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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掀开试卷，她已经是第三次查看，到底还剩下多少试卷没有修改，她挑起眉梢想着。红色墨水机械般地在试卷上打着勾和交叉，答案似乎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每一次批改试卷的时候，她总能把答案背出来，要是在上学的时候有如此本事，或许现在就不是一名教师。
她如此想着，手臂依然机械般地在试卷上简单地否定着孩子们的努力。
手机响起，她缓缓放松紧绷的肩膀，夜晚的劳累积压在上边，如同大山一样重重压在双肩，扭动脖子时也能发出咔咔响声。
手机提示音响起，肯定是朋友群里有新消息。她拿起手机，点开聊天群，想让朋友聊会才假装看见回复，如此便能证明她是一个正在努力工作的人。
她如是想着，试卷上密集的红色图案稀疏了不少。
脚步声从办公室外传来，熟悉的平底鞋重重地踩在地板上，这是主任的脚步声，她非常清楚。马上，便把手机塞进试卷堆里去。直到主任从他的身后经过，她伸长脖子，看见主任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并传来从笔筒抽出笔的声音时，她长长舒了口气。
手机再次响起，他立马抽出手机调到振动模式。朋友群正说着下午茶的时间，她羡慕地盯着手机屏幕看了会，手臂无力地在试卷上摆动。是父母让她到学校教课，不然她便能跟朋友们一起享受下午茶的惬意时光。
她如是想着，憋屈地盯着卷子看。
“待会你们班黄莺同学的资助人将会前来学校看望她。就在放学的时候，你要带黄莺跟对方见面。”主任说罢便径直离开，重新回到她的位置。
是她太羡慕朋友导致没有察觉主任的出现吗？到底谁才是黄莺？
下课铃声响起，她数着最后剩下的十张卷子，祈祷能在五分钟内完成批改。
在完成最后一张批改的时候，她迅速抱起散落在桌面上的试卷，根本没有时间整理。紧张地离开办公室，在上课铃落下的最后一秒，她冲进教室。孩子们几乎在等待着她的出现，她把孩子们的表现想象为期待。
在展现出最温柔得体的笑容，放松了抱在怀中试卷的双臂，尽量表现出优雅从容。接着，她向着课代表点了点头，机灵的小姑娘马上走上前来帮忙整理。她喜欢这位小姑娘，也经常想着为何在孩子的年纪不会怀疑她的动机，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出她对待教师工作的懒散态度，但孩子们从不怀疑。
“好吧，放在桌面上就行。”小姑娘接过，走上讲台把试卷放在上边，还不忘简单地整理整齐。她站在门口处看着小姑娘服从她的指示，满意地环视教室，见孩子们紧张地瞧着她，她缓缓点头，享受着一切。
待课代表走下讲台回到座位坐下，她故意站定身子，简单的前摆让她顺着惯势向前迈步，白色的连衣裙下摆在飘扬着。微微昂起头，短短的两米距离让她想象成一场重要的走秀场地，她似乎听见了几个臭美的孩子发出的惊呼声。
裙子是她上周末精挑细选的，教师的薪酬当然满足不了她的购买力，父亲当然帮补不少，她清楚明白父亲不会介意，她也乐意接受。也是因为上周末逛街霸占了她批改试卷的时间，为此她毫不在意，更认为是值得的。
在讲台上站定，她没有第一时间公布接下来要派发试卷公布成绩，其实她也可以让科代表把试卷一一派发下去，但她从没如此浪费时间。孩子们走上前来，双手从她手上接过试卷，可以说是教师职业最棒的一环。
站了会，没有任何发言，孩子们盯着她看，戏剧效果进一步提升。她满意地点着头，叫着试卷上最上层孩子的名字。只见孩子在教室的角落里站起来，并紧张地穿过狭窄的过道，在经过某一个孩子身旁时，两人之间互相鼓励的眼神正在闪烁光芒。她想起了从前上学的时候，短暂的念想在脑海迅速飞过。
孩子走到她面前，站在讲台下，双手举过头顶，她嗯了声优雅点头，才抽出试卷放在孩子手上。孩子接过慢慢放下高举的手臂，看见上边显示成绩的数字，也露出笑容。
她喜欢看见孩子们满意她的批改分数，似乎分数不是孩子们付出努力争取的，而是她的赏赐。
说出第二个名字，一个男孩子猛地站起，她想象着这是对方迫不及待想要走到她跟前仔细看她一眼的失礼行为，她如是想着，更为陶醉了。
接着是第三个名字，第四个名字，她看着班里各色各样的孩子，几乎每一个他都记不清名字，只有在黄莺上前接过试卷的时候，她才多留意了一会。
平平的成绩，平平的外貌，平平的穿着，接过试卷时，手更是哆嗦的。她盯着黄莺快速地看了一眼，马上又收敛起来，恢复成优雅职业笑容。
她忘记了为何要留意黄莺，微微歪着头，试图去追溯原因，在发现试卷已经派发完毕后，失落感马上把难得转动的大脑填满并把黄莺的名字驱散出去。
顷刻间，她开始假装整理桌面，在孩子们看不见的讲台上，扭动手臂，查看时间。课时竟然还有一半，她已经尽力拖慢时间，嘟着嘴唇深深叹了口气后，正式开始上课。
上课是枯燥的，说着说着，便远离了试卷，更远离了课程，孩子们听得津津有味，都被带入她的旅游故事里头。有的孩子眼里显现出来的向往是如此明显，她从容地笑着说着，回忆让她有了再去一次的念头。
下课铃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故事，她执着地加快语速把故事完美结尾，才宣布下课。孩子们不舍地站起来向她鞠躬道别。她喜欢如此。
在离开教室前，她想起了黄莺，并在教室一侧找到黄莺，见向往外边世界的孩子都围绕在她身边，她忽然意识到，就算平平无奇的孩子也会有特别的吸引力。但她并不是平平无奇，想着，自信地走出教室。
回到办公室，偷偷瞟了一眼主任坐的位置，见对方不在，立马收拾便逃也似地飞奔下楼去了。
接下来的放学时间，也是她的私人时间。掏出手机想要约上三五知己，以努力工作为由，尽情享受夜晚。
下楼的步速忽然缓了下来，她的眼睛不舍地离开手机，手指还在屏幕上熟练地飞舞。在孩子低矮的身高前方，孩子们有意躲着某个看不见的东西。但她毫不在意，马上又把注意力放在手机朋友群里边，完全没有察觉自己已经走到被躲开的东西前方。
一股幽幽的霉臭味涌进鼻腔，她不禁皱起眉梢下意识用手掩盖鼻子，视线往下移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男人出现在眼前，脑袋歪放在肩膀上，似乎脖子没有支撑的力量，头发与胡子干净清爽，被门外的风吹拂飘动，但是大大的脑袋，半睁半眯的眼睛让她嫌弃地后退一步，差点踩着身后的孩子。
男人突兀地出现在此，她挪动着顺着人流绕开了。
男人似乎没有看见美丽的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楼梯方向看，温柔地笑着。在她眼里，对方是如此失礼，她生气地绕过男人，并不时回头查看，差点跟主任撞了满怀。
“主任，您好。”她惊讶地叫着，不好意思地瞧了瞧主任的脸色，“主任，我刚才被那人……”说罢，她转身对着那男人指了指。
主任没有接过她的话，也是盯着那坐在轮椅上的歪头男人看。
此时，她认出了班里的几个孩子，是眼里透着向往的光的孩子，其中黄莺也在里头。她看着孩子们从教学楼走出来，几乎要跟他擦肩而过时，主任忽然拦住了黄莺，并叫出黄莺的名字。她诧异地瞧了瞧主任，奇怪主任为何认得她班里的孩子。
黄莺被拦下后，结伴的孩子便把黄莺抛下。
主任直腰躬身，指了指教学里坐在轮椅上的歪头男人。此时男人已经把轮椅调转方向，正面向着她们。她也顺着主任所指看见男人盯着她们看，身体不禁瘙痒起来，如同无数跳蚤正在衣服下皮肤上起舞。
“他便是你的资助人。”主任说罢，便推着黄莺向男人的方向走出，不忘回头看了她一眼，叫她一并跟上。
但她站住了，没有立即跟上，此时她终于想起为何留意着黄莺，是主任交代的简单任务，而她竟理所当然地忘记了。主任的话产生的力量让她定住在原地，她瞧着离她远去的主任和黄莺，瞧着充满慈爱笑容的歪头男人。只感觉自己被远远抛下了，丢下了，失去了任何她本该拥有的价值和尊严。
黄莺的动作是那样的僵硬，玩具一般移动着双腿，直到走到男人面前，她站住了。主任也有意识地站在黄莺身后一定的距离，只有她。依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眼前融不进去的一幕，正在一帧一帧地难以猜想的剧情推动着。
接着，黄莺的双肩终于被解禁了一般，以难以察觉的微小动作抖动着。男人推动着轮椅的轮子，轮椅向前移动了一寸后，被男人熟练地止住前进的动力。
接着，男人伸出双手，眼眉下的难过让他硕大的脸庞有了些许皱纹。原来，男人的脸是如此宽容。
她看见男人眼角的泪星在阳光下闪耀。虽然听不见男人说的话，只见他胡子下的嘴唇不断抖动着。
但她猜出来了，是“不哭，不哭。”
主任背对着她也擦拭着眼角，她瞧见了，抬手擦拭着自己的眼角。
手机响起，她紧紧握住手机，似要把他握碎。
最后，还是掏出手机打开朋友的聊天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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