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九二年三月，家住冬坑村22岁的雪生，在村里阿大的相邀下，一起去本乡上坪村造林。
小栋、小明、游华真也一同前往。
大伙还是头一遭，离家百里。
早一个星期，就接连召开了几次碰头会议。主持这几次会议的是55岁的阿大。
他简单介绍了此次去上坪造林的基本情况。老板黄海福，本地村长。
杉树林的幼林抚育，是他组织村民自己种植的。把每棵杉树周边的茅草及灌木，用山刨镰刀清除干净后，每亩付给民工八元钱的工资。
茅草灌木多吗？是泥土山？还是石头山？好铲不？游华真用探寻的目光望着阿大。
工资有没有现结？小栋也补充道。
伙食费和房租也要自己出吗？小明问一句。只有雪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好不好干不知道。村长只讲了伙食费要自己出，做饭的工钱他会出，村长雇了一个女孩来和我们做饭。
我们去干活总没有赔钱给老板的理。大家放宽心，先来尝一尝我的烟丝，阿大招呼着众人。
这次出门，阿大把珍藏在西装橱里的上等顶心烟叶，拿出来切成了烟丝。
阿大抽的旱烟，全部是自家地里栽的。用竹答子晾干之后，直接切丝吸用。
平时阿大吸的全部都是脚叶烟，中叶以上留着不舍得吸。
阿大说：出远门必须要有一点硬实力。只要把烟袋掏出来，往人家面前一递。俗话说，烟是孝顺草，陌生人立刻就变成了熟人。
断不能把脚叶烟递给人家吸，那样就显得太磕碜了点。你们尝尝我这塑料袋子里装的烟丝，就是当官的人吸的纸盒子烟，不一定味道有我的正，阿大有些得意的说。
游华真凑过他那满脸胡须瘦长的脸，掀开塑料袋，瞧着烟丝的成色，又用手抓起一撮湊到鼻子上闻了闻。迫不及待接过阿大递过来裁成两指宽的报纸，卷了一只吸上。由于性子太急，吸的太猛。一阵咳嗽，嘴里却连声说过瘾、过瘾。
小栋，小明也按捺不住，把手伸进了烟袋。拿起阿大裁好的报纸，因为卷烟纸要两分钱一刀，费钱。所以阿大便用报纸或者孩子们写完了作业丢弃的本子纸，代替卷烟纸。
房间里顿时烟雾弥漫，只有雪生坐在那里没动。却被烟雾呛得不行。
最后阿大告诉大家，明天定日出发。
之所以选择定日出门，定日包含了一定，稳定、能够、成功的内容。
所以出门赚钱嘛，必须一定、能够、成功赚大钱回家。
大家听后非常高兴，直夸阿大想得周到。
最后阿大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今天晚上有老婆的，好好和老婆亲热。出门在外，恐怕一年半载也不能回家。今晚可别呆板了嘴皮，多跟老婆说说吿别的情话，搞好安定团结嘛，很有必要哈……
在一阵嬉笑声中，大家各自散去，地上只留下横七竖八吸完一半的喇叭筒。阿大一看，装烟的水纸袋子瘪了不少。
阿大把烟袋小心收好，又把扔在地上的喇叭筒全部拆散，把未吸完的烟丝小心的掏出来。放进身上常吸的脚叶烟的烟袋里，用手小心的搅拌均匀，才满意的揣进了衣兜。
2
早晨天蓝得像一块绿色的绸布，一行五人，精神抖擞的出门了。
刚出村口，喜鹊鸟，站在一株老松树上拼命的叫。阿大忙呸呸大声的驱逐，身后游华真等几人，也大声高叫滚你个晦气鸟，别档俺们的道。
我们这个地方，对此鸟看作不吉利的鸟。人们称它为屎泻鸟 。意味着灾祸或者有不吉利的事情要发生。最怕的就是出门，戓者办事的时候，碰到这样的鸟叫。更何况第一次出远门。
大家的心情，被喜鹊鸟的搅和，变得几分糟糕。
哎呀咧，着衫要着漂白褂子对襟衫，连妹要恋16 、17 、18 、一、二、三，喝酒要喝庐陵，吉水、源潭、双窖酒，唱歌要唱想郎捎妹风流声……
小栋在众人闷不作声中扬起了歌喉，大伙听到他的歌声来了兴致。
哈哈，小栋。刚一出门，你就像头发情的公牛。我劝你省点力气，到了干活的地方，唱给和我们做饭的那位女子听才对咧。小明一边擦着脸上的汗水，一边打趣说。
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怕谁？都30的人了，媳妇都还没找到，凭借我这得天独厚的金嗓子，我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能引起女孩注意的机会。
就凭你这个鸭公嗓子，张口一嚎，女子早会被你吓晕。游华真正攀着一个树杈爬坡，一边揶揄道。
死老游，我们这几个人面前你拿话埋汰我，倒也算了。如果在做饭的那个女子面前，这样说我，可饶不了你。小栋猴急白眼的。对游华真一顿抢白。
哈哈哈哈。瞧瞧，这个大歌唱家急眼了，可别再去招惹他。大家记得到了目的地，做饭的女孩面前，多美言他几句，让他消消气。
才不稀罕你们这些没屁眼的人，说的鬼话。小栋似乎余怒未消。
古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在这群远行的队伍中，小栋是个活跃分子。他早年到半班戏团里，学唱了两年戏。虽不能挑大梁，但记忆力超凡，戏文记住了不少。
阿大早年参过军，退伍后担任了多年的生产队长。
游华真懂草药和民间偏方。
这些人当中，唯雪生学历最高，高中毕业。只因读书读得家徒四壁，无奈才跟这群老哥兄弟出门。
做饭的叫平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身材单薄，稚气未脱。
小栋看到这样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子，在厨房里忙活。早已忘记了旅途的辛劳，忙着上前烧火，端菜。一边问平娥家住哪里的？得知平娥也到学唱过戏，非常高兴。两个人一下便混熟了。
阿大正和黄海福村长，谈明天干活的事项。只有雪生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雪生22岁，高中刚毕业后，本想着再去复读考大学。父母实在供不起，只好作罢。也没个正经工作。
父母操心着想和他找媳妇成家，不是人家嫌他家穷，就是雪生看不上姑娘。父母急得直跺脚，而雪生却更加沉默寡言了。
干活的地方，离驻扎的伙食点较远。几个人天没亮就起床吃早饭，到造林山上去干活，中饭由平娥送到山上来吃。
到了这里，才知道家乡的山，根本不算什么山，因为家乡的山上没货。除了路基和一些灌木，几乎全成了光秃秃的荒山野岭。
这里的山上，却大相径庭。村子近处的山上，全都是茶叶林。
他们要干的活，就是这些离村子较远的山，全部都已经形成了规模的杉树林。一片一片，绵延不绝，让人惊叹，造物主的鬼斧神工。
整整齐齐，锄头棍粗壮的杉树林。远远望去，就像镶嵌在大山上的珠玉、翡翠。
看到这样宏伟壮观的场面，大家都很激动。村长告诉大家，这周边上万亩的杉树林，都是他们村人工种植的。
由于他们自己要在茶山上干活，这片杉树林的幼林抚育又正缺人手。除了我们，他手下还有近八十个的民工为他干活。分散驻扎在这些森林周边的地方。
听了这话，大家都啧啧称赞，说他是森林的大当家。
阿大从腰间掏出罗布汗巾，擦了擦脸上的汗水，挥了挥手，拿起山铇带头往杉林子里钻。随即传来一阵咔嚓，咔嚓的除草声。村长向阿大交代了几句也走了。
忽然，游华真惊喜的大叫，你们快看！这里有自然生长的冬虫夏草。
寻着声音，几个脑袋聚拢过来。游华真小心用手扒开土层，绿色的草茎下面，果然像一只虫子一样长在土里。游华真高兴地说：这可是珍稀药材呀。只有山上有林，才会土里生金。
哎呀咧，可怜哥哥打单身，冇有妹妹来可怜。衣衫破了妹不缝，晚上想妹夜难眠……小栋一边麻利地铲着杉丛间的杂草灌木。一边又放开嗓子唱开了。
雪生被郁郁葱葱的杉树林所震撼！在这宏伟壮观的大自然面前，个人的烦恼，心胸的郁闷都会一扫而光。看到这满山遍野的绿色，让雪生热血沸腾，手里的山铇不由地生风带电。
小明紧挨着阿大的山铇，滚滚向前，游华真，小栋在后面穷追不舍。随着山铇的脆响，就像理发师剃头一样，杉林愈发变得干净整洁。
在这里，你看不到闲置荒芜的土地，它们都被森林所覆盖。土地有了他们的生长变得富有，大山有了他们的装点而变得厚重。
3
每天收工之后，吃过晚饭，洗漱完毕。那时山里不通电，全村有谁能买上一只装一对五号电池的收音机，也是个了不起的主。
白天干活，在忙碌中过去了。晚上太早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觉。这富裕出来的时间，村民们显得有点不知咋打发？
大家或坐在自家门前，和对门的邻居聊天。或早早躺下，在床上睁着双眼，等待着瞌睡虫的袭击。
此时小栋从随身物品中，拿出竹笛、二胡，拉上雪生一道，雪生擅长笛子，小栋拉二胡，叫上做饭的平娥一起，在门前场院里唱一出洛阳桥、过界岭、或茅蓬记的唱段……
末了，再来上几句想妹的小曲：.
一啦把你啦个扇子呀，四呀么四四方，哥哥呀想妹妹呀，妹妹也想郎，哥哥想妹千百日，妹妹想郎，到呀么到天亮呀啦依呀喂……
这种对唱，加上个动作和眼神。那一份含情脉脉，你情我爱的样子，让人回味无穷。
引得大人小孩直往这块场院里凑。
喜的是，平娥也不怕生怯场，人越多，声音娇痴痴地反而越唱越动情。
唱完想妹，唱恋妹，唱了恋妹唱送郎……唱热闹了山村的黑夜，唱近了和乡亲们的距离。
有一天，村长黄海福对阿大说：自己的女儿黄紫娟，在村里当民办教师。想找一个会写毛笔字的，女儿的学堂里，用毛笔字写一些学习专栏的宣传。还要写一些横幅标语什么的，增加学校的学习气氛。
阿大说，这不难，我这里就有一个高中毕业生，让他帮你女儿写准行。
黄紫娟是本村唯一一个初中毕业生，16岁开始就在村里当代课老师，今年20岁，教书已有五个年头了。
看到雪生一手漂亮的毛笔字，人又长得像个女孩子一样文静清秀，黄紫娟浀然生出敬佩之情。
紫娟告诉雪生，上坪村里并没有学堂。上学要到离这有四十里地的南林村。学龄儿童走不了来回那八十多里的山路 。父母不送，孩子也不愿意去学。这里的男男女女老老小小，几乎都是文盲。
自从他父亲当上村长，他发誓一定要办一所学校。父亲深知读书的重要性，咬着牙把女儿送到了镇上寄宿学校，读完了初中。父亲叫她回来教这些孩子识字，在这村里也办上一所自己的学校。如今父亲的心愿实现了，但他还不满足。他还想在村里办一个扫盲班，让父老乡亲们都能识字。父亲还想组建一个文艺团队，让寂寞的山村，也有自己的精神寄托。
说到这里，紫娟叹息道：只是我一个人有心无力，如果我们村能出一个像你这样的高中生那就好了。
雪生听后，被他父女俩得想法，深深的感动了！忙说：你父亲和你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你能把自己的所学知识，带给这些孩子，而我生活渺茫，却不知路在何方？
两个年轻人一见如故，聊到深夜彼此才依依惜别。
4
天边是翡翠绿，大地的热能正在为秋风所破。来时是阳春三月，不觉步入金秋。
扛着山铇回到驻地，雪生一个人独自坐在宿舍楼上，看着绵亘不绝的群山，想到那些充满生机的茶叶林和杉树林。这里就像一块未曾开垦的处女地，有着不为人知的美丽，纯洁和宝贵。虽然这里几乎和外界隔绝，可这里，就像隐藏的一块金子。一旦被外界发现，它的价值将会令同乡甚至外乡的村庄瞠目结舌，惊叫哗然！
他们生在大山，吃着大山。又用自己的热血，植树造林返哺大山。这样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形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丰富资源。
雪生想到自己的家乡，大家除了一昧向大山索取，乱砍滥伐之外，何曾见过有这样整齐的杉树林？谁的心里有一丝一毫去改造大山，开垦大山的想法？
同样是山村，相距不过百里，却是一个天下两重天啊。
倘若家乡的人民也像这样爱护大山，抚育大山。倘若自己的家乡，也有一个像黄海福这样的村长？又何需背井离乡？去外面讨活干？
雪生呆呆的陷入深深的思索之中……
西边天际，织女正在轻抛彩缎。好像要把整个村子，拥入自已的怀抱……
浓密的森林，就像一床温暖的棉被。盖住了裸露的土地
鸟儿，虫儿，在这棉被里睡觉产卵，繁衍，栖息……
此时，游华真在吊脚楼的屋檐下洗澡。小明、阿大正在水口的坝上圳口边磨山铇。
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
平娥清脆、甜润的歌喉又响起来了……
踏着歌声来了一群人，有老人、小孩，大哥、大嫂。人群中最显眼的也是稀客的紫娟也来了……
紫娟不单单是来听平娥，小栋唱歌的。她是带着父亲和自己的心愿来找雪生的。
她想请雪生在这里教书，让小栋、平娥他们组建一支文艺团队。
让这歌声唱得更久……
传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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