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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宗史177: 雪峰义存

禅宗史177: 雪峰义存

作者: 周脖通 | 来源:发表于2021-01-03 09:09 被阅读0次

    第二十三节 雪峰义存

    德山宣鉴禅师虽然是中国禅宗史上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但是其生前弘法声势不算特别浩大,而且其法嗣只有数人而已。不过,就在这数人之中,却出了一位在中国禅宗史上最为耀眼的宗师之一雪峰义存。

    雪峰义存禅师不仅自身禅宗功夫登峰造极,而且弘法声势浩大如日中天,法嗣众多且名家辈出。其弟子云门文偃创立了云门宗,另一弟子玄沙师备三传后由法眼文益创立了法眼宗。所以,雪峰义存是当之无愧的云门宗和法眼宗的祖师爷。

    学生时期的义存禅师为了求学,从而四处参访八方游历,在交通不便的古代,更是三次来到安徽安庆市桐城市之投子山参访投子大同禅师,九次来到江西省宜丰县之洞山参访洞山良价禅师。他的这种不辞艰辛刻苦求学的精神,历来都受到了人们的称赞。所以,“三登投子九上洞山”,就成为禅师们教育学生参禅不易,教育学生要刻苦学习的一句名言。

    一、早期经历

    义存禅师,福建泉州市南安市人,出生于公元822年,俗家姓曾。

    义存禅师他们一家从祖上开始就一直信奉佛教,而义存禅师不但生下来就不食荤腥之物,并且还在襁褓中时,只要听到钟磬声或看到经幡僧像,必定眉开眼动,让人啧啧称奇。义存禅师的这种举动,自然受到了这个佛教家庭的特别喜爱。

    到了九岁的时候,义存禅师便找到父母请求出家,不料父母把他呵斥了一顿,并没有同意。

    义存禅师十二岁的时候,他的父亲带着他到福建莆田玉润寺去游玩。

    玉润寺的庆玄律师戒律严谨,品行高洁,所以当义存禅师拜见庆玄律师时,就直接对他说道:“你就是我的师父啊。”

    就这样,义存禅师就留在庆玄律师身边当了一个侍童。

    五年以后,十七岁的义存禅师终于在玉润寺落发为僧,并且取法名为义存。

    不过,两年后唐武宗李炎登基,随即就在全国开展了声势浩大的灭佛运动,而义存禅师所在的玉润寺也没能逃掉被毁灭的命运。

    没奈何,义存禅师只得留起头发并换上儒服,然后离开了莆田。不过,就好像冥冥中有人指引一般,义存禅师离开莆田后,就一路直奔福建福州之芙蓉山而去。

    在芙蓉山,义存禅师见到了灵训禅师。

    灵训禅师那是马祖道一之嫡孙,归宗智常之嫡子。他一见义存禅师,立即就感觉到此人乃是不可多得之龙象,于是就收下了义存禅师。

    会昌灭佛运动没施行几年,就随着唐武宗李炎的早逝而结束了。唐宣宗李忱继位后,立即废除了前朝的灭佛政策,并且大兴佛教。

    义存禅师也得以重新穿上僧服,并且离开芙蓉山加入了行走江湖的大军中。

    义存禅师先后来到浙江、湖北、湖南、江苏、河南、河北、陕西等地参访。在此期间,义存禅师曾经来到浙江省海宁市盐官镇参访过盐官齐安禅师。

    不过,此时义存禅师参访的大多是讲寺和律寺。

    公元850年,义存禅师来到幽州宝刹寺受了具足戒,从而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僧人。从此后,义存禅师再外出参访,就只拜访江湖中的禅宗人物了。

    义存禅师在行走江湖时,还碰上了自己的同乡岩头全奯禅师,并且和他一起来到浙江杭州市大慈山参访寰中禅师。在寰中禅师这里,义存禅师又结交了钦山文邃禅师。从此后,雪峰义存、岩头全奯和钦山文邃就成为了铁哥们,并且时常结伴参访各地的禅宗高手。

    义存禅师三人结伴后,曾经来到江西宜春市之仰山栖隐寺,参访当时禅宗江湖中声望最隆的慧寂禅师。

    大约在公元857年,雪峰义存、岩头全奯和钦山文邃三人结伴来到江西省宜丰县吉祥禅院参访良价禅师。

    两年后,良价禅师来到了同在宜丰县的洞山创建了广福禅寺,从此声势浩大威震江湖。

    没有悟道的义存禅师听到这个消息后,又来到了洞山参访良价禅师。

    良价禅师看到义存禅师参访过自己了,而且闯荡江湖多年,算得上是个老参了,于是就安排他当了寺院的饭头。

    这一天,良价禅师问义存禅师道:“作甚么来?”

    义存禅师道:“斫槽来。”

    良价禅师道:“几斧斫成?”

    义存禅师道:“一斧斫成。”

    良价禅师道:“犹是这边事,那边事作么生?”

    义存禅师道:“直得无下手处。”

    良价禅师道:“犹是这边事,那边事作么生?”

    义存禅师一听,没有吱声便出去了。

    义存禅师道一斧斫成,看似厉害,不过却犹有一斧,犹属有为。这种境界连无为之境都未到,更何况达至根本。所以良价禅师马上道“犹是这边事,那边事作么生”。

    看到良价禅师追问,义存禅师又道“直得无下手处”。

    纵使义存禅师达至“直得无下手处”之境,在良价禅师这种大宗师眼里,照样过不了关。禅,要需知有向上时节才行的。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汾阳善昭禅师替义存禅师回答道:“某甲早困也。”

    明末清初的俍亭净挺禅师评唱道:“洞山飞电闪晴空,雪峰担云入岩壑,虽则两两作家,这里还欠一着。那一着?待枯木糁花即向汝道。”

    如是红尘洗梦,当良价禅师问道:“犹是这边事,那边事作么生?”即回答道:“请师父那边问来。”


    这一天,义存禅师正在淘米,良价禅师走过来问道:“淘沙去米,淘米去沙?”

    义存禅师道:“沙米一时去。”

    良价禅师马上逼拶道:“大众吃个甚么?”

    义存禅师一听,马上就把米盆翻倒在地。

    良价禅师于是对义存禅师道:“据子因缘,合在德山。”

    良价禅师问义存禅师“淘沙去米,淘米去沙”,意即你是在涅槃中去除烦恼呢,还是在烦恼中把涅槃挑除出来?或者是在佛法中去除世法呢?还是在世法中把佛法挑除出来?

    良价禅师此语是个陷阱,因为你不论是回答淘沙去米还是回答淘米去沙,都是落两边的。

    义存禅师自然知道此点,所以他一扫而空道“沙米一时去” 。什么沙什么米,什么烦恼什么菩提,我统统一扫而空一扫而尽。

    不过,义存禅师此语看起来干净彻底,其实是不圆满的。

    佛法,是圆满之法,是圆融之法。

    慧能大师道“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兔角”。所以,佛法世法,是圆融合一的。两者都不能离,更不能扫,不然的话,那就是在求不可得之兔角了。

    多种佛经上也说烦恼即菩提,所以,众生迷时菩提是烦恼,众生悟时烦恼即菩提。如果你把烦恼和菩提统统除掉,那就属于顽空了。

    况且义存禅师说沙米一时去,还是把沙米(烦恼菩提)当作了两样东西,所以是二不是一。自然,其思维还没有达至佛家圆融之境。自然良价禅师立马就抓住他的破绽处了。即便义存禅师把米盆覆盖在地,也是如此。

    所以,看到义存禅师手段激烈,良价禅师立即就推荐他到同样以禅风迅猛激烈的德山宣鉴禅师那里去参学了。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投子义青禅师作偈评唱道:

    满钵盛来一物无,岂同香积变珍苏。

    日月并轮长不照,木人舞袖向红炉。

    南宋早期的伊庵有权禅师作偈评唱道:

    乖龙作雨非意测,猛虎挟物不露迹。

    洞山雪老共相酬,寥寥千古人无识。

    南北宋交际间的宏智正觉禅师评唱道:“雪峰步步登高,不觉草鞋跟断,若也正偏宛转敲唱双行,自然言气相合父子相投。且道洞山不肯雪峰,意在什么处?万里无云天有过,碧潭似镜月难来。”

    既然自己在良价禅师这里不能悟道,那自己还是到别处去看看吧,于是义存禅师来到方丈室给良价禅师告别。

    良价禅师看到义存禅师前来告别,于是问道:“子甚处去?”

    义存禅师道:“归岭中去。”(回福建去。)

    良价禅师道:“当时从甚么路出?”

    义存禅师道:“从飞猿岭出。”

    良价禅师道:“今回向甚么路去?”

    义存禅师道:“从飞猿岭去。”

    良价禅师道:“有一人不从飞猿岭去,子还识么?”

    义存禅师道:“不识。”

    良价禅师马上逼问道:“为什么不识?”

    义存禅师道:“它无面目。”

    良价禅师随即逼拶道:“子既不识,怎知无面目?”

    义存禅师一听,立即就找不到话来应对了。

    良价禅师和义存禅师之问答,表面看来是问路途之来去,实则是在说自己(本真)之来去。

    一个禅师,你既要知道自己的来路,也要知道自己的去路,如此,才能在路途中行走自如。

    但纵是如此,良价禅师依旧勘辨道有人能不来不去,你认识吗?

    在佛家之教义中,本我是不来不去不生不灭如如不动的。可是这个本我非人们可以思维测量的,自然不可识。所有义存禅师毫不犹豫的就回答道不可识。

    但是良价禅师依然不放过继续追问道为什么不识。

    这个本我,那是无影无形无名无状无声无息的,自然是没有真切的面目的。所有也就不可识了。

    但是,义存禅师之话语,恰好露出了一个天大的漏洞出来,你既然不识,怎么知道它是无影无形无名无状无声无息的呢?怎么知道它是无面目的呢?而反过来,你知道它是无面目的,你就已经识它了啊。

    在这里可以看出,良价禅师圆融回互之功夫,是非常精妙而高深的。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心粗者识。”

    南北宋交际间的自得慧晖禅师作偈评唱道:

    不打飞鸢便到来,大圆镜里绝尘埃。

    东君节令分明也,桃李年年二月开。

    清初迦陵性音禅师评唱道:“若以理论,洞山不会直路接人。若以事论,雪峰至今还在半途。若果从飞猿岭来,自然另有一番举止。诸人要识这无面目的,不妨于雪峰处会其体,于洞山处会其用。”


    既然良价禅师认为自己的因缘在德山宣鉴禅师那里,那么自己只有到宣鉴禅师那里去看看了。

    所以,离开洞山的义存禅师便一路直奔湖南常德市之德山古德禅院去参访宣鉴禅师。而此时的义存禅师,已经是个四十岁的人了。不过,此次义存禅师并非孤身一人前往德山,而是和岩头全奯、钦山文邃结伴一起到德山的。

    见到宣鉴禅师后,义存禅师问道:“从上宗乘中事,学人还有分也无?”

    宣鉴禅师对着义存禅师就是一棒打了过去道:“道什么?”

    义存禅师挨了一棒后,忽地如桶底脱一般,对禅宗意旨有了很大的领悟。从此后,义存禅师就留在了德山跟随宣鉴禅师学习。

    过了两年,因为义存禅师表现不错,宣鉴禅师便任命义存禅师为寺院的饭头。

    这一天,宣鉴禅师令侍者把义存禅师喊来。

    义存禅师听说师父找自己,赶紧来到了方丈室见宣鉴禅师。

    不料刚一进门,宣鉴禅师便道:“我自唤义存,汝又来作什么?”

    我不是义存吗?义存不是我吗?师父的话语中有什么禅机呢?自然,此时的义存禅师搞不明白,只能楞在那里无言以对。

    义存禅师在德山古德禅院学习了六年的时间,虽然宣鉴禅师对他是谆谆教诲,岩头全奯也在一旁热心帮助,致使义存禅师的禅宗功夫大有长进。但是,义存禅师终究没有捅破最后那层纸,从而彻底见到自己的本来面目。

    公元865年的秋冬交替之际,义存禅师和全奯禅师、钦山文邃三人拜别宣鉴禅师,再次进入江湖闯荡。

    三人下山后,便商议着就近往常德城里去。

    不过在路上钦山文邃不知为何走在了前面,先到城里住下了,而义存禅师和全奯禅师两人则落在了后面。

    这一天,当义存禅师和全奯禅师两人走在路上时,天上下起了大雪。雪越下越大,很快的路上就没法走人了。

    没奈何,义存禅师和全奯禅师两人只得来到鳌山旅店住宿避雪。

    两人住下后,义存禅师一天到晚都冒着严寒在床上坐禅。而全奯禅师却整天都待在温暖的被窝里呼呼大睡。

    终于,义存禅师忍不住了,他上前对着旁边的全奯禅师道:“师兄,师兄,快起来。”

    全奯禅师躺在被窝里道:“干什么?”

    义存禅师道:“今生不着便,共文邃个汉行脚,到处被他带累,师兄如今又只管打睡。”

    全奯禅师马上呵斥道:“噇眠去,每日恰似七村里土地。他时后日,魔魅人家男女去在。”

    义存禅师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我这里未稳在,不敢自瞒。”

    全奯禅师道:“我将谓你他后向孤峰顶上盘结草庵,呵佛骂祖去在,犹作这个语话。”

    义存禅师诚恳的道:“我实未稳在。”

    全奯禅师一听,马上就从床上坐起来道:“若实如此,据汝见处一一通来,是处与你证明,不是处与你刬却。”

    义存禅师道:“我初到盐官,闻举色空义,得个入处。”

    全奯禅师马上道:“此去三十年,切忌举着。”

    义存禅师又道:“又因洞山过水悟道颂,有个省处。”

    全奯禅师道:“若恁么,自救也不了。”

    义存禅师又道:“我因问德山,从上宗乘中事,学人还有分也无。山打一棒云,道甚么。我当下如桶底脱相似。”

    全奯禅师随即震威一喝道:“岂不闻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

    义存禅师马上问道:“如何即是?”

    全奯禅师道:“他后若欲播扬大教,须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

    义存禅师一听,不由得当下大悟禅宗玄旨。他高兴得从床上跳下来对着全奯禅师作礼道:“师兄,今日始是鳌山成道。师兄,今日始是鳌山成道。”

    这就是义存禅师捅破最后那层纸,从而彻悟禅宗旨意之因缘。

    在此因缘中,我们可以看出,义存禅师是个非常厚道本分之人。自己虽然出家参学长达二十二年,且拜访过很多的禅宗高手,可是自己没有到安稳之境却从不隐瞒,并且能虚心向同学请教,从而最终彻悟。

    在义存禅师悟道因缘中,全奯禅师如下这句话,是现在的很多人弄错了的。

    全奯禅师道“须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这句话的断句,在红尘洗梦看过的众多书籍和文章中,大部分人都断成“须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

    而正确的断句应为“须一一从自己胸襟流出将来,与我盖天盖地去。”

    对于义存禅师悟道之公案,江湖中人之评唱是非常多的。

    北宋枯木法成禅师作偈评唱道:

    说尽平生去住因,到头难遇赤心人。

    忽然自肯成家业,瓦砾拈来也是珍。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鳌山成道足人传,莫是从前话未圆。

    赖有玄沙知始末,遍身红烂在渔船。

    明末清初的石雨明方禅师作偈评唱道:

    随风逐境探烟霞,浪子回头便作家。

    若道今朝方悟道,鳌山依旧在天涯。

    二、弘法雪峰

    就在义存禅师悟道的这年冬天,义存禅师的师父宣鉴禅师在德山圆寂了。

    等到大雪停了后,义存禅师和全奯禅师来到了常德城里和钦山文邃会合。此时,已经是第二年的春天了。

    义存禅师十二岁出家,经过二十二年的参学,才终于悟道。在多年的参学过程中,义存禅师参访过仰山慧寂、洞山良价、德山宣鉴这些纵横江湖的大宗师。不过,在当时还有一位可以和此三人相提并论的大宗师义存禅师还没有去参访过,此人就是在河北石家庄市正定县临济院弘法的临济义玄禅师。

    于是,义存禅师三人商议,立即前往临济院参访义玄禅师。

    可惜,当他们三人走到半路的时候,碰上了义存禅师的弟子定上座,才得知义存禅师于当年的四月初十圆寂了。

    义存禅师叹息着对定上座道:“我薄福,不见和尚,未审有何言句?”

    于是定上座就给义存禅师三人讲说了义玄禅师无位真人之公案。

    既然无缘参访义玄禅师,而且自己也悟道了,于是义存禅师三人决定就在此分手。

    于是,全奯禅师来到湖南洞庭湖边上的卧龙山居住,钦山文邃依旧回到了湖南常德市,而义存禅师则回到了老家福建。一起游历十余年的义存禅师三人,终于在此分道扬镳了。

    义存禅师回到福建后,因为追念教导自己的第一个禅宗师父灵训禅师,于是就来到了福州芙蓉山自己当年求学之地,并且在山上的一个天然石室居住。

    义存禅师在山中住了一段时间,因为他的禅宗功夫异常高深,自然在芙蓉山中参学的一些江湖人士就来跟随他学习禅宗课程。如此,义存禅师就拥有了自己的第一批门徒。

    这些门徒看到义存禅师功夫精深,而且完全不逊色于江湖中的任何一个高手,于是纷纷劝说义存禅师正式的开山授徒,弘扬佛法。

    但是,每当有人来说此事,义存禅师都是严词拒绝。

    这一天,义存禅师的同学行实禅师来和义存禅师商议出山一事。

    行实禅师道:“我之道魏魏乎,法门围绕之所不可造次,其地宜若布金之形胜可矣。福州城西边的福州市闽侯县有雪峰山,其山峭拔万仞,怪石嶙峋,古松高耸,树木茂盛,小溪纵横,实在是个风水宝地。而且暂时还没有任何一个佛道中人在那里居住弘法,这不是在等待着我们前去开山弘法吗?”

    行实禅师的这一番话,义存禅师深以为然。

    公元870年,义存禅师和行实禅师一行进入雪峰山考察,路上遇上樵夫,得知此处亦名象骨峰。

    虽然经过一番实地考察,义存禅师最终看中了这里,但是要在一个人生地不熟且无人居住的山中创建一个弘法阵地,谈何容易啊。

    幸好,义存禅师一行得到了这里的几个佛学爱好者的大力支持。

    当地人方训、谢效、陈佐等人得知义存禅师要在雪峰山弘法后,一个个出钱出力出地争相布施,洪元表也把山中属于自己的土地布施给义存禅师。

    义存禅师于是在大家的帮助下,开始在山中创建寺院。不过,义存禅师在忙着创建寺院之余,也没忘掉自己弘法之根本,所以,有江湖中人前来切磋交流,义存禅师都是来者不拒的。

    不过,义存禅师创建寺院耗时长久,直到公元875年,时任福建观察使韦岫捐钱三百缗后,义存禅师才最终在山上创建了一个颇具规模的寺院。

    寺院建成后,僧人智朗来到首都长安,给朝廷上书,乞求皇帝为寺院赐名。

    因为正好遇上应天节,所以唐僖宗李儇赐名为“应天雪峰寺”。

    经过长达六年的建设,义存禅师终于在雪峰山创建了应天雪峰寺,从此后,江湖中人也就以雪峰义存来尊称他了。

    在雪峰寺还没有完工前,义存禅师自然是住在山中的草庵中的。

    这一天,有两个僧人前来参访。

    义存禅师看到有人来了,便以手托庵门,然后探出身道:“是什么?”

    其中一个僧人也回应道:“是什么?”

    义存禅师一听,马上低头回草庵去了。

    没多久,这个僧人来给义存禅师辞行。

    义存禅师问道:“甚处去?”

    僧人道:“湖南。”

    义存禅师道:“我有个同学全奯禅师住在湖南洞庭湖旁的卧龙山,麻烦你给我送封信与他。”

    义存禅师的信中写道“义存上书师兄,义存一自鳌山成道后,迄至于今饱不饥”。

    这个僧人来到卧龙山见到全奯禅师后,把义存禅师的信交给了全奯禅师。

    全奯禅师接过信后问道:“义存禅师有何言语?”

    这个僧人于是就把自己和义存禅师交锋的经过告诉了全奯禅师。

    全奯禅师问道:“义存道甚么?”

    这个僧人道:“他无语低头归庵。”

    全奯禅师道:“噫,我当初悔不向伊道末后句,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

    这个僧人没能明白全奯禅师的话语。

    到了夏末,这个僧人来到全奯禅师的房间,请全奯禅师跟他讲说什么是末后句。

    全奯禅师道:“何不早问?”

    这个僧人道:“我不敢轻易发问来麻烦师父啊。”

    全奯禅师道:“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要识末后句,只这是。”

    这个公案颇具机关,稍不注意,就会使人陷入其中不知端的。

    僧人来参,义存禅师以手托庵门,然后探出身道:“是什么?”露也。

    僧人亦道是什么,看似针锋相对,实则不识也。

    义存禅师低头归庵,看似无言以对,若在此时识得义存禅师陷虎之机,方有转身吐气之机也。

    及至见到全奯禅师后,全奯禅师问道雪峰有何言句,自是刨根问底老婆心切。

    这个僧人把和义存禅师交锋经过说了一遍,已是一坑未出又落一坑。

    全奯禅师继续问道“义存禅师道什么”。

    这个僧人老老实实的道“他无语低头归庵”,如此这个僧人一死便不再活也。岂不知无语低头归庵,正是给你道了啊。

    这个僧人如果在全奯禅师问“义存禅师道什么”时,能马上低头便出,必能获得全奯禅师另眼相看。

    全奯禅师道“我当初悔不向伊道末后句,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全奯禅师这句话,很多人会误认为全奯禅师真有什么末后句没有给义存禅师说,或者认为全奯禅师功夫胜于义存禅师。如此,则死在句下也。

    因为全奯禅师惯用此机,早前在德山宣鉴禅师那里参学时,全奯禅师就曾经呵斥过师父“大小德山,不会末后句”。

    只不过全奯禅师现在如此说,究竟说没说末后句呢?

    到了夏末,这个僧人又来请教这个问题,看来依旧是瞌睡未醒啊。

    全奯禅师道“何不早问”,现在难道迟了吗?

    这个僧人道“我不敢轻易发问来麻烦师父啊”,若是有人心口一致知行合一,此语可以走遍天下,可惜这僧不是。

    全奯禅师道“雪峰虽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要识末后句,只这是”。 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此实语也。不过,若“只这是”,却需疑着。

    禅宗有言,末后一句始到牢关。不过,更要透过末后一句,方能到得牢关。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作偈评唱道:“末后句,为君说,明暗双双底时节。同条生也共相知,不同条死还殊绝。还殊绝,黄头碧眼须甄别。南北东西归去来,夜深同看千岩雪。”

    北宋真如慕喆禅师评唱道:“大小雪峰岩头却被这僧勘破。”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雪峰低头归庵,疑杀天下人。岩头道我当初若向伊道,天下人不奈雪老何。若不同床睡,焉知被底穿。又道雪峰与我同条生不与我同条死,要识末后句只者是。杀人须是杀人刀,活人须是活人剑。”

    北宋佛眼清远禅师作偈评唱道:

    雪峰费尽平生力,懵懂禅和意转疑。

    可怜末后一句子,岩头土上更加泥。


    义存禅师本身的禅宗功夫登峰造极,现在又有了规模庞大的弘法基地,更有当地官员的大力支持,所以没用多久,就使得雪峰寺声震江湖,吸引了众多参禅悟道之士前来参访。义存禅师每天不是教导学生,就是和江湖中人切磋勘辨,忙得不亦乐乎。

    这一天,有僧人问义存禅师道:“请问师父,你见德山宣鉴禅师得个甚么便休去?”

    义存禅师道:“我当时空手去空手归。”

    《金刚经》曰:“若人言如来有所说法,即为谤佛。”如来尚且无法可说,德山宣鉴又能说个什么法呢?既然师父都无法可说,那么学生又岂能得个什么?

    慧能大师道:“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既如此,那么自己还缺少什么呢?

    我既不能从外面得个什么,再加上我本来就不缺少什么,自然就是空手而去空手而归了。

    不过,此处同样须知,无法可说是为真说,得无所得是为真得。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五祖法演禅师评唱道:“如今说与透未过者,有两人从东京来,问伊近离何处,却云苏州。便问苏州事如何,伊云一切寻常。虽然,瞒山僧不过。何故?只为语音不同。毕竟如何?苏州菱,邵伯藕。”

    宋末元初的古林清茂禅师评唱道:“从门入者不是家珍,自己流出还同瓦砾。老东山依模脱墼,殊不知二大老食饱伤心。虽然,既是东京来,因甚却说苏州话?”

    若是红尘洗梦在场,当义存禅师道“我当时空手去空手归”时,红尘洗梦即回应道:“师父太煞得也。”

    这一天,义存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三世诸佛是草里汉,十经五论是系驴橛,八十卷华严经是草蔀头搏饭食言语,十二分教是虾蟆口里事。还知么?所以道,如今千百人中,若有一人大肯与我做驴驼物,供养他有什么罪过。”

    作为宣鉴禅师门下的头号弟子,义存禅师看来是深得其师呵佛骂祖之能的。不但如此,上述开示,也表明了义存禅师不依经教不惧权威,迥脱无依得大自在之境。

    这一天,义存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尽大地是个解脱门,把手拽伊不肯入。”

    下面马上就有一个学生站起来道:“师父怪我不得。”

    随即又有一个学生站出来道:“用入作甚么?”

    义存禅师一听,不禁上前抓住他就打。

    禅宗讲究立处即真,随处解脱。并且,无情尚且孜孜不倦的在说法,何况有情呢。所以,尽大地是个解脱门也。

    虽然如此,但是多少人躺在酒色财气是非得失中不肯移动半步,多少人钻在故纸堆里寻言逐句不肯出头片刻,多少人得个闪电光影就自谓以悟从而立地被缚。这些人别说用手去拉,就是用火车去拖,也是无法把他们拽入解脱门中的。

    面对师父的开示,第一个学生道“师父怪我不得”,如此回答,是比较得体的。

    禅宗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你悟也好,不肯入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实在与我无关的,实在是怪不得我的。

    这个学生如此回应,大有把人和事推脱得一干二净之势。所谓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禅宗,是非常讲究好事不如无的。

    第二个学生道“用入作甚么”,此语甚有不足。

    既然尽大地是个解脱门,你所在的任何地方还有不在门里的吗?既然尽大地是个解脱门,你入不入都在门里啊。

    而且,当你说“用入作甚么”时,你就自己在自己面前竖起一道“门”了啊,只不过你不入而已。并且你的心中还有入和不入之见,这种见解,不是佛法圆满之道啊。

    自然,这个学生要受到师父的责打了。

    南宋无门慧开禅师道:“大道无门,千差有路。透得此关,乾坤独步。”可惜对于那些用火车都拉不进门的人来讲,要想乾坤独步,实在是痴人说梦而已。

    对于这个公案,南北宋交际间的懒庵道枢作偈评唱道:

    大地是个解脱门,三世诸佛一口吞。

    将为雪峰有奇特,却来谩我好儿孙。

    南宋妙觉慧悟禅师评唱道:“雪峰老汉抑逼人作么?既到这里,为甚么鼻孔在别人手里?”良久,慧悟禅师又道:“贪观天上月,失却手中桡。”

    疏山顺禅师评唱道:“既是尽十方世界总是个解脱门,且道正屋在什么处?”


    这一天,一个禅僧前来参访义存禅师。

    义存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僧人道:“覆船。”

    覆船者,既指福州覆船山,也指覆船山之洪荐禅师。洪荐禅师是石霜庆诸之法嗣,按照宗门辈分的话,算是义存禅师的师弟了。

    义存禅师马上话中有话的道:“生死海未渡,为什么便覆却船?”

    禅家所谓得意忘言得鱼忘筌过河弃筏,可是你还没有悟道,还没有渡过生死海,你怎么就舍弃船筏了呢?

    这个僧人听后立即就愣在了那里不知如何应对。

    既然不能应对义存禅师的禅机,这个僧人只得灰溜溜的回到了覆船山,向洪荐禅师汇报了自己和义存禅师交锋的过程。

    看到自己的学生不能应对义存禅师的禅机,洪荐禅师马上替他下语道:“何不道渠无生死。”

    “那个”是不来不往不生不死的,既然没有生死,何用覆船呢。

    这个僧人知道答案后,立即又来到了雪峰寺找到义存禅师,然后对义存禅师道:“我知道如何应对您上次的问话了。”

    义存禅师道:“你说来听听。”

    这个僧人立即道:“渠无生死。”

    不料义存禅师一听,马上对他道:“此不是汝语。”

    这个僧人被义存禅师识破,只得老实的道:“这是覆船洪荐禅师说的。”

    义存禅师道:“我有二十棒寄打覆船,二十棒老僧自吃,要且不干阇黎事。”

    覆船洪荐禅师替学生下语,使学生不会而会,自然是该挨二十棒的。

    自己多嘴无事找事,也是该自打二十棒的。

    不干阇黎事者,这都是我们这些当老师的没有尽到自己的职责啊,从而害得你东奔西跑,并且依旧没有领悟禅道,所以实在与你无关的。

    在这里须知,义存禅师之自棒及于学生无关之语,乃是回互之语。如不回互,即有所失也。

    这个公案传入江湖后,很多禅师纷纷出来替这个僧人作答或者发表自己的不同见解。

    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替这个僧人道:“当义存禅师问为甚么便覆却船时,即回答道久向雪峰。待峰拟议,拂袖便行。”

    当义存禅师最后道“我有二十棒寄打覆船,二十棒老僧自吃,要且不干阇黎事”时,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能区能别,能杀能活。若也辨得,天下横行。”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替这个僧人应对道:“当义存禅师道生死海未渡为什么便覆却船,即上前掀倒禅床。”随后克勤禅师又对此公案评唱道:“雪峰有验人句,覆船有透关眼,雪窦有陷虎机,且道克勤成得个什么边事?”

    克勤禅师的大弟子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作家宗师天然有在,然虽如是,也是作贼人心虚。是则不干这僧事,二十棒何须自吃,当时但添打覆船便了。且道渠过在什么处?老老大大不合与人代语。”

    这一天,义存禅师来到课堂对同学们讲道:“望州亭与汝相见了也,乌石岭与汝相见了也,僧堂前与汝相见了也。”

    佛家有言,触目菩提,随处是道。而佛性包裹寰宇遍及万物,所以,你我何处不相逢呢。可是,相见事作么生?这里明白得去,方有几分相应。

    不过义存禅师这话说出来后,下面的很多同学都没有搞明白师父的这个开示。

    所以多年后,即使当时的学生鹅湖智孚禅师当上了老师,他的师弟保福从展禅师依旧来问他道:“僧堂前相见即且置,只如望州亭乌石岭作么生相见?”

    智孚禅师一听,根本就没有说话,而是直接快步走进了自己的方丈室,而从展禅师则低着头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僧僚。

    明末清初的为霖道霈禅师评唱道:“大众,鹅湖归方丈,保福入僧堂,什么处是相见处?”良久,道霈禅师接着道“两个漆桶相揩着,冷光射破万重山。”

    明末清初的另一禅师天岸本升在给学生们上课时讲道:“大小雪峰有年无德,屈抑多少人。本升则不然,望州亭也不须相见,乌石岭也不须相见,僧堂前也不须相见。何故?茫茫宇宙人无数,那个男儿不丈夫。”随即本升禅师喝一喝就从讲座上下来了。


    这一天,有个僧人参问义存禅师道:“声闻人见性如夜见月,菩萨人见性如昼见日,未审和尚见性如何?”

    义存禅师没有吱声,上前对着他就是三棒。

    这个僧人虽然挨了打,却还是不能领会义存禅师之禅意,于是又来到全奯禅师那里参问。不料他刚说完话,全奯禅师也是上来就是三掌。

    声闻人见性如夜见月,夜晚的月亮是分外明亮的,所以只要你一抬头,就能被那轮明月所吸引。可惜声闻人抬头看月,眼中和心中就只有月,而没有其余。所以虽见月而有所得,却终究是个自了汉。

    菩萨人见性如昼见日,太阳高挂于天空,阳光普照于万物,既能使人看清万物,了了分明,更能使万物受到阳光之恩惠,此菩萨见性后能了了分明能普度众生也。

    禅宗号称教外别传,不落诸数,那么你作为天下最顶尖的大宗师之一,你见性又如何呢?

    你要想知道我见性后如何,那还不简单啊。义存禅师立即使出了师父宣鉴禅师嫡传之德山棒法,上前对着他就是三棒。

    而岩头全奯和义存禅师都是宣鉴禅师的得意门生,而全奯禅师之禅风相比义存禅师更为激烈,这个僧人去参问,自然也是少不了要挨打的。

    在这里学人须知,不论何人见性,见性是一,它并不因为所见者不同而有丝毫的差异。但是,见性是一,并不代表所见者之悟境没有深浅,其悟境一旦有深浅,则所见之见性,也就表现出深浅差别出来了。

    而这个僧人不知见性是一,只见到声闻、菩萨、禅师三者悟境之不同和差别,自然会遭到禅师的棒打了。

    对于禅而言,要见即见,既无迟疑,更无差别。若起心思量分别,则吃棒有份。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应病设药,且与三下。若据令而行,合打多少?”

    元朝了庵清欲禅师在给学生们讲这个公案时评唱道:“前三后三,应病与药。据令而行,别有一着。”随即清欲禅师回过头来问自己的侍者道:“是哪一着?”侍者正要应对,可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清欲禅师打出去了。

    清初云怡智濌禅师评唱道:“岩头雪峰同出德山之门,横行天下,无敢撄其锋者。无端被个孟八郎汉拶着,直得手忙脚乱。”

    这一天,有僧人参问义存禅师道:“古涧寒泉时如何?”

    义存禅师道:“瞪目不见底。”

    这个僧人又问道:“饮者如何?”

    义存禅师道:“不从口入。”

    后来这个僧人去参问赵州从谂禅师时,把义存禅师的答语告诉了从谂禅师,从谂禅师却道:“不可从鼻孔里入。”

    这个僧人马上问道:“古涧寒泉时如何?”

    从谂禅师道:“苦。”

    僧人接着问道:“饮者如何?”

    从谂禅师道:“死。”

    当从谂禅师的应对之语传到义存禅师处时,义存禅师不由得赞叹道:“赵州古佛。”于是对着从谂禅师所在的河北石家庄赵州观音院方向作礼致敬,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和禅客交流了。

    古涧寒泉时,代表禅僧修至甚深清净而寂寂无依之境。

    这种境界可谓“迎之不见其首,随之不见其后。”自然是无法窥测其深浅的。

    不从口入,此境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非口可品尝体味,更非意识思维可以思量测度。从谂禅师之不可从鼻孔里入,也是如此。

    从谂禅师说古涧寒泉时是苦,这是他在说法中的惯用招数。如有僧人问赵州从谂,一丝不挂时如何?从谂禅师道,放下着。

    所以,不论你是到达一丝不挂之境还是到达古涧寒泉时,都算不上极致。如果你不懂金屑虽贵落眼成翳,你不懂得到此境界更须放下,对你而言,不但泉水苦,心中更苦啊。

    而且如果你不能转身,依旧抱着这个境界不放,依旧沉浸在这个境界中,那么这个寒泉之水喝下去,你就只有彻底死去而不能死中得活了。

    所以,当义存禅师听到从谂禅师之应对时,自然会对从谂禅师敬佩有加。

    但是,如果有人据此认为义存禅师不如从谂禅师,却又不是了。

    所以宋朝第一评论大师雪窦重显禅师评唱道:“众中总道雪峰不出这僧问头,所以赵州不肯。如斯话会,深屈古人。雪窦即不然,斩钉截铁本分宗师,就下平高难为作者。”

    南北宋交际间的大慧宗杲禅师评唱道:“雪峰不答话,疑杀天下人。赵州道苦,面赤不如语直。若是宗杲则不然,古涧寒泉时如何?到江扶橹棹,出岳济民田。饮者如何?清凉肺腑。此语有两负门,若人辨得,许你有参学眼。”

    北宋末期的佛心本才禅师作偈评唱道:

    纵夺还他老作家,奔流渡刃数如麻。

    深深涧底无人到,饮者重添眼里沙。


    这一天,义存禅师来到教室给同学们上课时讲道:“我若东道西道,汝则寻言逐句。我若羚羊挂角,汝向什么处扪摸?”

    对于一个学生来讲,老师在课堂上讲的任何东西,学生们都会认真聆听仔细思量的。但是对于禅宗课程来讲,老师恰好不允许你如此作为,所谓“思而知虑而解,是鬼家活计,日下孤灯,果然失照。”

    所以义存禅师道我要是东说西说,你们一定会寻言逐句的。可是我要是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你们又向什么地方摸索着力呢?

    在这里,义存禅师在中国禅宗史上第一次提出了羚羊挂角这个词语。

    羚羊挂角这个词语之出处,许多人不是把它归于北宋陆佃之《埤雅》,就是把它归于南宋严羽之《沧浪诗话》。而实际上这个词语的最初出处,来自于《景德传灯录》中义存禅师之开示。

    羚羊挂角,说的是羚羊在晚上睡觉时,用角把自己悬挂在树枝上,从而不留下任何痕迹,进而避免受到野兽之攻击。

    那么在禅师眼里,羚羊挂角,则是指禅师所至之最高境界,这种境界,非语言文字可以表述,非眼耳鼻舌可以探测,非意识可以思维度量,那是绝对的净裸裸赤洒洒没可把的,是没有任何踪迹可以让你有丝毫的跟踪着力的。

    所以,自从义存禅师说出此话后,羚羊挂角一词就成为了禅宗史上的一个特定词汇,并且千百年来,不论是佛教界人士还是世俗之人,都一直在使用着这个词语。

    这一天,寺院上课的钟声响起,同学们赶紧来到大讲堂按照长幼秩序站好。

    义存禅师也随即来到讲台上坐好,就在同学们都在等着义存禅师讲课时,义存禅师却并没有说话,而是辊出一个木毬。

    就在同学们看得目瞪口呆之际,站在第一位的班长玄沙师备禅师立即走过去把这个木毬抓起来,然后放回原处。

    禅师们给学生上课,历来都是不循规蹈矩的,历来都是奇招别出的。

    所以当义存禅师来到讲台上,同学们都认为老师又要说上一通佛法禅法时,义存禅师却别出心裁的辊出一个木毬。

    这表达了什么禅意呢?就在同学们大都目瞪口呆或者望毬沉思之际,班长玄沙师备禅师却走过去把木毬捡起放回了原处。

    师备禅师能当班长,自然是有其真实功夫的。在如此严肃的课堂上,你不好好讲课,却在那里辊什么木毬,这分明就是在扰乱课堂秩序嘛。所以,这个木毬从那里来的,我还给你放回那里去。你和木毬都各安其位,就不要在耍什么新花样出来扰乱课堂秩序扰乱同学们心思了。

    看来,师备禅师颇有直揭根本之能啊。

    对于雪峰辊毬公案,北宋白云守端禅师评唱道:“此个时节,众中皆言子父共作一大事,如此见解,还梦见也未?守端今日布施诸人:浓研香翰,深蘸紫毫。”

    北宋后期的石巩戒明禅师作偈评唱道:

    象骨木毬一辊出,三世如来能事毕。

    可怜天下遍参寻,只道黄连不是蜜。

    南北宋交际间的梦庵普信禅师作偈评唱道:

    收来辊去事方圆,独许渔郎上钓船。

    明月芦花同一色,落霞孤鹜共遥天。

    这一天,义存禅师来到课堂上给同学们上课道:“世界阔一尺,古镜阔一尺。世界阔一丈,古镜阔一丈。”

    班长师备禅师马上站出来指着旁边的火炉问道:“阔多少?”

    义存禅师道:“如古镜阔。”

    师备禅师不以为然的道:“老和尚脚根未点地在。”

    古镜者,佛性也,自性也,真心也。世界阔一尺古镜阔一尺,世界阔一丈古镜阔一丈。意即心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宽,世界有多宽心就有多宽。此心物一如,能所不二也。

    不过师备禅师却以实应虚,直接指着火炉问阔多少。师备禅师此语是有陷虎之机的,你若把火炉作世界会或作古镜会,都是落实的,都是落于两边的。

    面对学生在自己面前挖的坑,义存禅师却是丝毫不改变自己的观点道如古镜阔。因为义存禅师前面说了,古镜有多宽,世界就有多宽。自然,火炉有多宽,古镜就有多宽。

    并且,义存禅师并非不知师备禅师之意,他也是在答语中验宾也。

    可是真心虽包裹万物,但是若把万物当做真心,却又不是了。所以,火炉岂是古镜,又岂能如古镜阔。

    自然,师备禅师立即就此批评老师脚根未点地。

    对于这个公案,北宋象田梵卿禅师作偈评唱道:

    世界能将古镜齐,言中辨的却成迷。

    白云起处青山秀,天晓依前月落西。

    南北宋交际间的懒庵道枢作偈评唱道:

    十方世界一面镜,镜里看形未足真。

    摸着鼻头渠是我,那时方见本来人。

    明朝天奇本瑞禅师评唱道:“且道世界谁世界?古镜谁古镜?不可逐境打做两橛。”随即本瑞禅师竖起柱杖道:“这是世界,这是古镜。若然直下承当,坐断雪峰玄沙,大丈夫切忌鬼窟里虚淹岁月。”


    这一天,师备禅师随着义存禅师一起在山中散步,义存禅师指着面前的土地道:“这一片田地,好造个无缝塔。”

    师备禅师马上问道:“高多少?”

    义存禅师没有说话,而是上下顾视。

    师备禅师不以为然的道:“人天福报即不无和尚,灵山受记未梦见在。”

    看到弟子不肯自己,义存禅师马上问道:“你作么生?”

    师备禅师道:“七尺八尺。”

    既是无缝塔,岂有高矮长短。不过,你硬要在此地建造一座无缝塔,那就一定有高矮长短。所以,面对师父的话语,师备禅师以虚作实追问道高多少。

    义存禅师自然深知无缝塔是没有高矮长短之限量的,所以当师备禅师问高多少时,他只能上下顾视来回答。上下顾视者,眼光所及岂有尽头。所以,你要多高就有多高。

    但是,师备禅师却不肯师父的回答,认为义存禅师人天福报即不无,灵山受记未梦见在。

    在这里如果有人认为义存禅师之应对是错误的或不圆满的,却又不是了。须知,这只是师备禅师一期之语而已,而且也是在为自己后面的话语作铺垫。

    你认为我的应对不好,那么换成你来回答,你又如何应对呢?自然,义存禅师也随即反问道“你作么生”。

    “七尺八尺”,师备禅师马上就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你用不可限量来回答,我就用可以限量的具体尺度来回答。

    在这里学人要知道的是,义存禅师的上下顾视和师备禅师的七尺八尺,一个以虚应实,一个以实应虚,是没有高下之分的,都是禅师之应对而已。

    对于这个公案,唐末五代的宝寿超方禅师评唱道:“雪峰放憨,玄沙逞俊。师胜资强,千古一遇。热闹门庭即得,若是无缝塔,且缓缓。”

    北宋琅玡慧觉禅师评唱道:“国清才子贵,家富小儿娇。”

    宋朝禅宗江湖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要神通妙用须参雪峰,要田地稳密须参玄沙,更有一个不涉二途。还委悉么?须弥顶上击金钟。”

    圆悟克勤的师侄佛灯守珣禅师评唱道:“父子同行,相将入草。起无缝塔,功高策巧。带水拖泥,漏逗不少。虽然落七落八,争奈有道理好。”

    在义存禅师主持的雪峰山下,有一个筑庵而居的僧人。此人虽说是个僧人,可是他却多年不剃头,这让来来往往看见他的人都觉得有点奇怪。

    留着长头发的僧人也叫僧人吗?这人是不是个假冒伪劣和尚哦。所以,有人就前去勘辨他道:“如何是西来意?”

    这个僧人张口就答道:“溪深杓柄长。”

    小溪深了,取水的木杓之柄自然就要作得长长的,不然够不着啊。

    所谓平常心是道,禅,就在日常的吃喝拉撒中的。看来,这个僧人那是深谙此理的啊。

    并且“溪深杓柄长”之语,不但颇具文采,更是极富生活气息和山居动感,其安于山林生活且自由自在之情那是充满于字里行间的。

    这个僧人虽然禅宗史上不知其名,但是他的这个答语,对比那些在江湖中声势显赫之辈,却并不逊色半分。

    所以义存禅师听到此语后,也觉得此人不可小觑。不过,所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为了一探究竟,义存禅师决定自己亲自上门勘验这个僧人。于是,义存禅师在衣袖中藏了一把剃刀,然后来到这个僧人的草庵。

    义存禅师来到草庵,刚一见到那个僧人便道:“道得即不剃你头。”

    你不就是想要剃我的头吗,那还废话什么呢,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于是这个僧人立即取水来,当场就把自己的头洗了,然后跪在义存禅师面前。

    我本就是来给你剃头的,现在你把头主动送上来了,岂有不剃之理。自然,义存禅师立即就把这个僧人的头剃了。

    对于这个公案,宋朝禅宗第一高手圆悟克勤禅师评唱道:“庵主虽生铁铸就,争奈雪峰是本分钳锤。当初若只颟顸,那显惊天动地。还委悉么?金镞惯调曾百战,铁鞭多力恨无仇。”

    明末清初的箬庵通问禅师评唱道:“庵主要得便宜,末后却输雪峰一筹。”

    可是箬庵通问禅师的弟子斯瑞行法禅师却反过来道:“雪峰爱讨便宜,始终被庵主勘破。”

    龙兴宗靖禅师出家后,在江湖中闯荡了一圈也没有悟道,后来听闻江湖中人报考雪峰寺佛学院者非常的多,于是他也来到了雪峰寺佛学院学习深造。

    经过数年的刻苦钻研,他终于拿到了义存禅师颁发的毕业证书。可是宗靖禅师拿到毕业证书后并没有离去,而是发誓要在雪峰寺里当十年的饭头,以此来报答佛恩和师父的教导之恩。

    这一天,宗靖禅师来到大堂中干活,虽然大堂中人来人往的,但是宗靖禅师不知为何一点都没有顾忌,而是袒露出一只胳膊在那里钉门帘。

    正好义存禅师从这里路过看见了,心想你作为一个悟道了的禅师,怎会如此不顾僧仪在大庭广众之下袒露胳膊呢。于是义存禅师走到宗靖禅师面前对他道:“汝向后住持有千僧,其中无一人衲子也。”

    宗靖禅师听到师父的呵斥,赶紧把衣服穿好,并且在义存禅师面前忏悔所失。

    古代那些大师们的悬记,终究是不会落空的。

    宗靖禅师后来回到老家杭州,受到了当时两浙地区实际控制者钱缪的尊崇,并且被迎请主持杭州龙兴寺。

    在钱缪的支持和宗靖禅师的努力下,龙兴寺之僧众竟然超过千人。可是,这千余人都是讲诵佛家戒学、定学、慧学之人,其中并无一人是真正的禅僧,这和义存禅师对宗靖禅师的悬记完全相符。

    佛教戒律,是学佛之人修行的根本,违反戒律,自然就会有相应之后果的。这个世界,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的。

    不过,宗靖禅师虽然门下没有禅僧,但是其自身禅宗功夫还是非常好的,我们可以看一则他的对话就知道了。

    有参学之人问宗靖禅师道:“如何是和尚家风?”

    宗靖禅师道:“早朝粥,斋时饭。”

    这人又问道:“更请和尚道。”

    宗靖禅师道:“老僧困。”

    这人继续问道:“毕竟作么生?”

    宗靖禅师哈哈大笑而已。

    义存禅师于公元875年建成雪峰寺,并正式开山授徒说法,仅仅用了六年的时间,到公元881年时,雪峰寺就有僧众一千五百人之多。(《福州雪峰山故真觉大师碑铭》和《雪峰义存禅师语录》记为一千五百人,而《祖堂集》记为一千七百人。)这个数字,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那是绝对第一的。

    此时就整体的弘法声势和江湖声望而言,当时的禅宗江湖,也就只有尚在人世的仰山慧寂禅师可以略微强过他了。不过,慧寂禅师之法嗣,却是远远不如义存禅师的。如果算上弟子们的声势,义存禅师却又强过慧寂禅师了。

    公元882年,看到自己的地盘上有义存禅师这种冠绝江湖的大师说法,而且弘法声势鲜有人能及,地方上的那些老大们自然是非常高兴的。所以当时的廉帅李景捐钱一十万缗,司空陈岩捐钱三百缗,福建观察使韦岫捐钱二十万缗,在福州城西创建了大穆廨寺,继续请义存禅师主持之。

    这一年正好有皇宫里的一个官员在福州办事,他目睹了义存禅师之弘法盛况,聆听了义存禅师之开示后,对义存禅师那是敬佩不已。所以当他回到皇宫后,立即就向唐僖宗李儇汇报了义存禅师的情况。

    李儇听后,立即派了一名翰林学士来到福州一探究竟。这名翰林学士来到福州后,通过走访福州本地人陈延郊,从而获知了义存禅师之实况,于是这名翰林学士回去后便据实上奏。

    李儇得知自己的地盘上有义存禅师这种高人,不由得非常高兴,立即敕与义存禅师“真觉大师”之号,同时敕与义存禅师一件代表着僧人最高荣誉的紫衣袈裟。

    公元889年,六十八岁的义存禅师在雪峰山之陈洋提前为自己选定墓塔地址,并且自己给自己写好了塔铭并序。

    序曰:夫从缘有者,始终而成坏。非从缘得者,历劫而常坚。坚之则在,坏之则捐。虽然离散未至,何妨预置者哉。所以迭石结室,剪木成函,搬土积块为龛。诸事已备,头南脚北,横山而卧,惟愿至时。同道者莫违我意,知心者不易我志。深嘱再嘱,幸勉励焉。纵然它日邪造显扬,岂如当今正眼密弘。善思之,审思之。

    铭曰:兄弟横十字,同心着一仪。土主曰松山,卵塔号难提。更有胡家曲,汝等切须知。我唱泥牛吼,汝和木马嘶。但看五六月,冰片满长街。薪尽火灭后,密室烂如泥。

    唐末自黄巢起义后,各地的地方军阀大都拥兵自重且相互攻伐不断。义存禅师虽是个出家之人,但是对于时局还是有相当的敏感性的。

    公元891年,预知本地将有血雨腥风的义存禅师离开福州,前往浙江台州、宁波、杭州以及和浙江接壤的江苏地界游历。

    也就在这年,时任福建观察使的陈岩病重,随即派人给时任泉州刺史的王潮送信,叫王潮赶紧来福州,自己准备把福建的军政大权交给他。

    可惜到了公元892年正月,王潮还没来得及赶到福州,陈岩就病死了。

    而陈岩妻弟护军都将范晖在陈岩去世后不仅立即执掌了兵权,自称留后,而且陈兵列阵,抗拒王潮进入福州接管军政大权。

    公元893年,王潮命令自己的堂弟王彦复和三弟王审知带兵攻打范晖。经过一年多艰苦的作战,最终福州被王氏兄弟攻占,并且没用多久,王氏兄弟就控制住了福建全境,并且成为五代十国之闽国的奠基者。

    王潮王审知兄弟虽然是地方大员,不过他们同时也是佛学爱好者。所以,当王潮王审知兄弟成为福建的实际控制者后,一来为了稳定人心,二来也是为了学习佛法,所以他们非常希望福建佛教界的头号人物义存禅师能回来弘法。

    公元894年,在外游历了数年的义存禅师回到福州后,立即受到了王氏兄弟的热情接待,王潮作为一把手,对义存禅师更是礼敬有加。

    义存禅师回到雪峰寺后,因为寺院常住僧众太多,再加上还有很多江湖中人前来参访,所以雪峰寺就人满为患了。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义存禅师便把雪峰寺迁建于不远处的陈洋,也就是义存禅师自己提前建造好的墓塔所在地。

    公元897年,王潮去世,王审知接任掌管军政大事。王审知接任后,对义存禅师之尊崇更胜王潮。他不但出钱出物出人大力为义存禅师增设法堂回廊佛像钟鼓等,使得雪峰寺成为了南方第一丛林,并且还两次迎请义存禅师和师备禅师来到自己的府邸为自己说法。

    公元898年,王审知迎请义存禅师来到自己的府邸说法。

    王审知问道:“拟欲盖一所佛殿去时如何?”

    义存禅师道:“大王何不盖一所空王殿。”

    王审知马上逼拶道:“请师样子。”

    义存禅师马上展开两手示之。

    既是空王,岂有样子?不过,只要是殿,就一定有样子。那么,空王殿是什么样子呢,你说出来,我好给你建造啊。

    义存禅师展开两手。

    展开两手,看似空空如也。不过,若认为此处空空如也,却又不是了,因为空王殿分明在义存禅师展开之双手中巍然屹立也。

    展开两手,你若起心思量,同样无你着力处。

    对于这个公案,义存禅师的弟子云门文偃禅师评唱道:“一举四十九。”

    南宋即庵慈觉禅师评唱道:“空王殿样子,雪峰展两手。添得韶阳老,一举四十九。总是面南看北斗。”

    宋末环溪惟一禅师作偈评唱道:

    真觉祖师展两手,云门一举四十九。

    空王殿已峭巍巍,千古万古犹仍旧。

    义存禅师在生命的最后时期,一个寺里的僧人前来参问。

    这个僧人问道:“请问师父,临济四喝意旨如何?”

    临济四喝者,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竿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用也。

    义存禅师道:“我当初行脚时便过河北,已值临济大师迁化,不得见他,所以至今不知。你要理会四喝意旨,可往见他直下儿孙。”

    这个僧人听义存禅师如此一说,便来到河南汝州市参访临济宗第三代掌门南院慧颙禅师。

    见面后,慧颙禅师问道:“你从哪里来的啊?”

    这个僧人道:“我从雪峰寺来的。”

    慧颙禅师道:“义存禅师有何言句?”

    这个僧人于是就把自己和义存禅师上述之对话告诉了慧颙禅师。

    慧颙禅师听后,立即对着雪峰寺方向给义存禅师跪拜作礼道:“天下古佛。”

    义存禅师不仅是在当时,即便在中国禅宗史上,也是最为顶尖的大师之一。在义存禅师生命的最后时期,赵州从谂、夹山善会、石霜庆诸、仰山慧寂、香严智闲、岩头全奯、兴化存奖、曹山本寂、云居道膺这些和义存禅师在同时期弘法,且在江湖中纵横一时的高手们已经先后去世了,说义存禅师在当时的禅宗江湖中一枝独秀,既是真实语,也是恰当语。

    可是当有人来问临济四喝时,义存禅师却说自己没有机会参访临济义玄禅师,所以不知临济四喝意旨,从而叫僧人去参访临济义玄的门人,因为只有他们才最清楚临济宗的旨意。

    可是,所谓一理通百理融,难道义存禅师真的不知道临济四喝意旨吗?难道义存禅师就不能对这个僧人开示一二吗?

    其实这个问题比较好理解。比如少林派掌门是天下第一高手,你要是去问他如何修炼才能成为武林高手,他一定可以为你说上一大堆武学道理出来。可是你一旦问武当拳要义是什么?纵使少林掌门有所耳闻,他也知道这个问题自己是不如武当派掌门说得更详细到位的。所以,这种问题,你还是亲自到武当山问问他们的人去吧。

    所以,如果有人问义存禅师如何是祖师西来意之类的问题,义存禅师一定有招数施展出来的。可是你问临济四喝这种临济宗的法门,自然临济宗的那些嫡系传人会更有心得体会,给人开示的话语也更能让人悟入。

    义存禅师不倚老卖老,不仗势自己是江湖第一高手而可以随便开示,并且指示僧人去参问临济传人,这种高风亮节,自然就获得了南院慧颙的真心礼拜。须知,当时的南院慧颙不论是江湖声望还是弘法声势,都是和义存禅师差之甚远的。

    所以,现代有些法师在名片上赫然同时写着禅宗五家之两家三家甚至四家之多少代传人,实在让人瞠目结舌。

    须知,现在能真实传授一家禅法之禅师已经是少之又少了,更遑论能同时传授两家三家,乃至于四家五家之禅法了。所以,他们的名片,确实就是张名片而已,这些宗门的禅法,他们要同时传承和传授,实在是不可能的事情。


    公元900年,唐昭宗李晔下旨,把雪峰寺改为应天广福寺。

    公元901年,义存禅师把寺院规矩以及从主持到僧众都要遵守的僧行规制写好后,公告于众,要求所有人都必须遵守执行。

    公元905年,因为寺院参学人众,义存禅师便想在旁边的松山另外建立寺院安置僧众,于是义存禅师便来到松山查看建寺之地。

    不过经过义存禅师的实地考察,适合建造寺院的地基已经属于一个女尼所有了。

    于是义存禅师便找到这个女尼,请求女尼把那块地基给他。

    看到有同行来“抢”自己的地盘,这个女尼自然不肯。

    义存禅师和女尼就寺基一事没有谈拢,既然嘴巴上分不出胜负出来,那就只有在佛门修行功夫上一较高低了。

    于是义存禅师和这个女尼约定,两人同时禅定七天,在这七天中谁先开眼出定,谁就算输。

    约定好后,义存禅师和这个女尼立即闭眼进入禅定中。

    不过到了第六天,这个女尼终于忍不住先开眼出定。如此的话,她就算输了,而义存禅师也就当仁不让的赢得了她的那块地基。

    王审知得知义存禅师要新建寺院后,立即拿出大量的钱物来帮助义存禅师建造枯木庵,并且派出上万工人来到这里建造了一个特大的放生池。

    从古至今,只要有钱有人,什么建筑都会很快的就修造好的。

    枯木庵建好后,义存禅师常常在庵中坐禅。

    不过,山中的寺院也好居民也好,有两样事情常常让他们头痛不已,一个是山中常有虎狼出没,第二就是常有麻雀啄食庄稼。

    义存禅师所在的枯木庵也不例外。

    这一天,义存禅师又看到麻雀前来啄食磨坊旁边晒的麦子,于是立即找来纸,亲自在上面写道:“庵前永日无狼虎,磨下终年绝雀儿。”

    随即义存禅师派人把这些字刻在石碑上并且放置于磨坊前。

    说来也怪,当这块石碑在磨坊前放好后,这里从此后就再也没有虎狼和麻雀的身影了。

    公元907年,自知不久于人世的义存禅师自己给自己画了墓塔样子,然后派人给王审知送去。

    王审知得到墓塔图后,立即派人前往江西瑞迹山采集石材,然后在雪峰山之陈洋为义存禅师建造墓塔并真堂三间,并且还专门为义存禅师建造了安置圆寂后真身的石龛。

    公元908年三月,一向身体很好的义存禅师忽地生病了。王审知听说后,赶紧派出医生前来给义存禅师看病。医生来后,义存禅师对他道:“吾非疾也。”并且拒绝服用医生开的药物。

    到了四月二十八日,义存禅师把弟子们都召集拢来道:“泡幻缘生,去来不定。吾仅四十年来,未尝不苦口相劝。近日佛法澹薄,唯于世谛殷勤。至于信施檀越,师僧和尚,百年终殁,无善报恩。世理既不相应,亦合有少分省察。吾若四大离散之日,先已有木函石龛,并依旧志安排,毋违我意。若有披麻下泪者,非我眷属。”

    到了五月二日,义存禅师亲自给王审知写了 告别,然后出去游玩了一天。

    到了傍晚,义存禅师回来后,便立即沐浴更衣。到了半夜,义存禅师在禅床上右胁而卧,并且就在此卧中圆寂了,享年八十七岁。

    王审知得知义存禅师圆寂后,不由得泪流满面伤心不已,随后王审知便委派自己的儿子王延禀来到寺中祭奠义存禅师。

    义存禅师圆寂的消息传出后,福建各地前来吊唁的僧众多达五千余人。

    五月十五日,弟子们把义存禅师全身放入石龛中,然后安置于墓塔内。

    义存禅师从公元870年进入雪峰山弘法至公元908年圆寂,他在雪峰山弘法三十九年。

    义存禅师在地方一把手的大力支持下,不仅使得雪峰寺规模庞大,成为了南方第一丛林。更是在雪峰山说法如云,声势浩大。寺院僧众常年达至一千五百人之多,并且其法嗣也是非常多的。依据《景德传灯录》之记载,义存禅师有法嗣五十六人,其中四十五人有机缘语录记载。其中的藻先古佛、长庆慧棱、鼓山神晏、保福从展、镜清道怤、长生皎然、鹅湖智孚、翠岩令参、云盖归本、太原孚上座、安国弘韬、惟劲宝闻、金轮可观等等都是当时江湖中之知名人物。

    而玄沙师备和云门文偃更是高手中之高手,玄沙师备之徒孙文益禅师开创了法眼宗,而文偃禅师则自创了云门宗。

    所以,义存禅师不仅是云门宗和法眼宗之奠基者,更是形成了庞大的雪峰禅系。而且雪峰禅系在相当长的时间内,都是牢牢的占据了禅宗江湖之半壁江山的。

    义存禅师禅宗功夫之高弘法声势之大嗣法弟子之盛,在中国禅宗史上,只有马祖道一、百丈怀海、沩山灵祐、云门文偃、圆悟克勤和大慧宗杲可以和他相提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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