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记事(四)

作者: 那轮山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2-20 21:03 被阅读0次

    老宅院

            随着写的东西越来越多,心里翻涌的陈年旧事也一丝丝泛起,心里却也是多少有些忐忑起来,因为儿时的记忆已是很模糊了,好些事情作为一个小孩子在当时也没办法搞清楚来龙去脉的,就让我仍以当时一个十几岁孩子的视角记述那曾经的往事吧,即使我的记忆与事实的真相不符,但这个记忆已陪我走过了四十多年……

            自开始记事起,我家就住在村中央的一个大院里,大院方方正正,却是被住在其中的几家分割成一块块一条条,犬牙交错的相互交织在一起。

            正北方就是已经提过的本村一姓一户姓白的男人。由于年岁比较大,我们都叫他白爷爷。白爷爷本名白本善,人也确实善良,对人总是笑咪咪的,特别和善,从未见他与人有过争执。爱逗小孩子玩,尤其爱逗小弟。不叫他小二孩,又给起个外号扁(ban)鼻头,每次叫外号,小弟总气的鼻子一抽一抽越发扁了。许是祖上遗产,也许是他家打土豪分田地力度大,反正他一个人占据正北的高大瓦房足有三大间。由于人口少,显得空落落的。村里经常将上头来人的接待工作交给他,吃饭在他家,晚上走不了的也就住他家,反正他光棍一个,方便。而他家对于我更重要的意义却是每年腊月,因为腊月临近年关,照例是要杀猪宰羊的,而屠场就在我们院子里,开水煮肉等事情都是在他家的,一般别的小孩子看看热闹,而我和弟弟总能在晚上吃到一些肉,是做为邻居的白爷爷送的。在那个年代,每家每户能分到的很少一点,还要留到过年待客的。这也许是我至今念他好的原因之一吧。

            而我家房子在东北角上,与白爷爷家是相连的,却是只有一间。从结构、建材上看应该是一体的,许是从他家祖上买来的也不一定,却从未问过大人们。

            东边是本家的远支,是一排平房,原是弟兄两家,却在与我家相接处弄了一间小厨房,不知祖上是怎么谈妥的,足把我家采光的窗户堵了百分之八十。按现在的观念,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也许在那个大家都拮据的年代也不太注重这个。唯一的好处是便利了我们上他家房顶,从我家门口很容易上到那个较低的厨房,然后就能登上他家主屋。上去的目的,一是村里有办红白事时,房顶上可以俯看外面的大街。村里大些的活动都会在街上。或是看死了人的后代们谁哭的有技巧,委委婉婉的好听。谁没好好哭,干嚎,可能不孝。或者娶媳妇的那个公公大伯,怎么拼了命的逃跑却被抓回来背新媳妇等等,在房顶上都看的一清二楚。上他家房顶的第二个作用就是可以从房顶上摘到院子里两棵大枣树伸出的长枝上的红枣。当然得躲着白爷爷的监视,我们大多选择他睡午觉时。不过枣树伸到房顶上的枝条有限,很快也就沒什么可摘的了。

            西边靠南端的平房记忆中仿佛是奶奶家的,却不知如何在我长大些时又成了别人家的,也没问过大人。能清楚记忆时,已是一个好像叫桂花的女人居住,招的大约是上门女婿。她家房子往北是一小间只有一米见方的临时建筑,当过我家的厨房。幼时曾在里面翻出许多文革书本,什么批林批孔、打倒臭老九之类的,再大些去翻却没有了。再往北却是白爷爷的两间平房,大多时候却是个杂货屋。我们小孩子偶尔是会钻进去弄些装备的,因为那里有一辆白爷的旧自行车。从轮胎、铃铛、发条帽到链条,慢慢让我们捣鼓了个差不多。这些东西有的是弄来做一种装填火药发射火柴的自制手枪的,轮胎内胎是用来制弹弓的。再往里走与白爷主屋的夹缝中却又是我家一间一平米见房的厨房。从布局上可以想见我家居住条件的窘迫,这也是我家后来在村里咬牙第一个开始建新房的原因之一。

            院子南端的左边是不太复杂却看起来曾经也算上点档次的大门。也是这个大门和白爷家高大的主屋让我怀疑这个院子是不是曾经属于某个大户人家。在解放或文革这些天翻地复的变化中被我们这些草民住了进来。南边的正中及靠右却是一个垃圾堆和一个大厕所,如此重要的风水地段被个大茅坑占据也是个奇葩。

            院子的正中就是两棵高大的枣树。每年我们是会从绿枣一直惦记到红枣。绿时还好点,不怎么挖空心思。等到发红了,那是天天想上房顶或者干脆爬树的,但经常被白爷爷喊住。因此我们经常手里拿块石头背在身后,乘院里没人就扔向枣树打下几颗来,为的是速战速决不被抓住。而因为人小力气不足,没打到枣却飞出院子差点砸人也是有的。及至枣成熟要打枣的时候,一般是几个比我们大的孩子上去,比如小叔或邻家的那几个远亲。这时我们帮着捡枣倒是可以放开吃了。吃了人的自然手软,一定好好捡,犄角旮旯的都捡回来。垃圾堆不用说,就是南端厕所里只要沒掉坑里也保不准给拣了去,谁吃枣要不洗,没准是会有些佐料味的。

            在靠里面的那棵枣树下,地面是有些空的。早先不知下面有什么,在院子里玩时偶尔用长树枝之类的探探,或者丢些小石子下去,却是没探出什么结果。不知是谁在有一天说那下面是“六十花甲子”。真假不知道,倒是让我知道了个传说。说这个六十花甲子是古人觉得人一过六十就没用了,就被送到如地窖般的洞穴里。有儿女或者儿女孝顺的就送点饭,就可以多活些年头。如沒有子女或子女不孝就只有饿死。且说有一年有只老鼠成精,倒处祸害却没人能认出是什么动物,也拿它没办法。国王招榜多时而苦无良策。有家儿子在送饭时给老爷子说起这事,老爷子根据儿子描述的模样就告诉儿子那是老鼠成精,只需带猫去即可。果然,老鼠一见猫立马降服被吃。国王问起,儿子说是被关进六十花甲子的老父所教,国王乃叹:谁说老人没用了,废了花甲子吧。自此,老人们才不用被关进花甲子。故事真假难考,却引得年幼的我越发好奇。而据说院子里那个洞是可以一直通到官房庙旁的另一家张姓院子里的,这个也没人去考证。

            整个院子的格局就是个这样子,自需返回自家去说道说道了,可这能想起来的事和老宅院有关的也不是太多,因那时还是有些小的,及至大些就到新家了,再后就到外面上学了,就捡些零碎的记述吧。

            我家进门左手是灶台,因在冬天里跑到前面说过的厨房去做饭及至端饭来往实在是辛苦,也或者原本没有其他厨房时在此将就。这却是没问过父母,而我一直没弄明白那个灶台是怎样安到与白爷家相隔的墙里去,而没有洞穿过去。难不成隔墙有那么厚?

            右手自然是农村普遍都有的大土炕。土炕上铺席,席上应该是毡,毡上应该是些床单之类的也记不大清楚了,但最上面铺的油布我却是清晰记得。油布在那时的农村是很受欢迎的,用一种皮革制成,有二三公分厚。表面经过处理并绘制有各种吉祥的花鸟鱼虫等。油布不仅耐脏耐磨,在那个大家都没有其他装饰的年代,是很为家里增色的。而我之所以说它,不是因为小时候没少在上面撒尿拉巴巴,而是我小时曾经剪纸的时候,竟然连带将下面的油布一起含到了剪子里,狠劲的剪,剪不动就加劲再加,以致于使出全身的力气,剪过去了却也将油布剪了条大口子。奇怪我的脑子竟没想想,剪几张纸需要那么大劲?也可以看出这颗脑袋有时是当机了、不大灵光的。

            炕上的被褥之类的总是被妈妈拆洗收拾的干干净净。屋内靠东北与土炕相接的缝隙是几只瓮子。瓮子上面不记得是怎么装的隔板,隔板上放的是几支大瓦罐,被母亲擦试的锃明瓦亮的。这几件装置是我们全家的口粮库。大队分了口粮一般先在土上“炕”过,以去除水份保持干燥,然后就装入瓮里罐里,最后用牛皮纸、报纸或者年画封口以防虫,最后盖上瓮石板就OK了。

            而大队一年才给分的十几斤小麦是要被妈妈小心装进最上面最里面的那个罐子。只有过年或来重要客人才可能吃一点,其次就是过年时自家吃一点。自家吃白面一般是和玉米面、假豆腐面等搅和在一起的,蒸镘头时里面是玉米面外面披层白面外衣。在那个食物短缺的年代每家都是这样的。这种状况直到三中全会后包产到户,有了自家“小块地”也叫“自留地”才一天天好转。

            家里正北面是一条老式柜子,算是正儿八经的家具了。柜子呈黑色,上面有盖,靠顶的两侧配有内置式抽屉。更绝的是在其中一个抽屉的背后隐藏着一个二寸宽的小抽屉,算是秘密保险柜了。但自从某一天被我和弟弟发现后,就再也不是秘密了,隔三差五会去翻腾个遍。而弟兄俩最喜欢做的事就是钻到柜子里做迷藏。小弟一藏起来是轻易不肯出来的,即使你己经发现了他穿着衩衩裤的光屁股。柜子上方的墙上一般都是贴些年画的,小时也沒太注意,估计他老人家的像片是一定挂过的。

            屋子西面实在想不起来是如何布置的,现在推想,应该是缝纫机了。因妈妈是村里最好的裁缝,时长有人扯了布找妈妈帮着做衣服。越到年关越是忙碌,大多年三十都在熬夜,妈妈因此也是积攒了不少人情的。而我们兄弟俩得益于妈妈的手巧,从小到大不敢说衣着光鲜,却总是整洁干净、体体面面的。

            房顶上照例是有“墙迷搁台”的,上面放些南瓜倭瓜之类的。整个家是比较拥挤的,再盛不下其他东西,但就在这个拥挤的小屋度过了我和弟弟最早的一段童年。

            大院里的几户人家绝大多数时候是和平相处、互帮互助的,只是各家有各家的特点。

            白爷是一贯的老好人,说话间偶尔不经意间会带出来点小优越感,却也立即掩饰了回去。他优越是因为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全没有负担。为大队招待上级领导以及各种客人都是会给口粮的,隐然就是村里的小招待所。烟洒想必也会存一些,而他却是烟酒不沾的。村干部也无须担心他监守自抽或监守自饮!空落落的大房子、村里来人时进进出出的客人、杀猪宰羊时兴奋的面孔以及不怀好意的一声“扁鼻头”几乎是我对他的全部印象。

            东边的远方本家完全是另一种风格。他们家人口多却是从大人到小孩都很壮实,全家几乎一律的大套碗,拧着筷子不停的往嘴里扒拉饭,饭量惊人,体格自然也是很棒的。能吃自然能干活,老爷子是半个石匠好像还会打铁,赶牲口也是把好手,村里有白事的时候还会些土工,算是多面手吧。许是吃的太胖,也或许有其他症状,老爷子有些气紧,老是喘粗气。我怀疑是不是打石头多了,粉尘吸入太多影响到了肺。然而两个儿子都多少也有点这症状确是说不清原因,也许是遗传吧。大儿子比我略大,小儿子和弟弟差不多,两家孩子也会在一起玩的,在村里相比其他孩子也近一些,毕竟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他家的女主人我们唤做奶奶的和他家女儿我们唤做姑姑的倒是经常笑呵呵的。

            西边那家确是没有多少印象的,只记得他家门口一个掀门帘进去的背影印像特别深。记忆里他家人在院子里活动不多或是自已太小没有在我脑海里留下印象吧,总之是比较低调的。倒是写到这儿的时候,因他家女主的名字,桂花还是桂华或者贵华的是哪个音,却不确定是哪个字,想起一句玩笑话,“桂花,上酸菜!”。

            而我们家就是我们四口人了。母亲勤勤恳恳在家务农,里里外外一人操持。那时农村实行工分制,妈妈轻易不肯误掉一个工,每年下来还掉口粮款还会略有结余。由于娘家是本村的,与几个年纪稍大点的姨姨及大舅相互帮衬扶持。姥娘家生活也是比较清苦的,家里孩子多负担重,且姥爷因病早早就去世了。我除了模糊的记得些身影以及他躺在土炕上输液乃至放血(当时农村治病的的一种土办法),再就是他的葬礼了,说起来比较遗憾。而所谓的相互帮衬,倒多是我家受益的多,姨姨舅舅们都很是要强能干。父亲在别的村教书,月工资好像是39块钱,已经是村里有数几个吃公家饭的公家人了,俗话说的“铁饭碗”。虽然在外村,父亲却甚是勤快,经常在周末甚至晚上走十几里山路跑回来帮衬家里,因此,虽父亲一般不在村里,我们却并没有觉得缺少父爱。

            在老屋子的日常生活情景,记忆里已经不多,记忆夏天是经常偷跑去玩水的。母亲在夏日里的中午是一定逼着我们睡觉的。因为小舅是一定和我们在一起的,结果就是老妈一个人逼着三个孩子睡觉,左一个右一个,还是多一个。开始还敲这个一下、骂那个一句的,“快睡哇、快睡哇,敲恁些鬼们....”。大多能逼得小弟和小舅睡觉,偶尔也有例外。由于当时实行生产队工分制,她每天必须下地劳动的,自然大多时候她自己先累的睡着了,我们却还挺精神。而我大概是从没睡过的,眯着眼睛一动不动的等。在地里干了半天活的母亲很快就会疲累的睡着。这时候我就会蹑手蹑脚的下地偷跑了。开门或者掀门帘是要点技巧的,有时弄出点声响就会被捉回去,一切又得重新来过。自己成家以后,这样的情景又在我和自己女儿身上重演,只不过先睡着的换成了我。

    小河里游泳

            偷跑出去的我们,有时在枣树下抓知了,我们那里叫“没粘娃”。更多的时候是在村子里乱转,掏鸟蛋、捉麻雀、爬树或者惦记谁家玉米地里的甜瓜、西瓜,这些“坏事”大都是在这时候干的。而天气好的时候是要下河玩水的。玩水是提前和小弟商量好要偷跑的。一般都是上午已经带上铁锹提前在河里拦好水坝的,村里其他孩子有共同爱好的也会来一起干。经过一上午太阳晒,河水就比较温暖了。这时候一群光屁股的小猴子就在河里闹腾,练习游泳。比较衰败的时候,由于没注意水坝蓄水情况,水太多了或者闹腾的太忘乎所以了,河坝垮了,留下一群光屁股猴站在哪里面面相觑,只好用手围个水坑洗洗回家。

            另一个记忆是和母亲弟弟围坐在土炕上吃糊嘟。糊嘟是那时候经常吃的食物,是用玉米面做,加些红薯、土豆、豆角等,关键是辣椒一定要炒好。尽管是粗粮,却是幼时最喜欢的食物之一。我没有学会做,至今还经常到饭店吃,只不过换做了莜面。另一种喜欢的食物就是“撒”了,也是粗粮做的食物之一,是早上必须吃的。一般配菜是土豆丝、酸菜等,偶尔是炒黄豆。“撒”的做法我却是学会了,且自认为青出于蓝。周末我一般会做一锅,是我们夫妻俩现在的最爱之一,女儿却是坚决不吃的。

    学大寨造梯田

            据说学大寨的时候,有外地参观者坐车路过昔阳农村,看见每个农民端着一碗“撒”一字排开坐在街上吃。就奇怪的问吃的那黄黄的是什么,陪同的解说人员回答“鸡蛋粥”。参观者叹服:学大寨就是好,农民人人都能吃上鸡蛋粥。

            第三个事却是母亲说过好几次的,小时候奶水不好,那个年代都是给孩子弄的炼乳代替,而我却不大喜欢。别人家孩子喝糖水,而我是要喝开水加醋的,也算是怪癖之一吧。

            冬天在老屋里的一件大事是“炕”粮食,大多是玉米、谷子。大队每年秋收后分的粮食领回家是要先铺在土炕上加热脱水,等干燥后才装进瓮子里。好像公粮也是要各家分回去“炕”干了再交回去的。所以,在冬天的好些时候,全村人都是睡在潮热的炕席上,我家也不例外。现在想来,这种办法对人的身体伤害是巨大的。那时好些人早早就胳膊腿抬不起,腰挺不直,不能说和这种生活方式没关系。收“炕”好的粮食是孩子们平淡生活里的一件好玩的事,因为家里又翻腾起来了。一边帮着掀炕席一边收粮食,还得跳跳被土炕烫得发疼的脚。现在有点没想通,土炕也不比鞋底干净多少,为什么不穿鞋呢?

            在老院可玩耍的另一个地方就是上房顶了。通过我家在西北角的那个小厨房可以上到房顶上。而上去以后经白家的杂货屋不仅可以到桂花家的房顶,还可以窜到邻院本家的各个房顶。

            各家的房子高高低低的,有的有女儿墙,有的没有,我们窜来窜去的就是寻找居高临下的感觉和模仿地道战。曾经和另一伙发生“战争”,我们在房顶上指点江山,因占了地利没有吃亏。

            房顶的另一个优势,就是农村有人吵架骂街时我们可以及时观察战况,万一有精彩的“战事”可以快速到位。吵架骂街在农村不是什么稀罕事,吵架的大多是女人,偶尔也有大老爷们,几乎隔三差五就会发生,只不过大多强度不高,吼几声没等我们侦察到位已经熄火了。而有些久经沙场的婆娘,吵架骂街的水平是很高的。不仅调门高,姿势也摆的足,挺胸叉腰以壮声势,唾沫星更是不断飞溅。这时候我们会近距离观察战况,当然得躲着点人家不断挥舞的手臂和乱飞的唾沫星。遇到骂的精彩的,比如说一串排比句等是会引来喝彩声的。有些初出茅庐的没有经验,不小心绕来绕去把自己绕进去了,大家会一起大笑。如果双方是大老爷们,偶尔会动些真格的却也烈度有限。这些战斗往往是没有什么结果的,只不过为大家饭后增加了些谈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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