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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年三月,家住冬坑村22岁的雪生,在村里阿大的相邀下,一起去本乡上坪村造林。
小栋、小明、游华真也一同前往。
这么多年,大家都是往广东、福建、浙江跑。今天在离家不过百里地的邻乡山村打工,大伙还是头一遭。
早一个星期,就召开了二次讨论会议。主持这几次会议的是55岁的阿大。
他简单介绍了此次去上坪造林的基本情况。老板黄海福,本地村长。干活的对象是杉树林的幼林抚育。这是黄村长在退耕还林期间,组织村民统一规划,集中连片种植的。
树苗已经长到一人多高,属于最后一年的抚育工作。只需把每棵杉树周围的茅草,灌木用山铇,镰刀清除干净。每亩付给工人30元劳务费。工资都是村民自己出的钱。
茅草灌木多吗?是泥土山?还是石头山呀?好铲不?游华真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阿大。
工资有没有现结?小栋也补充道。
伙食费和房租也要自己出吗?小明问一句。只有雪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面对大家的提问,阿大回答:活好不好干不知道。村长只讲了伙食费要自己出,做饭的工资村长出,他雇了一个女孩来和我们做饭。
大家放宽心,我们去干活总没有赔钱给老板的理。大伙先来尝一尝我的烟丝,我这个烟丝啊,只有贵宾级别的人才可以享受哩!阿大招呼着众人。
这次出门,阿大把珍藏在西装橱里的上等顶心烟叶,拿出来切成了烟丝。
阿大抽的旱烟,全部是自家地里栽的。用竹答子晾干之后,直接切丝吸用。
平时阿大吸的全部都是脚叶烟,中叶以上留着过年,过节时拿出来招待客人吸用。这种顶心烟叶数量极少,一般的客人是没口福吸到的。
阿大说:出远门必须要有一点硬实力。咱们去到别人的地盘打工,不要说赚钱要有几个熟人帮衬,就是问个路,还没和对方搭讪,烟袋必须先掏出来。恭敬地往人家面前一递。
人家一闻、二看、三捻,烟还未吸,身价已被对方掂得分明。
如果你把脚叶烟递给对方吸,那满嘴苦烟味,证明你的生活也太磕碜了点。最次也得给对方中叶烟以上,我这顶心烟叶,嘿嘿!就是当官的人吸的纸盒子烟,不一定味道有我的正,俗话说:烟是孝顺草,又是男人的身份证。凭我这张身份证,该进乡镇干部的编制吧!阿大有些得意的说。
游华真听后,早已迫不及待凑过他那满脸胡须瘦长的脸,掀开阿大装烟的塑料袋。贪婪地瞧着色如红糖般晶莹,黄金般耀眼的烟丝。又用手抓起一撮湊到鼻子前享受地闻着。另一只手接过阿大递过来裁成两指宽的报纸,卷了一支吸上。由于性子太急,吸的太猛,一阵咳嗽。嘴里却连声说过瘾、过瘾。
小栋,小明也按捺不住,把手伸进了烟袋。拿起阿大裁好的报纸,因为卷烟纸不好买,住在山里,隔街市远。所以阿大便用报纸或者孩子们写完了作业丢弃的本子纸,代替卷烟纸。
房间里顿时烟雾弥漫,只有雪生坐在那里没动。却被烟雾呛得不行。待大家都过足了烟瘾之后,阿大对本次会议作出最后总结,明天定日出发。到目的地上坪村吃晚饭。
阿大顿了顿补充说,之所以选择定日出门。
日脚包含了一定,稳定、能够、成功的内容。
所以出门赚钱嘛,必须一定、能够、成功赚大钱回家。
大家听后非常高兴,直夸阿大半神仙一样,什么都懂,又想得周到。
最后阿大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今天晚上有老婆的,好好和老婆亲热。出门在外,恐怕一年半载也不能回家。今晚可别呆板了嘴皮,多跟老婆说说吿别的情话,搞好安定团结嘛,很有必要哈……
在一阵嬉笑声中,大家各自散去,地上只留下横七竖八吸完一半的喇叭筒。阿大一看,装烟的水纸袋子瘪了不少。
阿大有些心疼地把烟袋小心收好,又把扔在地上的喇叭筒全部拆散,把未吸完的烟丝小心的掏出来。放进身上常吸的脚叶烟的烟袋里,用手小心的搅拌均匀,才满意的揣进了衣兜。
2
早晨天蓝得像一块绿色的绸布,一行五人在阿大挑选的良辰吉日,精神抖擞的出门了。
刚出村口,喜鹊鸟,站在一株老松树上拼命屎泻,屎泻的高叫。阿大忙呸呸大声的驱逐,身后游华真、小栋、小明等几人,也高声叫骂:滚你个球鸟,鬼捉鸟!别坏了哥几个出门的好彩头。
我们这个地方,视此鸟为瘟神鸟。它一张口 ,意味着灾祸或者有不吉利的事情要发生。最怕的就是出门,戓者办事的时候,碰到这样的鸟叫,就更加忌讳!
大家的心情被这厮一搅和,都变得有几分怏怏不乐。游华真瞧着阿大嘀咕道,是不是阿大看错了日脚?
阿大气得一跺脚说:不可能!
哎呀咧,着衫要着漂白褂子麻布车线夏布衫,恋妹要恋16 、17 、18 、一、二、三,喝酒要喝庐陵,吉水、源潭、双窖酒,唱歌要唱送郎想妹相思声……
小栋在众人闷不作声中扬起了歌喉,大伙听到他的歌声来了兴致。
哈哈,小栋。刚一出门,你就像头发情的公牛,对着这深山野林穷嚎嚎。我劝你省点力气,到了干活的地方,唱给和我们做饭的那位女子听才对咧。小明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打趣说。
我怕谁?都30的人了,媳妇都找不到。凭借我这得天独厚的金嗓子,不信找不到一个重人才,而不重钱财的女孩。我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引起女孩注意的机会。
这年程啊,重人才的女孩可不好找喽。很少开口的雪生揶揄道。
要我说小栋,看到自己中意的,就来一个霸王硬上弓。像狗牯追狗婆一样,大街上都敢干那事。还愁没有配对的母狗?游华真正攀着一个树杈爬坡,一边冲小栋坏笑说。
死老游,我昨天晚上没日你老婆,你这只狗牯出门了,保不准你家婆娘思春了,会去大街上和狗牯配对儿。小栋气愤地回敬道。
古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五个人当中,小栋早年到剧团学了两年戏。剧团因各种原因解散后,他不愿去别的剧团,被别人当做学徒使唤。而别人又不愿意拿他重用,空有一副嗓子,满肚子的戏文。也落得个怀才不遇,无用武之地。
阿大早年参过军,退伍后担任了二十多年的生产队长。
游华真懂草药和民间偏方。
这些人当中,唯雪生学历最高,高中毕业。只因读书读得家徒四壁,无奈才跟这群老哥出门。
近百里山路,在大家的玩笑声中,从早上天刚裂缝,到现在万家掌灯时分,终有抵达了目的地____上坪村。
做饭的叫平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材单薄,稚气未脱。
小栋看到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在厨房里忙活。早已忘记了旅途的辛劳,忙着上前烧火,端菜。一边问平娥家住哪里的?得知平娥也到学唱过戏,非常高兴。两个人一下便混熟了。
阿大正和黄海福村长,谈明天干活的事项。游华真和小明,在整理行李,床铺。只有雪生坐在那里发呆……
雪生22岁,高中刚毕业后,本想着再去复读考大学。父母实在供不起,只好作罢。人是回家务农了,谁知道他心里想的啥?原本阳光帅气的小伙子,笑容没了,话也少了。
父母见他这样,便张罗着和他找媳妇成家,腿跑细了,求媒婆说了多少桩媒。不是人家嫌他家穷,就是说他没个正经工作瞧不上。父母急得直掉泪,而雪生却更加沉默寡言了。
干活的地方,离驻扎的伙食点较远。为节约走路花去的时间,几个人天没亮就起床吃早饭上山了。中饭由平娥送到山上来吃。
到了这里,才知道家乡的山,根本不算什么山,因为家乡的山上没货。除了路基和一些灌木,就是一丛丛的荊棘。名符其实的穷山。
这里却大相径庭。村子近处的山上,全都是茶叶林。
他们要干的活,就是这些离村子较远的山,全部都已经形成了规模的杉树林。一片一片,绵延不绝,望不到边!
这些青葱的幼林,笔直整齐,生机盎然!远远望去,就像镶嵌在大山上的珠玉、翡翠。又像置身在画家笔下美丽的山水画中,徜徉在陶渊明笔下的世外桃源。尘世的纷扰,心灵的烦恼,都在这绿的浸染下洁净了,豁达了!
村长告诉大家,这上万亩的杉树林都是乡亲们年复一年,亲手种植的。由于他们自己要采茶制茶,忙着茶山上的活,这幼林抚育工作,便雇请了包括我们在内300多名工人分散驻扎在这些森林周边的地方。
他们用茶山上的收入,哺育着杉树林的成长,就像对待自己嗷嗷待哺的孩子。每一棵树苗,都凝聚着他们的心血与汗水。
而这些幼苗一旦成才,将变成上坪村人的金山银山,希望之山啊!
村长说到这里,向我们指明了界址,又交代完干活的事项后,便匆匆的走了。
阿大从腰间掏出罗布汗巾,在手上一挥,拿起山铇带头往杉林子里钻,众人鱼贯而入。于时,山铇像一双双温柔的手,抚摸着这片陌生的处女地。那咔嚓,咔嚓的热烈亲吻,让土地在颤抖,幼苗儿在躲闪……
而平日里那些疯狂纠缠着幼苗的杂草灌木,来不及放弃对幼苗的拥抱,在山铇的攻势下立刻死于非命。
正当大家干得正欢的时候,忽然游华真惊喜的大叫,你们快看!这里有自然生长的冬虫夏草。
寻着声音,几个脑袋聚拢过来。游华真小心用手扒开土层,绿色的草茎下面,果然有一只拇指大的像虫子一样的果实长在根部。游华真高兴地说:这可是珍稀药材呀。只有像这样打造的成片的广袤森林,才得以见到这些珍稀药材的踪迹。
一直以来无精打采的雪生,几乎丧失了对生活的信心。今天在这片宽广的森林面前,一下子释然了。一股青春的热血在沸腾,全身仿佛有使不完的劲。手里的山铇像一头愤怒的狮子,生风带电。好像要铲除贫穷的桎梏,内心的郁闷,生活的自卑。
这种如释重负的轻松,雪生很久都不曾体验过了,他感恩是这片厚重的森林给予他的,他要回报这份给予。他顾不上擦汗,也忘记了疲劳。他把体内的热血注入了山铇,山铇变得有了灵性。在幼林的缝隙间穿梭,痛击着杂草与灌木。不一会,雪生便把众人远远的甩在后面。
阿大拼命追向雪生,小明紧挨着阿大的山铇滚滚向前。游华真,小栋穷追不舍。在悦耳的叮当声中,山铇像理发师手中的推子,把杉林打扮的干净整洁,秀色可餐!
在这里,你看不到闲置荒芜的土地,它们都被森林所覆盖。土地有了他们的生长变得富有,森林让这里的土地变得十分金贵。
3
哎呀咧,可怜哥哥打单身,冇有妹子来可怜,衣衫破了无妹缝,晚上想妹难入眠……
夜幕低垂的上坪村,小栋略带沧桑的歌声,像琴音在心尖上律动,驱散了山村的冷清,也拉近了打工仔和乡亲们之间的距离。
白天干活在忙碌中过去了,倒也觉不出日子的乏味,晚上休息的时候,太早躺下,又睡不着。这富裕出来的时间,大家便坐在自家门前和对门的邻居聊一聊,明天是否天晴?下雨?今日干的活还剩多少?明天是否接着干等等。
有早早躺下的人,在床上睁着双眼,也精神头十足,辗转反侧,等待着瞌睡虫快一点来袭击。
小栋的歌声像一剂新鲜的调味品,改变了乡亲们固有的生活模式,晚饭后,睡觉前。乡亲们都会来我们驻扎的地方,听几首小曲,凑一凑乐子,让疲乏的身心在嘻哈逗趣中放松。
黄海福村长也会光顾,经常被小栋、平娥的演技逗得哈哈大笑。
有时小栋也会拉上雪生搭把手,器乐伴奏。小栋边唱边拉二胡,雪生吹笛子。叫上平娥一起,在门前场院里演唱一曲花墙会,跳粉墙,过界岭唱段。
末了,再来上几句想妹的小曲:
一啦把你啦个扇子呀,四呀么四四方,哥哥呀想妹妹呀,妹妹也想郎,哥哥想妹千百日呀,妹妹呀想郎到呀么到天亮呀啦依呀喂……
对唱之间,小栋深情的凝眸,平娥羞怯地回避。小栋那一份含情脉脉,平娥的脸颊不由地飞上了红霞。那种青涩少女的情窦初开,欲语还羞,天真单纯,让人心旌摇荡。感觉享受了一顿视角的盛宴,精神的大餐。
一个不能出工干活的下雨天,村长黄海福找到阿大:听说你们这里有一个高中毕业生,我想请他帮我女儿一个忙,女儿在村里当代课老师,想找一个会写毛笔字的,在学校门口,写一些学习专栏,墙壁的板报宣传横幅等。
阿大听后,叫来雪生。对村长叹了口气说,他呀!不是因为家庭困难,这会子笃定坐在某大学的课堂上了。
听了阿大这话,村长若有所思地说:我村里和邻县乡镇的村庄相比,是更原始,更偏僻了,几乎和外界隔绝,正缺读书人啊!
雪生来到学校,只见校园是一座废弃的院落改造而成的。黄紫娟告诉雪生,上坪村并没有学堂。上学要到离家八十里地的南林村小学去读。
因为学龄前的儿童都还小,走不了那么远的路。父母不愿送子女去读书,孩子们也不想离开父母去上学。于是这里的大人是文盲,孩子是小文盲。
自从他父亲当上村长,他发誓一定要办一所学校。父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咬着牙把女儿送到了镇上寄宿学校,读完了初中。父亲是想女儿考上师范,可自己考取了重点高中。父亲便对女儿说等不及了,别去读高中了。叫她回来教这些孩子识字,在这村里也办上一所自己的学校。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孩子到了三年级后有十岁左右了,去完小读书大人也放心了一些,孩子照顾自己的能力也增强一些了。
就这样紫娟放弃了读高中的机会,作为村里的读书人,唯一一个初中毕业生,16岁开始教书,已经教了五年了。
看到雪生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人又长得像一个女孩子一样文静清秀。黄紫娟对面前这个拿山铇干苦力的年轻人,油然生出敬佩之情。
紫娟:学校这50多个孩子,真够你忙的啊!看到一群孩子像蜜蜂一样,嘤嘤嗡嗡围着紫娟汇报说:老师帮我提一下裤子,那个说老师,他拿着了我的橡皮擦,叫他还不给,还打我呢。
紫娟出出进进,像陀螺一样不停地转,雪生对面前这个瘦俏的姑娘不仅刮目相看。
紫娟理了理鬓角的刘海,告诉雪生。如今父亲还想在村里办一个扫盲班,让父老乡亲们都能识字。
父亲看到你们干活的外乡人,能歌善舞。乡亲们都喜欢来看你们演唱。父亲又有了新的想法,如果能组建一个文艺团队,用演唱的形式,宣传文化科学知识。普及国家政策法规。不仅掌握了文化知识,也丰富了山乡村民精神世界的匮乏。
说到这里,紫娟叹息道:只是我一个人有心无力,如果我们村能出一个像你这样的高中生那就好了。
雪生听后,被他父女俩得想法,深深的感动了!忙说:你父亲能为乡亲们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我们那个地方,山穷地薄,除了打工,几乎没有别的选择。而这里谁也没想过要去外面打工,这还得益你父亲让乡亲们都有稳定的活干,不错的收入。
你能把自己的所学知识,带给这些孩子,也是大爱一件!而我生活渺茫,却不知路在何方?
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聊到夜幕低垂,彼此才依依惜别。
4
天边是翡翠绿,大地的热能正在为秋风所破。来时是阳春三月,如今已是深秋。
每天下班扛着山铇回到驻地,雪生一个人独自坐在宿舍楼上,看着绵亘不绝的群山,想到这里充满生机的茶叶林和杉树林。心情难以平静!
虽然这里几乎和外界隔绝,却无人敢轻贱它!相反会被他的富有,纯洁所吸引。这里就像隐藏的一块金子。一旦被外界发现,它的价值,将会令外乡的村庄瞠目结舌,惊叫哗然!
这里践行了生在大山,靠山吃山,又用自己的热血,返哺大山。形成了循环往复,生生不息的良性循环……
雪生想到自己的家乡,大家除了一昧向大山索取,乱砍滥伐之外,何曾见过有这样整齐的杉树林?谁的心里有一丝一毫去改造大山,开垦大山的想法?
同样是山村,相距不过百里地,却是一个天地两半样啊!
倘若家乡的人民也像这样爱护大山,抚育大山。倘若自己的家乡,也有一个像黄海福这样的村长?又何需背井离乡?去外面讨活干?
雪生陷入呆呆的思索之中……
西边天际,织女正在轻抛彩缎。好像要把整个村子,至于自己的轻纱幔帐之中……
浓密的森林,就像一床温暖的棉被。盖住了裸露的土地
鸟儿,虫儿,在这棉被里睡觉产卵,繁衍,栖息……
此时,游华真在吊脚楼的屋檐下洗澡。小明、阿大正在水口圳边磨山铇。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一道悠扬的笛声在山乡的夜色中响起……
随后是平娥清脆、甜润的歌喉飘散开来……
踏着歌声老人来了……
孩子来了……
大哥、大嫂来了……
人群中最是稀客的紫娟也来了……
紫娟不单单是来听平娥,小栋唱歌的。她是带着父亲和自己的心愿来找雪生的。
她想请雪生在这里教书,让小栋、平娥他们组建一支文艺团队。
让这歌声唱得更久……
传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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