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
第18回,《皇恩重元妃省父母,天伦乐宝玉呈才藻》,元妃游幸大观园,诸姐妹和宝玉奉旨题咏完毕,元妃亲点了四出戏。第二出《乞巧》,脂评,在“《长生殿》中,伏元妃之死。”
虢国夫人承主恩,平明骑马入宫门。却嫌脂粉污颜色,淡扫蛾眉朝至尊。——唐·张祜《集灵台二首·其二 》
却说这《长生殿》,写的是玄宗贪看虢国夫人的清雅淡妆,又私下召约旧日宠爱的梅妃,引起杨妃的泼天醋意。玄宗一气之下,将杨妃送回娘家。
本可自由寻欢的玄宗,却在杨妃走后,朝思暮想、茶饭不思。杨妃剪下青丝,托高力士带给玄宗,两人和好如初。
七夕之夜,长生殿内,二人对着牛郎织女双星共同盟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安史之乱后,马嵬兵变,杨妃自尽。
织女原谅了死去的杨妃,认为她“既悔前非,诸愆可释”,又见玄宗日夜思慕追怀,便成全他们做了月宫里的神仙眷侣。
据脂评来看,元妃像杨妃一样死于非命。省亲之夜,元妃品赏戏文,却不知,闹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各自皆是戏中人。人生如戏,戏如人生,令人怅惘。
二、白首双星证麟麟,织女牛郎会七夕
再说第三十一回的回目,《撕扇子作千金一笑,因麒麟伏白首双星》。“双星”,说的正是牛郎织女二星。
据《述异记》所言,河东织女,本为天帝之女,勤于织作,无暇他顾,天帝将她嫁给河西的牵牛星。二人伉俪情深,织女留恋夫君,废弃了纺织之事,天帝不满,责令织女返回河东。从此一在河西,一在河东,“一年一度相会”。
在此后的版本里,牛郎只是一位凡人,织女成了天帝的外孙女,也就是天孙。王母娘娘划银河为界,牛郎织女天各一方。喜鹊同情二人,每逢七夕,便搭桥让他们夫妇团圆。更有董永七仙女故事杂糅其中,情节日趋丰富,传布颇为久远。
第四十回,《史太君两宴大观园,金鸳鸯三宣牙牌令》,鸳鸯行令,薛姨妈应口答出“织女牛郎会七夕”。可见,即使是不通文墨的薛姨妈,也很熟悉织女牛郎故事。
织女牛郎两地相隔,七夕方得一会。这“白首”二字,一说是白头偕老长相伴,一说是恩爱情侣不到头。
第一层,“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脂评,湘云后来遇见若兰,厮配得如意郎君,以为终生有靠。不想这人英年早逝,湘云年轻守寡。
第二层,白首双星。暗指湘云和宝玉因麒麟而结缘,最后厮守终身。
第三层,隔窗有耳。这黛玉一心在这宝玉身上,担心宝玉湘云二人因这麒麟生出故事来,不顾天热身弱,特特赶来,无意听到宝玉知己之论,心下悲喜交加。既忧“金玉之论”,担心宝钗夺爱;又愁气弱血亏,害怕薄命短寿。这对知心之人,注定了不能白头偕老,令人悲悼伤感。
第四层,金玉良缘。宝玉念念不忘林妹妹,最后遁入空门,宝钗只得着宝二奶奶的虚名。
或许,《红楼》就是要告诉我们,结果并不重要,不过是痴梦一场。好便是了,了便是好。坏和好之间,不过隔着执着二字罢了。
三、七夕巧姐巧遇恩,芙蓉女儿巧遭怨
前面提到,元妃点了一出《乞巧》,事实上,七夕节又称乞巧节,女孩子们在这一天乞巧、斗巧。巧姐生在七夕,刘姥姥给她取了个名字,就叫巧姐。
七月初七是单月单日,并不吉利。正如凤姐说的,“正是养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
一来,七月是鬼月。传说从七月初一七月三十,鬼门大开。七月十五是中元节,又称鬼节,各家要祭拜祖先。
二来,丧事讲“烧七”。从死者去世算起,每七天一祭,分别称为“头七”、“二七”、“三七”、“四七”、“五七”、“六七”、“末七”。据说,人有七魄,人死之后,七天去一魄,所以要经过七七四十九天。
秦可卿丧事,停灵七七四十九日,请一百零八众僧人超度亡魂,又请九十九位全真道士解冤洗业。
三来,牛郎织女天各一方。虽说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但总不如朝朝暮暮常伴左右。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偶因济村妇,巧得遇恩人。
从第五回的判词上看,这巧姐因为母亲的一点慈心,被这刘氏救了下来,果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都从这‘巧’字儿来”。
同样与巧结缘的晴雯,可就没有巧姐的好运气。她虽生得好模样,口齿爽利干脆,女红技压众人,又深得贾母喜欢。只可惜蛾眉从来遭人嫉,她被平白赶出怡红院,急病交加,竟断送了小命。
宝玉闻听晴雯做了芙蓉神,亲做一篇诔文。思及勇晴雯病补孔雀裘,宝玉写道:“楼空鳷雀,徒悬七夕之针;带断鸳鸯,谁续五丝之缕。”《红楼梦》里并没有正面描写过七夕过节的场景,从这诔文里依稀看到了女孩子七夕穿针的画面。
在汉代,少女们每逢七夕之夜,便群集于开襟楼上。她们就着朦胧的月色,手拿五色丝线,接连穿过一顺排列的七孔针,看谁更加眼明手快。
对月穿针之后,女孩们还要摆好瓜果祭拜“织女”,祈求织女让自己变得心灵手巧。如果有蜘蛛在瓜果上结网,就意味着织女答应了姑娘的祈祷。也有的地方,直接捉来小蜘蛛,放在密闭的小盒里,如果结出圆满端正的珠丝,就叫“得巧”。还有一种习俗叫“丢针”,将绣花针轻轻地丢在装水的碗里,针若浮出水面,便称“大吉”。
除了乞巧斗巧,汉朝还有七夕登楼晒衣的民俗,魏晋时代便演变为炫富斗富的恶俗。竹林七贤之一的阮咸,厌弃这种“纱罗锦绮”的比拼,索性用竹竿挑了一条大裤衩,大晒特晒起来,号称“不能免俗”。
一般的读书人,既没财力晒些绫罗绸缎,又没阮咸的胆量剑走偏锋,只能晒书晒学问。偏有郝隆这个不合时宜的家伙,特地晾晒他的大肚腹,却美其名曰在晒书,显然是嘲笑别人有书不看书、看书不懂书,只会人云亦云、空晒其书。
有唐以来,女子们在七夕之夜,登高楼,设筵会,“饘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大牙,且拜且祈”。柳宗元虽是男子,看着眼馋,嫌自己笨嘴拙舌,跟着一起“乞巧”、乞颜值、乞仕途平顺,结果在梦中被织女派来的天使一顿好骂,认为他是自作自受、一派胡言,详见他的《乞巧文》。
宋朝称七夕为“女儿节”,妇女们除了乞巧,还会用巾帕蒙面,默祷终身大事。男子们也不肯闲着,既然织女不肯护佑男子,他们就请出了生于七夕的“魁星”。七夕这天,女子拜织女,祷告心灵手巧;男子拜魁星,祈求科场得意。
妇有四德,德言容功。七夕节里,少女们比拼的就是妇功,也就是女红,通俗点讲,就是针线活。
第四十二回,宝钗曾经功诫黛玉说,“咱们女孩儿家不认字的倒好……至于你我,只该做些针线纺绩的事才是”。古代重男轻女,女子无才便是德,书可以不读少读,女红却是必备技能。
抚今追昔,女性终于可以随意看书和自由恋爱了,不用和别人死磕女红,喜欢的另说。朋友圈里,美女们大大方方地晒美衣、晒好书、晒美食、晒恩爱、晒七夕礼物。每一个七夕,每一个当下,都是最好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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