买了一件衣服,她用自己的手表换了小贩的一条项链。在一条船上,她静立船头,她和船夫的剪影印在了大河尽头的夕阳里。
她笑着和我说:好梦。
但是我却醒了,喝了一点水,打开窗户看我的城市沉睡的样子,那么繁华。外面的风有点凉,我想起来她说这次去了之后可能不会再回来这个地方。我们互相祝愿彼此好运。
我感受到了一丝转瞬即逝的惆怅,好像很多人和事注定不会在我的生命里停留太久,但是他们会给我留下很多难题,我从来没有因为题目的挑战性而停止思考,也没有为我不断得到似真似假的答案而或喜或嗔。我感谢小曼,她来过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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