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三江,穿过另一个可能有美妙风景的地方——靖州苗族侗族自治县(那可能又是另一个故事了),一路驶向与广西接壤的湖南,我们即将探访的这座城市,是在中国近现代抗战史上拥有响当当名气的,芷江。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们此行已然进入湖南,离此次的初衷广西纪行似乎有些许偏差,但如果不把这里的所见所思写出来,我又觉得仿佛有点对不起罗先生,关于抗战那段烽火岁月的追溯和探寻,他倾注的精力良多,随便起个话头他都能滔滔不绝地向纵深发展,还搜罗了五花八门的正史野史供我参考,可惜,肚里乾坤要转为文字共享,还是要有点技术含量的哟,呵呵,只能派我上了。
出乎意料,迎接我们的,是芷江城一场劈头盖脸的冰雹。这座与贵州接壤的湖南小城,气候温和,四季分明,下冰雹的时日着实不多,这座有个性的城市,扎扎实实给了我们一个下马威!
在路边躲避的当口,我们却在一个小饭馆儿里意外邂逅了当地名菜——芷江鸭。
当色泽红亮、甘香扑鼻的佳肴端上桌的时候,不止我们食指大动,小狗娃娃更是无法抑制它躁动急切的心,嘴里哼哼着一次次作势往桌上扑,大眼睛里凝结的满是期盼和祈求,铁石心肠的老妈毫不手软地数出几颗狗粮,娃娃默默地蹲到一旁,无奈地咽下它的口粮,落寞的小身影看得我一阵酸楚。河东先生柳宗元有句话:“虽曰爱之,其实害之”,我们的佳肴对小狗来说不见得合适,很多时候,做事必须像老妈一样刚硬果决(我绝不承认这是间接拍马屁)。
一时饭毕,大家齐往芷江飞虎队纪念馆参观。还未进门,大家就被院坝里的巨大石碾子吸引住了目光,这看起来至少有好几吨重的东东,究竟是干什么的?
罗先生清了清嗓子,等到大家的目光都聚集到他身上,才得意地打开了话匣子,原来,这些石碾子,都是抗战时期扩建芷江机场时留下的重要纪念!
修机场,最重要的设备就是压路机,但当时的中国,根本没有这样的机械,只能使用人海战术,自制石头碾子来代替压路机。修建机场的石碾子最大的直径1.8米,重量在5吨以上。拉石碾子时,成百上千的民工在指挥人员的号令下,万众一心才能拉动那个5吨多重的庞然大物。如果这时遇到日军空袭,一览无遗的机场很难将民工们分散隐蔽,芷江机场就多次发生民工被炸死炸伤的惨况。但是,抢建芷江机场关乎国家命运,活着的人在埋葬了死去的人后,又套上绳索拉动石碾子继续未完的工程。
陈纳德将军在他的回忆录中,对中国老百姓拼死修筑机场的动人事迹,给予了很高的评价:“我们在华的百多个机场,都是千千万万的中国男人、女人和小孩流着汗血,辛苦地徒手筑成的……日军毁了一个机场,即有两个新的产生了。”
当时的芷江机场,在反法西斯战争中具有不可忽视的军事地位,成为盟军在东方的第二大军用机场,为抗日战争的最后胜利发挥了重大作用。除炸毁日军据点、机场,夺取华中地区制空权、空战歼敌外,芷江空军基地还担负着对日军粤汉、湘桂等铁路、公路运输线及长江、湘江等处水路运输线进行轰炸和封锁,切断日军后方补给的任务。从1938年9月到1945年底,先后有苏联志愿空军大队、中国、美国空军以及中美空军混合联队等空军部队驻扎在此地,尤其是1944年初至1945年间,芷江机场聚集的各类战机,最多时竟达300-400架!而飞虎队在中国抗战期间,共击落日机2600架,击沉或重创商船223万吨、军舰44艘,击毙日军官兵6万余名!
想不到这如斯小城,竟有着这样的丰功伟绩!我们默默瞻仰着已成为照片的历史,遥想着那段烽火岁月,那些远去的背影,内心唏嘘不已。
离开飞虎队纪念馆,我们来到了芷江受降旧址纪念馆。“八年烽火起卢沟,一纸降书出芷江”,在这里,给人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座“血”字形的牌坊,这里是中国的凯旋门!
曾看到听到很多芷江受降细节,侵略者在此低下了他们罪恶的头颅,我以为我会感到深深的喜悦,但当真正站在这座毫不起眼的双层木结构平房前,我的内心却充满了莫以名状的悲愤,虽然赢得了战争的最后胜利,但我们死难的3500万同胞,破败的山河国土,这笔账向谁去算!且不说我眼中热泪如何夺眶,胸中热血如何激荡,那一刻我终于深深理解了诗人艾青那著名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
初春的风拂过我的脸,硬硬地疼,我翻腾的心在走过芷江城这座著名的龙津风雨桥时慢慢平静下来。
在溪河上修建风雨桥是侗族区别于其他民族的一个显著特征。眼前这座气势巍峨的龙津风雨桥,由明代高僧宽云和尚募资捐建而成,历经沧桑400余年,为当今世界第一大风雨桥。
抗战初期,政府当局将龙津风雨桥上的廊、亭悉数撤除,改造成石墩木面公路桥。由于芷江机场是盟军的主要空军基地,龙津风雨桥就成了大西南主要军需供给线上的重要一环,成了日机的主要轰炸目标,最多的一天居然有27架日机轮番轰炸。可令人惊奇的是,龙津风雨桥在侵略者的炸弹面前始终刚强不屈,任凭日机怎样狂轰滥炸,它却安然横卧在舞水之上。
看着历经风雨却仍然屹立如初的巍巍风雨桥,我忽然有一丝恍惚:多年前的那个春天,沈从文先生从这里走下西官渡,去往京城求学;“湖南神童”熊希龄同样自此走出国门,学成归来报效祖国;我无数中华好男儿也是从这舞水河畔奔赴疆场,为民族兴亡而战……
离开芷江的那天,天气晴好,看着罗小弟闷闷不乐的样子,我有些诧异,因为年少的他们从来就对这些人文景观不耐烦,现在要返程,应该欢呼雀跃才是啊,问他缘由,那小子低着头:“中国居然有那么大,居然还有那么多我不知道的东西,我还真是没想到。”他抬起头直视我:“的确没想到。”
亲爱的孩子,身为一个中国人,你能意识到自己有多么幸运么?年少时或许并不以为然,甚至遗憾自己为什么不是个老外呢?可终有一日,祖国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和凝练厚重的历史积淀终会让浸淫其中的你找到无上的归属感,你会微笑:呵呵,我真庆幸,我是中国人。
返程路上,我无意中打开手机地图,惊奇地发现我们此行的路线居然是一个大写的“V”字,车子越向着家驶近,就越接近“V”的顶端,这是胜利的暗喻,还是光明的预示?
也许,二者兼有罢。
后记
回到原本的生活秩序,旅行带来的新奇感也在慢慢消弭,可有些记忆,留下了也就留下了,难以轻易抹去,碰到难题的时候,遇到挫折的时候,它会从你的脑海里跳出来,瞬间温暖你的心。记得大师莫泊桑说过:“生活永远不可能像你想象得那么好,但也不会像你想象得那么糟。有时,我们可能脆弱得一句话就泪流满面,有时,也发现自己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
旅行的意义,或者就是让你微笑着走你面前的路。
世界那么大,出去走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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