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荫道上一前一后跑着两条狗。前面的那条黑中带着点黄,后面那条通体黄。
黑的是条公狗,矫健沉稳,黄的是条母狗,纤瘦顽皮。
它们周围没有亦步亦趋跟着的主人,可见并不是宠物,它们毛色油亮,浑身不见一丝狼狈,又不像流浪狗,更不可能是野狗,因为他们看上去非常的“温文尔雅”。
它们正值壮年,健壮漂亮,自由内敛。
它们不知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似乎有一个明确的方向,却又并不急着立刻就去,就这样慢悠悠地跑着。
春风和煦,吹在身上像温柔的抚摸。在各种废气和噪杂充斥的街道,如果静下心来,鼻翼间偶尔会捕捉到一丝暗香,这似有还无的暗香总让人疑心在这熙来攘往的烦躁之外浮动着某种浪漫。这种浪漫带着古意,静谧安详,柔媚芬芳,如游丝一般残存着,隐匿着,与这越来越面目模糊的春意应和着。
黑狗和黄狗似乎感受到了这丝浪漫,它们在这柔媚里缓步前行,不紧不慢。
黑狗壮硕高大,比黄狗大一圈,腿也长一截,跑着跑着就把黄狗甩出一大截。黑狗发现后面没了动静,便停下来,转过头,默默地看着黄狗,静静地等。
黄狗很顽皮,不像黑狗那样专心走路,一个石子、一只空盒子都会使它停下来,围着嗅来嗅去,即便看到黑狗在等,依然我行我素,直到玩够了,才迈开步子跟上来。黑狗等到黄狗跑到跟前,才复又转过头去继续赶路。可是过不了多久,黄狗又被稀奇的东西勾住流连不走落到了后面,黑狗便又停下来静静地等。如此反复。
黑狗没有一丝厌烦,黄狗也没有一点要收敛一下自己贪顽的想法。
它们就这样跑跑停停,无声无息,充满爱意。
黑狗跑着跑着,一转脸,不见了黄狗。它竖起耳朵,机警四顾,往回慢慢走了两步,仍没有发现黄狗,它又快跑了几步,停下来,引颈张望,又低头在地上嗅了嗅,随后钻进了路边栅栏里的小树林。
树林深处的墙角,一丛迎春花开得正艳,每一条柔软的枝都绽满了娇艳的花,每一朵花都散着甜香,这花这香引得一只小雀驻足欢叫。黄狗站在花丛下,目不转晴地着着这景儿,它痴了,完全沉醉在鸟语花香里。黑狗来了,停下来,也盯着花儿鸟儿痴看,然后垂下头,围着黄狗转一圈。黄狗亲昵地咬了咬它的脖子,黑狗满眼温柔地假意避让,它们又在地上嗅了半天,然后穿过树林,钻出栅栏,沿着原来的方向继续前行。
这回黑狗故意跑得很慢,让黄狗跑在前面。
前面是个十字路口,各种车及行人在不耐烦的等待之后泄洪一般朝一个方向争相涌去。交通规则是针对人来制定的,狗并不懂得这些。黄狗看到车子渐渐变少几近于没有的时候,便急不可待向前冲去,它不知道上面依旧亮着的红灯意味着什么。
“砰”的一声闷响,一辆疾驰的白色轿车将奔跑着的黄狗撞飞数米,啪的一声落在路边。小车一个急刹车停了下来。
车内传来一个惊魂未定的声音:从哪蹿出的野狗!
小车继续行驶。
黑狗愣了一下,箭一般冲到黄狗面前,围着黄狗狂吠。黄狗无力地看着黑狗,血从它的嘴巴鼻孔源源不断流出,瞬间淌了一地,黄狗眼珠黯了下去。黑狗用嘴巴使劲地拱着黄狗,黄狗软软地躺着,没一丝反应。黑狗昂头长号一声,猛一转身向远去的白轿车奔去。
“这黑狗疯了吗,怎么老跟着我跑?”
“嘴里都吐白沫了,看来真疯了。我得躲着点。”
小车拐了几个弯,失去了踪影。
十字路口。两个环卫工人合力将黄狗的尸体抬上了环卫车,“这狗身上还热乎着呢,回家扒了皮腌着够吃好一阵子的,走大运了今天。”
傍晚,一条毛色光亮的黑狗围着路边一滩血狂吠不已,因为吵人,轰了几次都没轰走,人们就懒得理它了。后来它叫不出声了,便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满脸哀伤,偶尔呜咽一声,像孩子的啼哭。
两天后,一条黑中带着点黄的狗死在了路边,两颊塌陷,毛色枯涩,浑身没有一丝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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