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火红如血，余晖映照土墙，激荡起灰尘漂浮，粗糙的秸秆和泥土混杂带着余温，苍老的手指抚摸过斑驳的墙皮，颤抖着，带着执拗的坚定，在凹凸不平中尝试寻找，一厘厘，一寸寸，摩挲摸索…… 怎奈何，岁月沧桑，有情更无情，留不住年少的誓言，参不透永恒的真义，一瓦一片都经不过时间的打磨，儿时歪歪扭扭的笔画如清风吹过。 似枯槁般的指缝间流淌下等待半个世纪的思念。眼泪无声，却似沉钟，一滴滴，一串串，带不走惆怅让思念更甚至。过往岁月不再，唯残垣断壁，诉说着小小的故事，小小的誓言。 承诺犹在，然人枉矣。 小玲的出生寄托了全家人的期盼和骄傲，却在落地那一刻变成了全家人的噩梦和鄙夷。爷爷在看见婴儿的那一刻，决绝地离开，奶奶戳着女人脑门数落，无论多么阴损的脏话都消磨不去她心中的恨意。 男人欲言又止，却终是不敢忤逆母亲，毕竟，他做了令家庭蒙羞的事。奶奶骂累了，给女人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的走了。红色带着污垢的的确良布帘子，隔绝了这个家庭所有的快乐和希冀。 小玲被放在墙角，声嘶力竭地哭，母亲绝望地瞧着蹲在门口的男人，他一根根地抽烟，到满地都是烟蒂时，才猛然站起，快步走向啼哭的婴孩，抱起，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 小玲的四个姐姐守在门口不敢言语。 妻子跌下床，抱住丈夫的腿，没有尊严地恳求，丈夫心痛却也下定决心，他们没有力气和脸面再抚养一个女儿，他一辈子的最大愿望已经从挣钱离开这个贫穷的村庄转变成一生必须有一个儿子。 他推开妻子，四双惊恐的眼睛瞧着这个熟悉却又陌生的父亲，男人一怔，眼眶忽然酸涩，都是女儿，他是不是做了不公平的抉择？女婴突然的啼哭像是一计警钟敲在了男人的心头，他心下一横，飞快跑了出去。几个孩子像木鸡般，盯着扑倒在地的母亲，自卑和随时会逼迫离开家庭的恐惧使她们连过去搀扶自己母亲的勇气都没有了。 小玲长到四岁已经开始为家里帮衬着干家务，营养不良造成她的个头比同龄人矮小，她端着板凳放在脚下，努力踮脚去拿挂在墙上篮筐里的馒头，爷爷生病了，她要将容易消化的白面馒头掰开放在粥里喂给爷爷吃。 瘦黑的小手，努力向上够，指尖恰恰从篮子底端扫过，只能惊动篮子微微晃动。她跳下来，又寻了一把板凳，她竭力站稳，腿却还是一直打颤，她半蹲下稳重身体复又站起，这次她的手已经可以摸到篮筐，一喜，她将小手伸进筐里去摸馒头，却不想板凳不稳，小玲晃了几晃，重重落下来，头磕在地上登时眼冒金星，馒头滚落出去。 一双白色球鞋闯入视线，她仰头去看，一个白净的男孩好奇地俯视她。她慌忙坐起，他径直走里屋，身后跟着一个陌生男人。 这是男孩与小玲的初见，难堪的羁绊。 晚饭奶奶拿出了白面馒头和一盒金属盒方盒子，是肉罐头，祁征回的爸爸寄过来的。男孩皱着眉头不动，陌生男人见状将馒头皮剥掉，又掰开一条缝塞进去一块肉罐头。 小玲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盒罐头，红彤彤的肉块散发着浓郁诱人的肉香，忍不住咽了口水。奶奶在桌下踢她的腿，她一惊，赶紧低头啃馒头。 男人想分给小玲一些罐头，却因着老两口都没吃却给了祁征回，自己没什么立场去做一盒罐头的主。 这顿饭，小玲知道了男孩叫祁征回，爷爷在年轻时候救过一名战士的儿子。祁征回的父母执行特殊任务牺牲，弥留之际托付战友将孩子送到这个贫穷的小乡村。 晚饭后，男人走了，留下男孩祁征回。祁征回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脊背僵直，嘴唇紧抿，爷爷夸真是个坚强的男孩子，可小玲却看见他偷偷抹眼泪。 这，是小玲第一次看祁征回哭。 家里只有一个土炕，之前老两口与小玲同住，现在多了祁征回，被子明显不够用，奶奶将小玲那的被子给了祁征回，自己与小玲一个被窝。
山里的夏季，被子起的作用很大。第一个晚上祁征回没睡着，被子散发出的霉味，让他觉得头晕脑胀，他一脚踹开，不一会又浑身发冷，蜷着身子又将被子拉了回来。睡意渐袭，却又被重物压醒，发现是小玲的腿搭在自己身上。 祁征回气结，一把扔开那腿。小玲哼唧一声转过身去。 晚上睡不好，白天就没有精神，可祁征回没有机会补觉，小玲要收拾屋子，喂鸡做饭，各种叮叮当当的响声吵得他心烦，他跑过去质问小玲能不能轻点。 小玲一脸懵，小心翼翼地砍了下木头，转头看祁征回，这种音量能不能接受？ 祁征回看着那黑黝黝的脸上眼珠子却老大就来气，白了一眼，去了里屋。 刚要躺下，又是咚咚咚的声音，他推开窗户大喊。 小玲停下手里动作，摸了把额头的汗，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又错了。 如此的日子过了一个礼拜，祁征回才安静了许多。 爷爷病好后，小玲要开始学做饭，饭菜难吃地让祁征回几近崩溃，又是一场大闹。 小玲懵懂大眼像看耍猴的。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祁征回又老实了一些。
男人每月都会来看祁征回，带很多用品和食物，却从未提起接回祁征回，最近的一次祁征回在男人离开时追了出去，表达了想要离开的想法，却被男人拒绝，他说这是祁征回父亲的意思，只有到了十四岁祁征回才有回去的资格。 男人走后，祁征回绝食了三天。 善良的小玲，听着炕上抱着肚子哼哼唧唧的男孩，像烙饼一样，决定给他起锅做饭。 祁征回阴沉着脸，鬼魂似的飘过来，小玲被吓一跳，忘了手中柴火棍，火星子掉下来恰巧落在了他手臂上，祁征回被烫的跳起来，脚下不稳踩到棍子上，又被绊摔，仰头躺在地上。 小玲不知所措。祁征回抬眼，这情景貌似有些熟悉，他想起与她第一见面，面上一紧，赶紧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将绊倒他的那根棍子狠狠踢飞出去，哼了声进了屋子。 如此过去一段时间，祁征回远庖厨。 小玲与祁征回的关系得到质的飞跃是在一年后。 村子里的小学只有两名教师，上午一到三年级学生在同一间教室同时上课，下午四五六年级学生如此。 祁征回是城里来的孩子，事多，嫌东嫌西的样子很招人讨厌，于是便被村里的孩子堵在了小土坡。在欲“行凶”前被准备旁听的小玲撞见，“英勇”的小玲用木棍子打跑了“歹徒”，却也被打破了额头。 汩汩的鲜血吓坏了祁征回，一直长在蜜罐里的男孩，第一次感受到被保护居然如此沉重却又不甘。 小玲额头的伤好了，却留下了很长的疤。 祁征回的内疚成就了小玲，小玲有了形影不离的“尾巴”，美其名曰的“保护神”。
田埂里，山坡山，溪流中，树荫下，两个天真纯洁的孩子，留下了所有的美好。 十四岁那年，男人如约来接祁征回，祁征回不舍，但更想离开，他拉着她的手，跑到房屋后，在土坯墙上留下三个字“等着我。” 他说，我一定回来找你。 岁月如歌，时光如流。 她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了十年又十年，她傻傻地，只能傻傻地等，因为他许诺让她等，她不敢离开，终身未嫁！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