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初春的味道

作者: 云在青山 | 来源:发表于2018-02-26 10:44 被阅读0次

    我拒接孙梅的电话之后,她托人给我带了口信,让我去她家一趟。带口信的是刘富贵,他在楼底下冻得跟筛糠似的,抖抖擞擞的叫我,双手交叉揣在袖子里,勾着个腰,“孙梅喊你去找她咧!”。他戴着破了洞的棕色毛线帽,雪一坨坨的从六十度方向跃进帽子的黑洞消失不见。

    我不想去。可是刘富贵在楼下等了我很久,大冷的天,冻得脸都青了,不去就太对不起他了。我磨磨蹭蹭的收拾了一阵,还是决定出趟门。

    雪依旧是一坨坨的在掉,沾到地上就化了,只留下湿漉漉的水泥公路。

    沿着公路一直走,绕过两个弯,再过一个鱼塘就是孙梅家,二十分钟的脚程。

    孙梅问我,“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

    我说,“哦,手机放在里屋充电,没听到。你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孙梅喊我坐到火边烤火。火盆里的无烟煤燃得通红,上面架着三角架,架上烧着水。她拿火钳来拨火,拨一下停一下的。似乎在犹豫,隔了一会儿,像下定决心似的,愤恨的说,“我怀疑,冉岩在外面有其他女人了。”

    我惊诧的望着她,“不会吧?你怎么知道的?”

    孙梅肯定的看着我,“不会错。他最近经常背着我打电话和发微信。我问他在跟谁发,他也不理我。”

    我想了一下,问,“那你看到他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了吗?”

    “看了。他的聊天记录和通话记录都很正常。可问题是,如果他心里没鬼,为什么要背着我打电话发信息?”孙梅将火钳放在火盆上。

    “那你现在是怀疑他?”我弯腰去拿火钳拨了一下火,又放下。

    “肯定是!你相信我!我感觉得到!”孙梅说这话的时候,呼吸有些急促,眼睛微红。

    我坐到她边上,握着她的手,说,“梅,先不要着急,万一是你误会他了呢。先弄清楚再去兴师问罪也不迟。”

    孙梅吸吸鼻子,说,“他大半年前就对我很冷淡了,刚好那段时间他在东莞打工。我怀疑就是在东莞的时候。”

    我说,“也不排除这个可能。毕竟他一个人在外,碰到那些不要脸的女人……”

    “对了。”孙梅转头望着我,“你那时候不也是在东莞嘛,听到过什么风声没?”

    火苗嗤的往上窜了一下,差点扑到我衣服上,我侧身躲开。“没,我在增城,没在东莞。我有一个同学在东莞,早知道,我该托她打听一下。”

    孙梅叹口气,“谁又能预料到他会做这种事呢!”

    回去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翁起落,树上已经披了一层白。我把手揣进兜里,还是冰冷。我一直在想孙梅和冉岩的事,孙梅以后该怎么办,她会跟冉岩离婚吗?

    我想得出神,忽然扑通一声,吓我一跳。仔细看是一条鱼跃出鱼塘来透气。鱼塘是近几年才搞出来的,原来是几块田,村里的人喊了挖掘机来挖,挖成了大概三四米深的塘,发现商机的人就来承包了养鱼。夏天的时候,村里的陈老不知是主动还是被动,掉了进去。隔了几天,他的子女才知道他不见了,到处找都找不到,才想着会不会是掉进鱼塘了。村民拆开栅栏放干了水找到他。他陷在淤泥里,泡得发胀,脸上被不知道是什么啃得坑坑洼洼的。

    鱼塘的事转移了注意力。我匆忙跑回家去洗了个热水澡,还是冷得打寒噤。大概是要感冒。半夜,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乱七八糟的做梦。梦到冉岩搞外遇这件事被孙梅发现了,醒来,浑身像泡在汗水里。我果然是感冒了。

    浑身无力又心慌。其实我对孙梅撒了谎。其实我跟冉岩很熟,他不光是我发小的丈夫,他还是我初中同学。冉岩搞外遇这件事,我知道,而且是从头到尾都知道。

    那个女人,严格来说是个中年妇女,叫芳芳,是个小姐。冉岩认识她,是她蓄意为之的。

    有一天,冉岩的微信上有一个好友请求的通知,名字叫“村里的姑娘”。冉岩同意之后,她就立刻发了打招呼的语音消息过来。冉岩问她是谁,怎么知道他微信的。她说她无聊,乱添加的,没想到加到了你,还真是有缘呢。冉岩没回复。她又立刻发了消息过来,说,我看哥你的微信地址是东莞的,哥是东莞人吗。冉岩说是。冉岩告诉我,其实不管说是不是,她都有下一句话准备着。果然,她就说,好巧啊,我也在东莞。

    一直断断续续的发消息。隔了三天,冉岩终于不耐烦再假装纯良和她隔靴搔痒了,发了句“多少钱!”

    芳芳立刻回复了,“全套还是半套?”

    冉岩犹豫了一阵,发了全套两个字。

    那一夜很销魂。

    他们约在公园的角落碰面,冉岩去的时候,芳芳正靠在电动摩托车上抽烟。她穿着短罩衫和皮裤,头发高高挽着,像个御姐。芳芳示意冉岩上车,然后一骑绝尘将他带进一栋筒子楼里。

    一进门,芳芳就反锁了门,将冉岩推倒在床上。冉岩说,我当时就懵了,芳芳开始脱衣服,脱裤子,再脱内衣,最后一件不剩。冉岩说,她的肩略宽,手臂有些粗,乳房有些塌陷。冉岩说,她骑了过来,抓住我的手,在她身上一寸寸的移动,从脖子,锁骨,胸,肚脐,腹部,以及,一道疤……

    “你生过孩子?”冉岩停下来问。

    芳芳依旧在尽力挑起冉岩的兴趣,面不改色的说,“对呀,剖腹产的。”

    冉岩问,男的女的。芳芳说,男的。冉岩问,多大了。芳芳说,十九了,在读大学。

    天亮的时候,冉岩给了她两百块钱。

    天越来越冷,早上起来,外面已经银装素裹了。我感冒得越来越严重,不得已去了医院挂了几天盐水。但心里一直记挂着孙梅和冉岩的事。感冒这几天,我反复的想,觉得还是应该将我知道的告诉孙梅。

    我给孙梅打电话,将我知道的原原本本的告诉她。末了,我又补充道,“梅,对不起啊,上次我怕你伤心,不敢告诉你。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让你知道,毕竟我们一起长大,这么多年的情意。”

    孙梅在电话那头抽抽噎噎的说,“谢谢你告诉我。不过也没什么用,他现在是铁了心要离开我了,他昨天晚上已经走了,我打他电话他不接,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

    我一惊,“那怎么办?”

    “只能找到那个女人。他肯定是去找那个女人了。”

    我说,“这样吧,我问一下我同学王婧,她在东莞,以前和芳芳住在一栋楼,让她去打听一下看芳芳还在不在原来那。”

    孙梅说,“王婧?哪个王婧啊?”

    我说,“初中那个同学啊,长得高高瘦瘦的,你还请她吃过麻辣烫啊,记得不?”

    孙梅说,“哦,她啊,那麻烦你托她帮我问问。”

    又隔了两天,雪终于在慢慢融化了,整个水泥路又湿漉漉的。我给孙梅打电话回信,我说,“王婧去打听了,说那个芳芳没在原来那了,也不知道去了哪。现在怎么办?。”

    孙梅很笃定的回答,“我认真想了好久。他应该不是去找芳芳了。那些男的,会嫖会赌都很正常,大不了是花了一些钱,可他们绝对不会为了那种小姐丢下家庭不管不顾。肯定还有其他女人,他肯定是真的在外面和别人组了家庭!”孙梅一边说一边在那头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被她哭的心烦意乱的,我说,“冉岩应该不是这种人吧,他应该不会对不起你的。”

    孙梅在咆哮,“他现在都不接我电话了,怎么不是那种人!肯定是有了那回事!”

    我沉默了片刻,说,“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已经没有他电话了,你把他电话给我,我打去问问,看他接不接。”

    孙梅将他的电话号说了一遍。挂了电话,心情很沉重,像是有石头压在心口上一样。

    其实我还没将后续对孙梅说完。

    冉岩从芳芳那出来的早上,在芳芳住的那栋楼里遇到个老乡,而且也算是熟人,冉岩的初中同学。

    她抓住冉岩,笑着说,“哟,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会搞这种事。”

    冉岩很窘迫,一张脸绯红,本来想敷衍两句就走,又害怕她说出去了。只得低声下气的说话,“姑奶奶,求你别说出去,这次是我的错,保证不会再这样了。”

    她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冉岩,“你会不会再犯关我屁事。”

    冉岩说,“那你要怎样才保密?”

    她依旧盯着冉岩,慢吞吞的说,“看我心情啰。”

    她抓着冉岩的把柄,冉岩也不敢得罪她,请她吃了大餐,陪她逛了一天街,还给她买了新衣服。

    就这样,他们开始联系,一来二去就勾搭上了。

    那个女人未婚,也不工作,但很会做菜,大概是深谙抓住一个人的心从抓住他的胃开始这个道理。她每天给冉岩做各种花样的菜式,还经常准备惊喜,冉岩下班回来,她立刻嘘寒问暖,屋里再也不像以前那样冷清。渐渐的,冉岩好像就离不开她了。他们从偶尔见面变成同居,像夫妻一样生活在一起。

    这是我知道的关于冉岩搞外遇的全部,但是我不敢告诉孙梅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我拨通了冉岩的电话号,响了一声他就接了,“刚好,我还正打算给你打电话呢,你就打过来了。”

    我现在很乱,也不想寒暄,就直接开门见山的说,“你决定了?”

    他说,“对!”

    “你真的要离开孙梅和你的家庭?”

    “对!”

    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脱口问了句“为什么?”

    冉岩一愣,悠悠的说,“这有什么为什么,因为我真的受够她了,厌烦她了,再也不想跟她一起过下去了,就这么简单呗。”

    冉岩如是说,但这话在我听来格外刺耳,虽然我不该有这些情绪。他看我半天没出声,问,“你怎么了?”。

    我缓了缓,忽然很冷静的说,“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们,为什么你们会搞外遇呢?那些女人有的,孙梅未必没有。她们给你的各种幸福,孙梅未必给不起,甚至,还有过之。何况,你还有家庭,孩子……”

    “你究竟想说什么?”冉岩突然愤怒的打断我的喋喋不休。“没有谁规定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是你说的,不要委屈自己,喜欢谁就跟谁,不将就。我只是不喜欢孙梅了,喜欢上别人了,而那个人刚好也接纳我,如是而已。”

    我听见我声音很小的说,“这其实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冉岩不说话了,大概是被我气的。我继续说,“我思考了这个问题很久,为什么那些出轨离婚后的人,往往会后悔。其实不是责任,不是爱情,不是冲动,更不会是愧疚,而是不满足。”我终于找到这个词,“对,就是不满足。这是人的通病,永远都不会满足于得到的,永远都对不属于他的存在觊觎和霸占。”

    “我看你是疯了。”冉岩在那头语气不善的评论我。

    我不置可否,“你在哪?”

    “我现在在旅馆。明天一早的车票。”

    “你要去广东?”

    “不,去成都。我记得你说过,成都是个适合生活的城市。”

    我挂断了冉岩的电话,彻夜难眠。我起来收拾行李,我要离开这里。

    出门的时候,大雪已经完全融化了,但销骨的晨风还是吹得我直打哆嗦。

    我拉着行李箱在湿滑的公路上走,似乎寸步难行,箱子在地面上碰撞发出哒哒的声音。在这个静谧的寒冬里,显得格外突兀,仿佛在祝贺又仿佛在嘲笑。湿哒哒的公路和昏黄的路灯似乎看不到尽头,鱼塘里结的冰如镜子一般,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只想快点离开这里。

    我尽量轻轻的拖动行李箱,阻止它吵醒沉睡的村民。

    前面有脚步传来。

    我一惊,立刻站着不动,侧耳倾听。是高跟鞋的声音,声声清脆沉重,不偏不倚。

    “你要去哪?”

    是孙梅!

    “这么早,梅,你要去哪?”我将行李箱立在身旁,震惊的看着她。但天尚未大亮,我看不清她的眼睛。

    “我来送你。”我听见她冷静疏远的说。“冉岩去哪,你帮我问出来了吗?”

    “哦,套出来了,他说他要去成都。”我立刻跟他解释。

    “那你去哪?”孙梅问我。

    “哦,我,我去广东。”我又立刻跟她说明。

    她却突然毫无征兆的抓过我手上的手机,翻出了我的短信,“可你买的票,明明是成都。”

    我听见我心跳的声音。

    我慌乱的说,“你误会我了,梅。”

    “我打听到了你同学的电话,王婧。”她冰冷的说,“她给我发了照片,我看到了芳芳和,另一个女人。你要看照片吗?”

    王婧!我呼吸困难,几乎快要站不住了。

    “你还要说什么?”孙梅问。

    我收拾起了心情,惨笑,“我不该跟你说我的同学叫王婧。”

    她愤怒又不可思议的说,“你竟然毫无羞耻!毫无内疚!”

    我豁出去了,“我没有错,冉岩也没有错。他不过是不爱你了而已,谁让你自己太没用了,留不住他!”我竟然说出了这种话。

    孙梅咬牙切齿的扑向我,“我不会让你们得逞的!”

    扑通一声。是冰面破碎的声音,如春竹破土,夹杂着不知从哪飘来的梅香。窒息的冰凉和莫名的快感一刀刀凌迟我,我痛的张牙舞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不停地挥舞双手。陈老头的死状忽然格外清晰。

    孙梅站在边上,张开双手,一动不动,仿佛在深嗅梅香,又仿佛在拥抱幸福。

    我听见她说,我闻到了初春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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