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第二周的周二上午接待的一个节食减肥的案例让我很震撼。该来访者(以下简称小云)是由班主任推荐,家长周一和我电话沟通后,约定第二天即周二上午9:00带孩子来咨询室找我,咨询的目的主要是让我评估孩子当前的身心状况是否适合离开厦门去上海读国际学校。
首先我搜集小云的基本信息,从新生档案中发现小云在初一写的一份自我概述,讲到家庭情况,特别提到父母偏爱妹妹,以及她被父母打的记忆很深刻。我和班主任进行核实确认。班主任是一个很感性的语文女教师,工作15年了,对学生也很走心。据班主任所了解实际上这孩子被父母打得少,但她与父母关系很不好,父母对他很冷漠,亲子沟通很少,因此一打就被孩子记住。班主任描述小云初一刚进来给她留下的印象是很漂亮、很白,个子很高,并很有礼貌的一个女孩,初一的表现一直很好,成绩优异,考过前50名(整个年段约800人),语文一般是120以上。可上学期期末,小云通过节食两个月由,枯瘦如柴,因为营养不良又过度用脑和运动导致脑积水,神情恍惚,成绩也跟着一落千丈,跌到年段倒数一百名内,语文也只考24分(总分150分)。这个结果对小云是致命打击,因此这学期就不愿意再回到学校来正常上课。
从班主任那还了解到小云的家庭很奇葩,特别是爸爸和奶奶。爸爸是一个自命不凡的人,从来不肯听人说话,习惯独断专行。老师去家里家访,爸爸自己滔滔不绝讲一个多小时,老师一句话都插不上。奶奶也是大学毕业,但信佛,整天带孩子去求神拜佛。妈妈主外,经营公司,女强人一个,却是全家唯一能沟通的人。事实上之前都是爸爸在管孩子,奶奶照顾孩子的生活,直到孩子减肥出问题妈妈才开始接手孩子的事。用孩子的话说,妈妈外表虽然强大,内心却很脆弱,妈妈自己都有心理问题。妈妈一直以来是无法接受孩子的问题,无论是身体上或心理上的问题,她都选择忽视,假装看不到问题。
周二母女九点俩准时到咨询室,征求双方意愿后,母亲希望我能单独和孩子先沟通。小云给我第一印象是个子非常高挑,我问她具体身高是多少,她说175cm,初二才14岁就这么高,我还真不多见。我原来想象她应该是很胖的才需要去减肥,她自己说原来体重是120斤,她通过两个月的节食和运动,硬生生地给减了30斤,减到90斤。她叙说自己那两个月痛苦的减肥历程,人难受时甚至想到死,但她硬是咬牙挺过来,在极度饿的情况下仍逼自己忘我的学习,逼自己跑步,同学看到她的两条腿怎么突然变得那么粗,她才注意到腿已严重浮肿,还有跑步跑到脚趾头都流血,血浸透半只袜子,而她全然没有知觉。奶奶觉得她盲目减肥应是中邪了,于是就带她去庙里拜拜,当她跪拜佛像时,她能清晰听到佛祖发出声音叫她要吃饭,而她没听进去。从她减肥中我感受到她的非凡毅力,她也高度认同自己的意志力。问起是什么促使她去减肥,她说源于小学时被同学嘲笑胖,她说其实她一直以来都不算太胖,而脸会显得胖一点。而爸爸习惯性的否定、打压和抨击让她对自己缺乏一个清晰的自我意识。长得高在别人看来是一种优势,而爸爸会嫌弃她长得太高。爸爸也一直觉得她太胖,还骂她太笨,笨得和猪一样。她听了也不服气也很想证明自己不是这样,因此下定决心减肥。然而虽减肥成功,却导致身心完全跨了,结果上学期期末考自然而然就考砸了。她自己不能接受这个成绩,关键是爸爸觉得她完全没有希望了,因此提议让她去读国际学校。小云说她必须抓住这唯一的机会以证明她不甘堕落。她说经历减肥事后她发现没有什么痛苦是她所不能承受的。她面带微笑努力表现坚强的一面,说到这她苦笑一下,然后问我说“老师,你看我这不都是好好的!”我内心挺为她感到心疼的。我跟她打个比方比“人生就像一场马拉松,如果你身心健康,体能充沛,那你使劲往前冲,奔着更高更远的目标去发力是一件好事;而如果你不顾自己拖着病体依然想往前冲,你可想而知结果会怎样”。她沉默片刻后还是坚定告诉我,老师这是我最后唯一的机会,我爸觉得我没救了,而且这也是我离开那个让我窒息家庭的一个难得机会,我可以摆脱爸爸对我的禁锢。国际学校一天到晚都会把课程安排得满满的,我也不会有空余时间去想别的问题。一直以来我很孤单,从小到大都没有一个真心朋友,读小学时曾被同学欺负,求助妈妈,妈妈建议花点钱来搞定同学关系,我冷冷告诉妈妈,同学关系又不是生意场,可以用钱来解决。现在虽表面上和同学在一起玩,但纯属迎合她们,觉得自己和她们不在同一个频道,她们比自己幼稚多了。
整个咨询过程我就静静听小云诉说她的一切,看到她内心的痛苦挣扎企图摆脱那个让她窒息的家,渴望被父亲认可并忘我地拼搏。我帮她分析以她当前的身心状况如果去异地就学可能面临的一些问题和困难。她看到后果,依然表明坚决的态度还是要义无反顾去异地读书。眼前的她就像一辆刹车失灵却依然在高速路上运转的车。母亲表示无法和她沟通,希望老师能帮忙。最后征求母女意愿,陪伴她们完成一个母女合作沙盘。一开始女儿就摆上她向往的图书馆,并配了医生、警察和法院,还用一条宽大并波涛汹涌的的河流划出两块区域,母亲看到这条鸿沟觉得自己马上失去这个女儿,哽咽着边抽泣边努力在经营她心目中的一家人在一起生活温馨的画面。女儿搭了一座桥,但母亲在沙盘中拒绝和女儿互动,出现一分为二的明显区域。随之女儿把夸大的河流的宽度改成变成一条较窄的小溪,却把唯一可以连接两块区域的那座桥撤退,此时母亲完全崩溃,大哭起来,含着泪又把桥重新搭建起来。母女对立冲突的局面在最后沙盘分享中听到对方的心声,女儿对母亲的牵挂,母亲还是表达了对女儿的尊重和放飞,那一刻母女俩抱在一起并相互支持到对方。
为所当为,顺其自然做完这个案例我内心很平静,我深知小云的问题一直在那,可惜她和她家人选择的是忽视。小云告诉我,她不会再来学校,她准备在家复习英语,准备去国际学校的考试。她还是感谢心理老师今天的点拨。我最后再给她和她家长提一个建议,有空还是要多关照自己的心理,并祝愿小云未来的路能越走越好。去者不追,心理咨询师对来访者也应该本着一种顺其自然的态度。我对她的咨询也就此告一段落。
隔天中午我和同行一起吃饭,午饭前她接到一个沉重的电话。在饭桌上因还有其他人,她也没多说,平静地照常和我们吃饭。饭后我和她单独在一起交流时,她才说起刚接的那个电话是一个孩子自杀的消息,这个孩子的家长曾通过熟人找她咨询孩子的问题,虽她没有接见过孩子,但她凭专业判断这个孩子问题蛮严重,而且也出现抑郁症,她也建议家长及时带孩子去医院就医。可惜家长没重视,来访者没动力配合咨询,咨询师也是无能为力。当我听她说这事时,我更多是佩服,佩服她有一颗强大的内心,这也是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专业心理素质。从事心理咨询这行业,难免会碰到这样的案例,而且有些结果不是我们能控制,我们只能做我们能做的那部分,尽力而为,然后也得学会放下,不去追究。
而小云的班主任事后我聊起这个孩子,她还是为孩子的问题和家庭感到痛心。班主任是个率直却感性的语文老师,也是一个心理学爱好者,能深刻看到学生存在的心理问题,平时也喜欢和我沟通学生的心理问题。班主任说她从初一孩子的日记当中可以看得出来小云好得很假,很不正常,是一种伪装的好,可以感觉到她心里面是不快乐的,抑郁的。以前小云一有不舒服就会跑到办公室找班主任发泄,一般是没说几句就开始哭。班主任明显感受到孩子出现抑郁心理,也反馈给家长,希望家长能关注,并呼吁家长带孩子接受心理咨询,以及后来小云节食过程中出现更严重的幻觉,说话开始颠三倒四、神神鬼鬼,都快有精神症状,建议家长带孩子去正规医院就诊,均被忽视。在和孩子接触过程中,班主任自己的情绪会被影响,跟着心烦意乱,每次安慰完孩子班主任觉得自己都要被榨干了,有种爱莫能助的感觉,眼睁睁看着她沉下去,用班主任的话是可以理解那种医生抢救不过来的心情,觉得自己力量太小了。班主任觉得自己也跟着孩子陷进去而无法自拔。说到最后,班主任跟我说她自己觉得一直很压抑,小云的事情让她彻底崩溃,她自己本身也需要找我咨询。
我看到班主任的那份深深责任感也能理解她的心情。回想自己在从事心理咨询前接受的专业培训,有一部分就谈到心理咨询师的自我调适部分。做为有助人情怀的咨询师,经常面对的都是各种问题来访者以及还要接受很多情感垃圾。我记得当时有个前辈就告诫我六个字“不在乎、无所谓”,学会拿得起,放得下。我慢慢体会,发现自己不会再对所经历的个案念念不忘或为之困扰。以及甚至出现面临心理危机学生也能淡定处理。每年都会碰到好几个要自杀的学生,也是从最初的忐忑不安到后来的按流程来进行危机干预。我的同事们每次只要一听到某某学生要自杀之类,就会为之触动。特别是学生的科任和班主任,就坐立不安,心神不宁。我的同事会好奇我怎么能修炼到这么淡定临危不乱,我打个比方,好比一个医生如果见到血就害怕还怎么拿手术刀?心理咨询师就像一面镜子,只有你放下内心的恐惧,战胜自己,不断成长,才能做到无为而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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