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文的美学追求
当阅读的层次提升，对阅读物的品质要求也会更高。于是，我们再也看不惯那些泛泛读物提供的概览版本和平平译作。身为中华民族的子孙，我自幸于自己生于斯长于斯，巍巍华夏，五千年来流传下来的灿烂文章，至今仍如清泉般温润着每一个国人的心魂，使我们这些生也平凡的人落落无奇的人生里平淡不华的生活里平添了诸多的滋味。那是生活的滋味，是爱情的滋味，是痛苦的滋味，也是愉悦的滋味，更是人生美丽的滋味，禁不住道一声苏子的人间有味是清欢。
走出去，走向世界，以广博的心胸和高远的格局去看环宇，乃至宇宙，首先要有全球的眼光。这样的眼光，非得走出去不可。人生学识三大求，读书万卷，行路万里，阅人无数，认识中国以外的世界，道理是一样的，先从文字走出去，从读国外的著作开始。
于是，人生的苦痛也就随着臻于至美的追求而来了。我们再也看不惯那些为了银两粗制滥造的译作，那诸多环肥燕瘦的出版社，琳琅满目，时时总让我们感到心的无力。在还没有能力胜任一国之语言时，我们与作者之间就有千山万水的距离。作者在书中所表达的一切信息，因了语言的屏障，被减弱了，甚至失却了一切的美感。
战胜这些困境的最好方式，是先融汇他国的语言，然后去原著感受文字的美。语言攻克而不得，则选择读译作，译作要选好的版本，以尽量避免信息的流失。译者很重要，译者的能力，译者的气质，译者的高度。译者越是同作者相亲，则其译著越是可读，有价值。
当李健在《我是歌手》节目里，用他空灵轻柔的声音演绎《当你老了》这首歌时，我们从听觉的维度感受到这首歌的美感。叶芝的这首诗歌，再一次走进人们的视野。记得早先少年时，遇到的第一首国外爱情诗歌就是叶芝的《当你老了》，中国诗歌是徐志摩先生的《再别康桥》，小学时光，已能感受到那种美感。
WHEN YOU ARE OLD
威廉·巴特勒·叶芝（William Butler Yeats）1865年6月13日出生于都柏林。曾在都柏林大都会美术学院学习绘画，1887年开始专门从事诗歌创作。1939年1月28日，在法国南部罗克布鲁纳逝世。叶芝早年的创作仍然具有浪漫主义的华丽风格，善于营造梦幻般的氛围，大学时期看过他的散文集《凯尔特的薄暮》，糅合了神话的浪漫以及民俗的自然。
叶芝诗歌《当你老了》原文：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e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 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 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 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 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这首诗的译本有很多，择几个较有分量的译者作品分享。
袁可嘉译本：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袁的译本是比较流行且为大家所认可的，袁可嘉（1921年－2008年11月8日），浙江余姚（现属慈溪）人。1946年毕业于西南联合大学外国语文系英国语言文学专业。历任北京大学西语系助教，中共中央宣传部毛泽东选集英译室翻译，外文出版社翻译，中国社会科学院外国文学研究所助理研究员、副研究员，社科院研究生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对于译者，我会比较关心其生年及个人生平。生年可以知道大致时代，则人物的大概积淀可见。生平见其所从事的是否与译作相关，那些潜心从事翻译事业的译者的作品，尤为可观。如前几天《朗读者》播出的许渊冲老先生，这是老一辈译家里硕果仅存的了。
袁的这个译本，以情入胜，词句不陷入华丽，却令人感到深情不已，这种美感，文字的功力可见。
冰心译本：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多少人爱过你青春的片影，
爱过你的美貌，以虚伪或是真情，
惟独一人爱你那朝圣者的心，
爱你哀戚的脸上岁月的留痕。
在炉栅边，你弯下了腰，
低语着，带着浅浅的伤感，
爱情是怎样逝去，又怎样步上群山，
怎样在繁星之间藏住了脸。
冰心很多人都有印象，读冰心的版本，民国文人印痕深刻。读冰心译文里女子老来状，更有女性心声的真实感，它就像一个女人自己在诉说，而不是那个深爱她的男人的旁边。
飞白译本：
当你老了，白发苍苍，睡意朦胧，
在炉前打盹，请取下这本诗篇，
慢慢吟诵，梦见你当年的双眼
那柔美的光芒与青幽的晕影；
多少人真情假意，爱过你的美丽，
爱过你欢乐而迷人的青春，
唯独一人爱你朝圣者的心，
爱你日益凋谢的脸上的衰戚；
当你佝偻着，在灼热的炉栅边，
你将轻轻诉说，带着一丝伤感：
逝去的爱，如今已步上高山，
在密密星群里埋藏它的赧颜。
飞白，生于1929年，浙江杭州人。云南大学外语系教授，浙江省比较文学与外国文学学会名誉会长。自1955年起业余从事世界诗歌名著的研究和翻译，加入全国作协。
飞白的这个版本，就比较纯粹的男性角度在谈着自己心爱女人的那些过往与现时处境。它是带有作者自身情书意味的语句，“佝偻”一词虽用的较为文学化，但是比起那些自然的语言，稍显变扭，也就失去了该诗应有的神采。
杨牧（台湾）译本：
当你老了，灰黯，沉沉欲眠，
在火炉边瞌睡，取下这本书，
慢慢读，梦回你眼睛曾经
有过的柔光，以及那深深波影；
多少人恋爱你喜悦雍容的时刻，
恋爱你的美以真以假的爱情，
有一个人爱你朝山的灵魂内心，
爱你变化的面容有那些怔忡错愕。
并且俯身闪烁发光的铁栏杆边，
嚅嗫，带些许忧伤，爱如何竟已
逸去了并且在头顶的高山踱蹀
复将他的脸藏在一群星星中间。
译作，必然是会带上译者自身的语言色彩。读译者的作品，你会感受到他自己诗文的风格和味道。台湾诗人杨牧，写的诗带有一定的侠骨风范，但不到李白那种极致，没放到底，剩了那么一点来沉吟说点自己想说的东西。
读杨牧的译本，可以感受到他的文字之间那种韵律的跌宕，句式的古风残留。“嚅嗫，带些许忧伤，爱如何竟已”，这样的处理办法，多少有着宋词的韵味。
陈黎（台湾）译本：
你年老，花白，睡意正浓，
在火炉边打盹，取下这本书，
慢慢阅读，梦见你眼中一度
发出之柔光，以及深深暗影；
多少人爱你愉悦丰采的时光，
爱你的美，以或真或假之情，
祇一个人爱你朝圣者的心灵，
爱你变化的容颜蕴藏的忧伤；
并且俯身红光闪闪的栏栅边，
带点哀伤，喃喃低语，爱怎样
逃逸，逡巡於头顶的高山上
且将他的脸隐匿於群星之间。
陈黎，诗人。本名陈膺文，1954年生，台湾花莲人，台湾师范大学英语系毕业。着有诗集、散文集、音乐评介集凡二十余种。译有《拉丁美洲现代诗选》、《聂鲁达诗精选集》、《辛波丝卡诗选》等十余种。曾任中学教师二十余年，并在国立东华大学等校授课，是一年一度在花莲举行的“太平洋诗歌节”策划人。
陈的这个版本，读第一句，“你年老，花白，睡意正浓”，你感到冷峻，感到一个老男人在对一个老女人直白叙述，多少有着点戏谑。好像曾经被这个女子辜负了般，而今年老色衰，一切欢愉不复，你是否知道，许多的甜言蜜语都是虚情假意，唯我爱你用尽真心千千。读完，不忍疑惑，这家伙是不是爱情上跌宕不堪呢。
想起木心的诗，《风筝们》
那些个
年轻时分
信誓旦旦
后来
兜底出卖了我的
才貌双全的叛徒哟
今夜
我真想说
即使尔曹一路忠贞
也早已为我所抛弃
诗人是率性天真，是最干净而真实的。
——2017.03.20 写于鹭岛
（文 | 一枕清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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