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飞雪,三年大旱,千万冤魂枉死城。千红一哭,万艳同悲,亿兆生灵皆涂炭。
我曾发信息给烟雨,倾诉我父亲程彦武讲述家乡众乡邻的故事。我父亲写的词:纵有奇才天赋,熟读万卷兵书。楚王营里做兵卒,自叹怀才不遇。汉帝知其羞辱,萧何月下相扶。霸王可否悔当初,四面楚歌埋伏。_调寄《西江月》。烟雨发信息:写的好,借古喻今,文笔通俗却寓意深长。你爸爸才堪称才子。我愚笨至极,真羡慕你有这样的爸爸。和他相比,我们是皓月之下的荧光,大树底下之小草。 我发信息:我和我爸爸相比有差那么远吗?你不要打击我好吗?我爸爸的写作风格和你不同,我觉得我爸爸的作品没有你的作品忧伤,没有你的作品感人,没有你写的好。大才子过谦了。 烟雨:不许你这么说。 烟雨评论我写的微博文革故事"敢为正义死,不怕把牢底坐穿”:文中玉阳精神可嘉,只是空有草莽之勇,毁了自己和爱人的一生。豺狼当道的社会,有其志而太过于迂腐不谋权变,是为不识时务,无力回天。 我发信息: …我爸爸写的诗:莫道苍天已不公,任凭作恶又行凶。斯文岂是能折辱,定教狂徒入瓮中。1968年6月,我爸爸被打成反革命,当时只要众口一词就能定罪,他联合所有狱友利用各伙造反派之间的矛盾,反说造反派是同伙,把好几个人拉下水。造反派人心惶惶,不敢再查下去,把我爸爸等人释放了。 烟雨:你爸懂得阶级斗争,是个政治奇才。你爸知道运筹帷幄,是个军事专家。我外公和你爸一样,曾经被打成地主阶级,我外婆的娘家也是地主阶级,我爸爸成份是贫农。 我发信息:你加我进新浪微博吧?马到成功01524,我想看看你写的微博。 烟雨:我的微博没什么原创作品。 我发信息:你愿意听我讲述家乡的故事吗?且听我慢慢道来。我老家在江西上饶务(WU字打字打不出来)源溪源村,据《程氏宗谱》记载:程姓始祖伯符,仕周成王献三異(爵位)封广平程伯,以国为姓,而广平(今河北省)其故郡(辖区住地),为程氏开宗第一祖。五世休父,公元前827年,淮夷叛,周宣王命为大司马,将兵伐之,克平。生子仲庚,仲辛。仲庚袭父职,以官为姓,司马氏即其后也。十四世婴,仕晋(春秋),孟子而友焉,朔贤为大夫。屠岸贾灭朔之故,朔客(幕僚)公孙杵臼相与谋存立赵孤,封忠诚君,宋嘉封忠翔疆济孚佑广公,立庙临安(今杭州),生伯丕、伯光、伯恭。《史记》赵氏孤儿中程婴是也。 十六世叔本,《吕氏春秋》子华是也。三十九世元昱,名昱,三国时仕魏。《三国演义》中程昱是也。五十八世灵洗,…谥忠壮王,永贞四年,配享武帝庙,…墓葬篁墩庙前…,生子二十二,后代遍布全国各地,歙县篁墩也是程氏祭祖之地。《资治通鉴》南北朝有记载。七十二世湘公(务源始迁祖)唐检校银青光禄大夫,授歙州牙将,分兵镇守务源,迁居务源三溪里。《地方志》有记载。七十七世護公(溪源始迁祖),到程彦武已是一百一十一世了。全国各地甚至海外的始迁祖,宗谱都有记载。溪源村分上、下两村,为程姓兄弟村,相隔二、三华里,在两村中间有座廊桥,是溪源村通往安徽休宁的交通要道,九十里路到徽州。桥的两头都是双层建筑,下层是桥亭,依山傍溪源河水而建,大路从亭中通过,上层是楼阁,既可住人也可游玩。桥的中部也建成双层楼阁,楼阁四周是走廊,中间和两头用走廊连接,走廊上两旁有栏杆和坐椅,桥墩是用加工过的大块巨石砌成,整座桥是青石和砖木结构,雕梁画栋,飞檐翘角,金碧辉煌。溪源河起源于五龙山麓的塔岭,经溪源河流向港口,汇合段莘水注入务江,溪源河乃武水之源头。地处皖赣交界的塔岭,又名百丈冲,瀑布高达百丈,声闻数里,如雷鸣不息,似万马奔腾。瀑布下潭水深数丈,离潭每隔二、三华里,就筑一道拦河坝,用来提高水位和减缓水的流速速,那水好深,绿如蓝。将盛有饭粒的簸箕放进水中,就有成群的鱼来吃饭,猛的一提,就可捞到好多鱼。溪源村祠堂大门门楼飞檐翘角,甚为壮观,名曰五凤楼,大门门内外各有一大操场,门口操场上方排列着八个巨大的八角石旗杆墩,为各科举考中者报喜插旗之用。前堂是戏台,台前一片青石场地,两厢有走廊,上方中间是正堂,堂内高而宽敞,直立着几根一人不足以围大的粗大圆柱,堂上高挂"正义堂”三个大字的横匾,两边有长联。右侧另有书室课堂,后堂天井里有一株特大的山茶花树,主干足有脸盆口粗,直伸屋顶之上,每年开粉红色花数千朵。左边是一株高大的枇把树,一到五月间树上就挂满金黄色的果实。后堂邻阶上又有一间书屋,室内高挂孔圣画像,学生数百人,分四处上课。溪源村程姓之人都以书贾为业,凡男性幼小免费读书学算,无一文盲,少壮到外地经商做工、相互提携,大有徽帮之风,老年还乡怡养天年。女性在家种茶种菜、照顾老幼,非常辛苦,男性回家一般都不干活。全村有义仓一座,平时积谷,荒年开仓平价出粜,以济村人口粮不足之需。离村口二里处,有一路亭,名曰白亭,内设座位,供行人休息,大路穿亭而过。来到村口,河道湾湾,有一山角直伸河心,满山遍野大树参天,遮盖着河流和道路,名为万谷山,又名万斛山,据说是以万斛谷的代价人工垒积而成,目的是致河道如瓶颈造成峡口,以提高上游水位。穿过密林步入村口,有一座五阊庙,庙为五尊五阊神塑像,手执各种兵器。行进不远,迎面一座双层八角亭,亭内高挂文昌阁三字横匾,飞檐翘角,绿瓦金顶,石方柱,石栏杆,屹立在河岸路边的转弯处。离此不远的路边,山旁建有一座焚纸炉。再行一箭之路,山上一股清泉涓涓流下,在距地三尺高处的石壁上凿一凹凼,形为碗状,旁边镌刻着石髓两字,这山泉水质清香甘洌,十分可口。又往前见一路亭,内设座位,上挂横匾石晖亭,两边长联:半壁夕阳红影瘦,一钩新月翠眉纤。亭上边的山坳处,又有一小亭,上书钓月亭三字。又行一箭之路,路旁耸立着一块巨大石碑,碑上镌刻着养生潭三个隶书大字,此是禁河,大小鱼虾不许钓捕捞毒。离此不远处又有一座路亭,名曰水口亭,亭前有观景台,亭顶上倚山建造一座观音阁,呈梯坡形与亭顶联接,从亭边山坡拾阶而上,阁内有神龛神像。从水口亭至万谷山一带,上是封山禁林,古木参天,下是禁河,大路沿河倚山修筑,沿途亭阁林立,大路临河一边,全部安置石栏杆,供游人倚靠赏景。置身其间,如入蓬莱仙境,令人陶醉。河对岸一路上排列着上帝庙、关帝庙、社公庙和祠堂。溪源村人敬社公胜于关帝,后殿天井里有一株奇形罗汉松,主干要三人才能合抱,且长出许多大小树包,相传此树已有几百年树龄,已经成神,进香的善男信女无不在此树下叩拜以求保佑。可惜这许多珍贵的文物古迹、几十代人的辛勤劳动和智慧的结晶,竟一旦毁于文革,不仅亭阁、庙、祠堂、连同几百年的古树都荡然无存,就连封山禁林里的参天大树、养生潭里的大小鱼虾都无一幸免,真是破坏得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啊,可想而知当年造反派之凶残无道,令人痛心。
据说唐朝末年,国师吴景鸾、洪仕良、何令通同遭奸臣陷害,被充军到徽州务源,承蒙程湘公之子全礼照顾周全,得以生还故乡,因而描下《笔架峰图》留给后人,后转给程姓后人九十九世程延谦,据说溪源河畔的笔架峰是风水宝地。
文昌阁又叫八角亭,是名医程门雪的祖先一0四世茂梓公独资兴建,顶部原来是紫铜葫芦顶,解放初期被盗走。后来由几位村民集资铸造锡葫芦顶,风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清翠悦耳。
溪源村的梨园树底茶芽尖向来是进贡皇家的贡品,解放后用来招待外国的贵宾。村里有茶业加工厂,程姓大多以制茶、贩茶为业。
文革初期造反派打砸抢,甚至将被揪去批斗的人活活打死,挖坟掘墓,在死尸身上寻找耳环、戒指。拆了社公庙还要砍奇形罗汉松,从树包里流出鲜血一样的液体,造反派纷纷慌忙逃跑,只有一叶姓赵反派大骂同伙胆小,仍旧砍树,被古树压死,和古树同归于尽。
相传明朝嘉靖年间,程氏第九十九世以忠名求德,字益之,号少竹,常常到村口一片坟地上漫步,这十几亩地是叶姓的祖坟。叶某问他来坟地干什么?程以忠回答:"我是来看地基,打算在这建一栋大院子。”叶某说:“这片坟地有十几亩,你若能建这么大一栋房子,我不但地基白送给你,而且子孙都到你府上做奴才。”程以忠问:"你说话可算数?”叶某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怎会言而无信呢?但是如果你建不起占地十几亩的房屋,又该怎么办呢?”程以忠道:“以十年为限期,若是我没有力量建这所大院,我全部家产都归你,后代都到你家去做工。”两人击掌立誓。程以忠离家外出,数年后从外地回来,请人抬回一口棺材,棺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程以忠平坟地,请来能工巧匠、日夜赶造,两年后建成一座祠堂,也是程氏子弟学堂,解放后改为溪源村小学。文革初期造反派强行拆除,并且撬去铺地的大块青石板,把屋基变成水洼。叶姓连地底下的祖先也不管不顾了,强令程姓之人将拆下来的砖瓦木石挑到十里远的山顶上,在山上盖起一所叶家山中学。中学校长是个目不识丁的文盲老农,后来这所中学成了生产队堆肥料和关牛的瓦房,叶校长仍旧去种地。
在溪源村中,程姓是大姓,另有俞、叶、汪、赵四小姓,四小姓祖上是程姓祖上的奴仆、手下士兵。四小姓只允许住在山边、山上。按程姓族规,只允许和村外的俞、叶、汪、赵通婚,不允许和村里的四小姓通婚。宗族歧视必将带来宗族仇恨,文革时期程姓有的被活活打死,有的被打成反革命送往劳改农场劳改,有的被逼自尽,有的被追打摔死、摔残,程姓当中不挨批斗的少而又少。
程姓当中也有一些人是不歧视四小姓的,象我父亲和程敬才等人在文革中也遭到迫害。在解放前程敬才喜欢上了同村女子叶惊鸿,遭到程姓、叶姓两族人的反对。程敬才的父亲程安宁不同意,说:"按族规,娶同村四小姓的非我族类,从族谱上除名,死后不得葬入祖坟。所有族人不再同你来往。叶姓祖上世世为我程姓祖上奴仆,怎么配和我程姓通婚?你要娶她,就不再是我的儿子,赶出家门,自生自灭,不再来往。”程敬才道:"没有什么能够阻止我和她在一起。人生而平等,祖上为奴又如何?为什么要去歧视四小姓?为什么要去招致怨恨?他日四小姓得势,我们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君子不会公报私仇,时势造奸臣,谨妨我程姓一族大难临头。”程安宁将他赶出家门,夫妻俩另租房子住。他是学校教学生音乐和美术课的老师。1957年反右斗争时,学校分到一名右派指标,校领导感到非常为难,有谁会愿意被打成右派?如果找不出右派,校长就要被打成右派。他们也没听谁说过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右派的帽子给谁都不肯接受。校长经过几天几夜的苦苦思索和反反复复的开会讨论,才想起程敬才买鞋时说过“现在的鞋质量没有以前的好”这句话来。说这样的话是不是对现实不满?算不算右派言论?校领导向上级汇报请示,经上纲上线分析,认定这句话是对现实不满,对现实不满就是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对社会主义制度不满就是对共产党的领导不满,是彻头彻尾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言论。当学校领导宣布程敬才因反党反社会主义被戴上右派份子的帽子时,全体老师都惊呆了,百口莫辨,程敬才再也不能给学生讲课了,只得去打扫卫生和干杂活,后来又被送回生产队监督劳动。58年大跃进,各家各户的铁锅铁铲、刀、火钳、锄头等铁器都被收去大炼钢铁。各家各户的粮油、鸡鸭等也被收到公社食堂,村民都到公社食堂去吃大锅饭。吃饱饭就去拆房屋、挑砖头造高炉炼钢炼铁,把铁器熔化成大块蜂窝煤状的废铁,然后敲锣打鼓地去向公社领导报喜。村里的劳动力不分男女无日无夜在山上挖铁矿,几个月没有炼出钢铁,可大片农田却因为没有及时施肥管理、良田长满杂草、禾稻稀稀疏疏几颗、粒食歉收。公社干部为了多报产量,扩大成绩,叫社员把到处田里的稻子搬集中到一块田里来过秤,竟说粮食亩产过万斤,工业农业齐放卫星,形势大好。广播里也在宣传:喜看稻菽千层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大跃进一天等于二十年,工农业飞跃发展,钢铁产量要赶超英国,粮食亩产超万斤。就连小学生读的课本上也白纸黑字地写着某某人民公社粮食亩产达到三、四十万斤。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1953年农村开始成立合作社(各地成立时间不同,1958年7月1日开始成立农村人民公社,一乡一社,公社社长相当于乡长。生产大队相当于村,生产队相当于组。1961年生产队普遍采用工分制作为劳动计量和分配依据。生产队干活实行政治评分,普通男劳力干活评工分为10分,而黑五类只能得7分。黑五类要干更重、更累的话,有时做筑路之类的活,离家远,要带饭,生产队的干部就把黑五类的好菜都拿去吃了,黑五类是受尽欺压。每天晚上,社员都要到队部开会,队委成员评议,社员大会通过社员当天的工分,有些人家中有事不能来的就要被扣工分。到了年底,生产队的年度结算,记工员统计好生产队全年的总工分,保管员统计好全年所收的经济作物所得,减去开支,汇总到会计手里,队委除去应该完成的国家任务,留足来年的生产准备金及度荒口粮,剩下的按工分分配给社员。生产队的干部克扣黑五类的谷子,黑五类一家往往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受尽欺压。家庭成份好的也难得温饱。
1957年中国出口粮食192万吨,1958年中国净出口(出口减进口)266万吨粮食,1959年出口419万吨粮食,1960年出口265万吨粮食。(1983年《中国统计年鉴》422、438页)1960年我国财政赤字已经高达80亿元。周总理说,黄金不能卖,我们要以黄金作后盾。每年以外汇买进几十万两黄金,年年买进,一直买到1970年。
1958年8月4日,毛泽东在去徐水视察时,徐水县委第一书记告诉他,徐水全县夏秋两季一共计划收获12亿斤粮食,平均亩产2000斤。毛泽东问:"你们全县31万人口怎么吃得完那么多粮食?你们粮食多了怎么办?”…毛泽东又说:“多了,国家不要,谁也不要,社员可以自己多吃嘛,一天吃五顿也行嘛。”(《人民日报》)不到三个月,农村就开始饿死人,一顿也保证不了,三年间非正常死亡三千多万人。女性在饥荒时就会绝经,不能生育,和往年相比,三年间减少出生人口两、三千万人。这样的政治、军事奇才怎么会相信这种欺下瞒上的谎言?农村的小学生也未必会相信吧?为什么要将粮食出口、援助外国?就象《皇帝的新装》一样荒唐,在那种高压政策下谁敢说真话?说错一句话只怕就要被批斗至死。全国何曾发生大的自然灾害?为什么要去归咎于老天?好大喜功,妄图赶超英国。
58年的冬季,来得特别快,尽管广播还在宣传:喜看稻菽千层浪,可是公社食堂已经是粮食紧缺了,一勺稀粥明似镜。59年的日子就更加艰难,天怒人怨,人祸天灾接踵而来。大跃进的高潮已上九霄云外,公社干部不再高歌: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指挥玉皇龙王,呼风唤雨、人定胜天的高调,也没有那种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的英雄气概,早忘了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的誓词,而是连声惊叹:遭受前所未有的自然灾害,造成粮食减产,要人们厉行节约。这年春节,公社干部为了过好年,把食堂仅有一头瘦得皮包骨头的小猪宰了,放在锅里煮烂后,他们连皮带肉吃得一干二净,把猪骨头熬汤加水和米煮成粥,分给社员一人一碗,就算过年了。大家都说食堂杀了一头猪,怎么看不见一丁点肉呢?后来大家知道真相,意见很大,公社食堂因此解散。溪源村又恢复到以前那种家家房顶冒炊烟的景观,可是生产队发给社员的粮食少得可怜,人们只能靠挖野菜、草根充饥。附近的山上都挖光了,就要到几十里远的深山里去挖。(部分摘录自程彦武的《寒夜星辰》,我父亲主要写他自己的遭遇,乡邻的遭遇写得很简略,一笔带过。)村里有个老太太,饿得实在是没办法,就把邻居小孩骗到家中杀吃了,后被枪毙。
1958年时,程敬才眼看着粮食被运走上交,忧心忡忡,悄悄对妻子道:"粮田荒废、粮食歉收、跃进浮夸,从广播、语文书本宣传可知,全国各地都是如此。如果只有部分地区这样,问题不大。全国都这样,到时无粮下发,得饿死多少人?可是我不敢说,说错一句话就会被打成右派,讲真话更会被批斗至死。更何况村民们都热情高涨,盲目乐观,都认为是吃大锅饭,以后可以不愁吃了,谁会相信我说的话?粮食上交的越多,饿死的人就越多。拔苗助长,违反自然规律,禾苗必然会枯死。”叶惊鸿说:“有那么严重吗?我们该怎么办?我去劝我爸不要把粮食全上交了吧?”叶父是公社干部。程敬才道:“你爸不会批斗你,我怕他会批斗我。你如果不希望我死,就一个字都不能说,说了也没有用的。”
叶惊鸿回到娘家,悄悄对父亲道:"爸,为什么要虚报粮食产量?”叶父道:"全国各地都虚报,我们怎敢不虚报?不虚报只怕要挨批斗,上面定下任务的。”叶惊鸿问:“爸,粮食能留些不交吗?万一到时无粮下发,我们只怕都要被饿死了。"叶父道:"上报了这么多粮食怎敢不上交?不要命了?现在都管不了,哪还管得了以后?法不责众,各地都是这样,只能是顺应形势了。我对外都是说和你断绝父女关系的,不许在家吃饭、住宿,你是右派的老婆,不离婚之前不要回家吧?不要连累我。”叶惊鸿道:"爸,你怎么能这样?”叶母道:"地(地主)、富(富农)、反(反革命)、坏(坏份子)、右(右派),是黑五类,右派的帽子压下来,父子、夫妻、兄弟不敢相认,怕被株连,你不要怪你爸绝情,他这也是没办法。”叶惊鸿问:"爸,能偷藏点粮食在家吗?”叶父道:"被抓到瞒产私分只怕是没命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程敬才也和父亲说起形势,程安宁却不答理他。敬才夫妻俩白天要在生产队劳动,晚上要到队部开会,时常趁无人时挖点野菜晒干藏在地窖里。
到了59年,公社食堂办不下去解散了,敬才家的日子日渐艰难。敬才对妻子道:"我养不起你们母子四人了,离了吧?离了你就可以带着孩子回娘家,你爸好歹是公社干部,有吃的,不要跟着我饿死了。”叶惊鸿道:“不论生死,我都不会拋下你走的。当初你不顾父亲和族人的反对,说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毅然离家娶我为妻。今天我也要说没有什么能够把我们分开,是生是死,听天由命吧?就让三个孩子到我爸那去蹭饭吧?”夫妻俩让孩子到外公家,谁知外公竟将孩子赶出家门,道:"姓程的没一个好人,谁叫你们姓程?”外婆道:“他们可是你的亲外孙啊,你怎么能这样对他们?眼睁睁地看他们饿死吗?”外公道:"我们自己都吃不饱饭,哪还能顾得上他们?他们是右派的孩子,如果不能和右派划清界线,我这个公社干部还能当得下去吗?大伙都没有饭吃,谁不眼红我这个职位?不当这个干部我们还能有这么多口粮分配吗?不要和他们一起饿死了。我也是没办法,为了保我们一家人度过饥荒。"外婆痛哭失声,拿了四个蕃薯递给三个孩子,说:"你们回家去吧?以后都不要再来了,外公、外婆不敢帮你们,不要连累我们挨批斗了,不要和别人说是我给你们的蕃薯,留一个给你们的妈妈吃吧?”老大玉竹道:"外婆,再给一个我爸爸吧?”外婆道:“家里没了,就算有,我也不会给他。他家祖上剥削压迫了你妈妈的祖上,我们家祖上是世世为奴啊,是阶级敌人,懂吗?”兄妹三人回到家中,哭诉外公、外婆说的话。程敬才难过地搂着孩子,道:“是我连累了你们。"玉竹捧着两个蕃薯,道:"爸、妈,你们吃蕃薯。”敬才道:“我不饿,你吃吧?”玉竹道:"我吃过了。”老三玉青道:"我们吃过了,大哥没有吃,他说要留给爸爸吃。”敬才忍不住落泪,道:"玉竹,我吃不下去,你吃了吧?”玉竹道:"如果爸爸饿死了,那我们也都要饿死了。爸爸不吃,我也不吃。”老二玉松道:“既然爸爸、哥哥都不吃,那就给我吃吧?我没有吃饱,还是饿。”玉竹道:"这是我给爸爸的蕃薯,谁也别想抢走。”紧抱着蕃薯,生怕被抢走。敬才将蕃薯掰成两半,道:“玉竹,我们一人一半,好吗?”玉竹道:“好。”两人分吃蕃薯。叶惊鸿也将蕃薯掰成两半,道:"玉竹,我们也一人一半,好吗?”玉竹将半个蕃薯递给爸爸,道:“爸爸,我人小,吃不了那么多,你吃吧?”惊鸿问:“玉竹,你怎么偏爱爸爸啊?”玉竹道:“爸爸是大男人,胃口更大,半个蕃薯怎么够吃啊?”敬才道:"能有这么好的儿子,是我的福气,死而无憾,这半个蕃薯我们三人分吃了吧?”玉松看着直流口水,道:"妈,我饿,分一点点给我吧?”惊鸿想要分一半给他,敬才阻拦道:“玉竹心里只想着爸爸,没想到自己。可玉松只想着自己,根本就没想到爸妈。他已经吃了一个了,饿不死了。谁会不饿?你也该考虑考虑自己,如果把吃的都留给孩子,自己饿死了,谁来养他们?”惊鸿只得自己吃了。
这天半夜,从窗外扔进一包东西,惊鸿打开纸包就着月光看,是四个蕃薯。惊鸿开门见一人影,便去追赶,那人走进了自己的娘家。惊鸿回到家中,关上房门,哭着说:“是我妈妈,她怕我们饿死,不敢明着帮我们,偷偷地半夜来帮我们。”孩子们也都醒了,五个人平分四个蕃薯。惊鸿对孩子们道:"这事你们对谁都不能说,被人知道了,外公外婆也要跟着我们一起挨饿受罪了。”孩子们连声答应。
时常有安徽逃荒路过溪源村的人,有些人饿得实在没办法,就把手中的婴儿拋向山谷。不时会有人倒毙路旁。安徽那边各公社干部为了多上交粮食,抓瞒产私分非常严,很多人被抓打残打死。因此安徽被饿死的人要比江西多得多。三千多万枉死的冤魂该找谁去诉冤?
程敬才的妹妹敬美远嫁安徽,逢此灾荒,公公婆婆把吃的都省下来给孩子吃,都饿死了。她的丈夫精神几近崩溃,道:"我是一个不孝子,是我害死了爸爸妈妈。”不吃不喝,没几天也吐血而亡。敬美将家人用草席草草埋葬,带着两个孩子逃荒到娘家。看父母家也没吃的,父母也都饿得瘦成皮包骨,怕连累父母,提出到哥哥家去。她父母也正因没吃的发愁,只得同意。敬美带着孩子来到哥哥家,敬才道:"我自个儿带着三个孩子都没办法,怕熬不过饥荒。你看谁家有吃的就改嫁了吧?”敬美掐着女儿的脖子,儿子抓着她的手哭:“妈妈,你这是要干什么?”敬美说:"我们一家已经是无处可去了,家破人亡,没有活路可走了,干脆就今天一起死了算了。”敬才抓住她的手道:"你这是要逼我。罢罢罢,是生是死,我们都在一起吧,你们留下来吧。”兄妹、惊鸿三人每天到几十里路的大山深处挖蕨根、葛根,摘树籽、野菜、茅草根,把树籽、草根搞碎,加上野菜、少许米或糠掺在一起煮成糊充饥,每天也只能吃两顿,中午没有吃的,勉强保住性命不饿死。五个孩子在竹筛上系根长绳,筛下面放些稻谷,然后用木棒把竹筛支撑着,人拉着绳子的一头躲在远处,看到麻雀从树上飞落地面、然后钻到竹筛底下去吃稻谷吃,就拉动绳子,支撑竹筛的木棒倒下,麻雀就被罩在竹筛里面,任人去逮了。又去捉鱼、田螺、虫子充饥,终日碌碌为食忙。在饥荒年代,农村人懂挖野菜、逮麻雀、捉鱼之类的技能,大山深处、河水深处都可以寻到食物,城里哪有?城里人哪会这些生存技能?因此农村人和城里人相比,饿死的概率就要小得多。
后来形势有些好转,社员分到自留田和自留地,允许他们种些粮食和蔬菜,人们过上半饥半饱的日子。敬美和孩子另租房子住,想方设法将户口迁回溪源村,没有户口就没有口粮分配。两家孩子小学毕业后,公社主管文教的赵姓干部说他们是黑五类,不让他们再读书,剥夺他们上中学的权利。
1966年5月16日,毛泽东亲自领导和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红卫兵就象雨后春笋一夜之间遍布神州大地,所有的旧书被烧毁,文物古迹被拆毁,甚至于挖坟掘墓。时隔不久,党主席毛泽东发表《我的一张大字报_炮打司令部》,把矛头直指国家主席刘少席。红卫兵已经分化为保皇派和造反派以及各种各样名目的战斗兵团。黑五类是没有资格加入红卫兵的,各伙造反派互相指斥对方是拥护刘少奇的保皇派。在一片狂呼声中,文革已经从开始时批判三家村的《燕山夜话》和《海瑞罢官》升级到到文攻武卫,挑起全国的武斗和炮打司令部,一大批党和国家领导人被打倒,全国一片混乱。造反派整天高唱:"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绣画绣花,不能那样雅致、那样从容不迫、文质彬彬、那样温良恭俭让,革命是暴动,是一个阶级推翻另一个阶级的暴烈行动。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头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造反派踢开党委闹革命、公检法都被砸烂,无法无天,整天到处打砸抢,打死人就象踩死一只蚂蚁一样。溪源乡公社方书记和江春林副书记也遭到造反派的批斗。
方书记、江副书记、(生产)大队副大队长程敬兴为了自保,也组织造反派,成立公社革命委员会,迫不得已黄义富司令、汪有连、(生产)大队大队长叶千年、俞仁德、赵兴德等人为革委会委员,黄义富等人一门心思想要夺方书记的权,到处发号施令,就象哽在公社党委咽喉里的鱼剌,吞不下去又吐不出来。
1967年12月14日夜,在公社会场,同时被公社造反派批斗的有十几个人。其中一人在解放前当过国民党乡丁的,解放后参加过抗美援朝志愿军,后来退伍转业回乡。造反派说他当过乡丁,罪该万死,用四、五尺长,三、四寸宽,一寸多厚的竹片,将那位军人活活打死。还有一人是名医生,接骨技术高,帮人治伤从不收钱,逢年过节有许多人送鱼送肉感谢他。遭到造反派的嫉恨,造反派说他是借行医为名收买人心,妄图变天。造反派骂:"哪怕你接骨的本领再怎么好,打碎你的骨头,看你能不能再医好?”将他打得体无完肤、筋断骨碎而死。接着批斗程敬才,造反派在他的头上戴了一顶高帽,脖子上挂着"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程敬才”的木牌。两个造反派将他的脖子用力往下按,造反派们高喊口号:"造反有理,革命无罪。打倒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程敬才,无产阶级群众专政的文化大革命万岁,毛主席万岁。"程敬才低声对造反派赵兴德道:"我家祖先程婴救了你家祖先赵武一命,没有我程姓,就没有你赵姓。今日我有危难,还请你相救。"赵兴德道:"你家祖上剥削压迫我们家祖上,世世代代给你们做奴仆,还有什么恩情可言?”程敬才道:"只应山河人共有,岂可帝王一言堂?造反也能称之为革命?反对造反就是反革命吗?利用各族人之间的矛盾,发动群众斗群众,趁乱夺权,这就是文革的本质吧?”汪有连道:"现在是无产阶级群众专政,我是群众专政小组的头头,造反是造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反,夺权夺的是封(封建主义)、资(资本主义)、修(修正主义)的权,你们这些人都属于黑五类,接受的是群众的审判。"程敬才道:"这就是所谓的阶级斗争,这就是所谓的群众专政,这就是所谓的民意,少数人的野心,为的就是纂党夺权。我不反党、也不反社会主义,这些都是你们强加给我的罪名,我宁死也不认罪。"黄义富司令吼道:"和他啰嗦什么,你们怎么还不动手?"造反派用牛皮带打他的腿,喝令跪下,程敬才道:"宁折不跪,男儿膝下有黄金,我只跪父母。"叶惊鸿也在旁边陪斗,拉着他的手哭道:"你为什么就不肯认罪啊?你就认罪吧?只要能保住性命,其他什么都不要紧。就算为了我和孩子吧?”造反派用牛皮带抽他们的手,敬才将惊鸿推开,道:"惊鸿,生死永别了。有连(廉)无耻,遗臭千年。”惊鸿道:"你说过没什么能阻止我们在一起的,你为什么不肯听我的劝?你怎么能拋下我和孩子不管了?”敬才被打得倒在地上翻滚,惊鸿道:"黄司令,求求你们不要再打了,我们认罪,好吗?你们去造反抄家吧?我们什么都不要了。”敬才被打得一动不动昏死过去,才叫人拖出会场。叶惊鸿请人将丈夫背回公婆家中,二老悲痛欲绝,惊鸿关上房门,低声说:“爸、妈,敬才他气息微弱,也许还有得救,这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们去弄些草药来喂给他喝,看还能不能把他救活?"程安宁是名医生,对草药十分熟悉,连夜弄来草药,煎给儿子喝。将敬才藏在地窖里,用稻草遮挡,用木板盖住地窖,用黄土、草遮挡住木板,只留一点空隙。对外只说是已死,空棺下葬。惊鸿告诫孩子们:"你们不要对任何人说爸爸还活着,造反派要是知道了,又要把他打死了。就算是酷刑逼供,一个字也不能透露。只有在半夜才能进地窖,白天不准进,外面必须要有人望风,地窖门要关上,用草遮挡好。”孩子们也都答应了。一连几天惊鸿不吃不睡地照顾敬才,敬才的伤势日渐好转,躲在地窖不敢再出来。
1968年6月3日晚上,程彦武等几十个人被抓到村头一所大房屋里,这些房屋原本是程彦武祖上的房屋,如今却成了程姓一族被迫害含冤受屈的监牢。他们被造反派屈打成招为苏修(苏联修正主义)指派的全民党、青年救国军,造反派假造反革命纲领、会议记录等材料,甚至连活动经费、每人发了多少钱、哪种面额的人民币有多少张数都已编造好。造反派还对所有被抓起来的人突击进行抄家搜查,从有些人家搜出不知道小孩从哪里捡来玩的子弹壳和自制的木头玩具枪。造反派就借题发挥,大做文章,说搜查到不少枪支弹药,并说那些反革命份子已经准备在八月一日举行暴动和武装起义,如果不是被他们那些造反派及时发现和把反革命份子都抓了起来,就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头落地,血流成河。溪源村的群众听说一夜之间被抓了七、八十个反革命,都感到非常震惊。程玉松怀疑道:"哪来的这么多反革命,假如真的有这么多的反革命,岂不早就天翻地覆了?”这话传到造反派那帮人那里,他们就马上行动,将玉松抓了起来,戴上脚镣手铐,说他也是反革命。程玉竹来找造反派,道:"所有的罪名由我一人承担,你们把我弟弟放了。”汪有连道:"我们的政策是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你们兄弟俩坦白交代自己的反革命罪行,争取立功赎罪,我们可以保证你们什么事也没有。不会判刑,也不会给你们戴反革命份子的帽子,而且马上就放你们回家。如果你们不如实招供,就只有大刑伺候了。"程玉松道:"其实我爸爸没-"玉竹一拳打在玉松的肚子上,打得他蹲在地上直吐血。玉竹蹲下身子,低声对他说:"你要敢出卖爸爸,我就打死你。”汪有连令人将玉竹捆绑起来,问:“玉松,你想要说什么?”玉松哭道:"其实从小到大我爸爸每天都会对我说,说话要谨慎小心,说错一句话就有可能遭来杀身之祸,我为什么要随口乱说话?”叶千年道:"不动大刑他们是不会招供的。”玉竹道:“不用动刑,你们要我承认什么我就承认什么,只求你们能放了我弟弟。”叶千年吼道:“给他们上电刑。"一声令下,几个为虎作伥的造反派叶狗(谐音,溪源村中很多人以和狗谐音的字为名,取好养之意)等人冲上前来,把电线绕在他们的手和脚上,然后摇动电话机的摇柄,强烈的电流很快就传遍他们全身每个部位,他们感到全身的骨架就象要断裂一样剧痛。玉松痛哭道:"你们要我招供什么我就招供什么,我们兄弟俩都是反革命。”玉竹道:“我已经招供认罪,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弟弟?为什么不能放他走?”汪有连道:"你太天真了,你是自投罗网,这是什么地方?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叶千年令人将他们手上和脚上的电线拿开,道:"既然已经招供,就在供状上签字画押,带下去。”兄弟俩签完字,汪有连道:"接着上刑,玉竹阻止玉松把话说完,他们一定另有阴谋,一定要逼他们如实招供。”汪有连指使如狼似虎的造反派搬来两段一米多长,二、三十公分粗,从中间劈开一半的一段圆木,造反派把圆木立在地上,然后把兄弟俩的手指用麻线绑在圆木上,用一块一头大、另一头小的木尖插在劈开的圆木中间,再拿斧背敲打木尖,麻线就绷紧陷入手指。十指连心,这样的酷刑逼供,剧痛难忍,怎能不屈打成招?玉松哭道:“两年前,我爸爸介绍我加入全民党青年救国军,我和我哥哥都是反革命集团的骨干份子,是皖、赣、浙三省联络员。”玉竹怒道:"汪有连,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样迫害我们兄弟俩?”汪有连道:"我觉得他们还没说实话,再打。”造反派又拿斧头背把木尖使劲地往下敲了几下,兄弟俩只觉得天旋地转,晕了过去。造反派迎头泼下冷水,王竹道:"玉松,你怎么能冤枉爸爸是反革命?你怎么能出卖爸爸?爸爸把你养到这么大,你怎么能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玉松痛哭道:"我什么都招了,连爸爸都出卖了,你们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此后造反派仍旧时常拉他们来上刑,逼他们牵连其他人。玉竹道:"玉松,你一定要挺住,宁死我们也不能陷害其他人。”玉松痛哭道:"哥,你打死我吧?我现在是生不如死。你打死我,我就不会乱招了。这样的酷刑逼供,我做不到不乱招。”玉竹捏着拳头,可是怎么也打不下手。同牢房的人说:"你打死他有什么用?他不招供自然有人会乱招,谁能经受得住酷刑?造反派要想牵连谁,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玉松不愿乱招,可是却被逼乱招,被牵连陷害的人怒骂:"我和你无冤无仇,为什么要陷害我?”心理压力太大,精神崩溃,被逼疯。
程彦武时常对大伙说:"当造反派用酷刑逼供时,不要每次都说得一样,要前后矛盾。若是大家的口供都完全相同,就有可能会弄假成真,给今后的翻案带来更多困难。乌云遮不住太阳,总会有云散日出的一天。只要是冤案,就终有大白天下之时。总有一天我们能伸冤雪恨。”有些人不堪忍受酷刑逼供,想要绝食、投河自尽。彦武耐心地劝他们:"毛主席说,与其自杀而死,不如奋斗被杀而亡。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们要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和造反派作顽强地斗争。只要我们齐心协力,就一定能令造反派受到应有的惩处。”在他的耐心劝说下,很多人打消了自尽的念头。
这天,造反派又强迫所谓参加反革命集团的人一起做义务劳动,因为天气炎热,造反派躲在远处树荫下监视大家。程彦武跟在一起干活的人说了一个《请君入瓮》的故事:唐朝武则天当皇帝时,重用两个酷吏周兴和来俊臣,他们常常用酷刑陷害无辜,许多正直的人都被屈打成招,造成大量的冤案。一日,来俊臣奉旨审理一桩很棘手的案子,他把周兴请来喝酒,趁酒兴正浓时,来俊臣道:“近日审案犯人不肯招供,不知周兄有何妙计?”周兴十分得意地道:“这有何难?只要取大瓮一只,周围生起碳火,把犯人放入瓮中烘烤,他还有什么不肯招供?"来俊臣立即叫人抬来大瓮,四周生起碳火,然后对周兴道:“有人告你谋反,我奉旨审理此案,现在就请君入瓮吧?”周兴一听,吓得连连磕头认罪。程彦武看了一眼坐在远处玩的造反派,继续道:“造反派黄司令等人用酷刑逼供,要我们招供发展了哪些人参加反革命集团,我们何不将计就计,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来个请君入瓮,让他们也体会一下被屈打成招的滋味。”大家对黄司令这帮造反派都恨之入骨,一听这话就纷纷问彦武有何妙计,彦武小声地同大家如此这般一说,大家精神为之一振,个个磨拳擦掌,掘好陷阱逮恶狼。
施巧计请君入瓮 报冤仇死里逃生
这天夜晚,造反派黄义富司令和一帮人又用酷刑审讯玉竹,玉竹对在场的公社方书记说:"是有一人参加了反革命组织。但是我怕他会报复我,不敢把他供出来。”黄司令一听此话,不等方书记表态,就抢着吼道:"快说出来,是谁参加了反革命集团?人在哪里?你若是再不招供就上刑,看看你的骨头又有多硬?玉竹看也不看黄司令一眼,仍然对方书记说:"这件事我只能跟你方书记一人讲,你叫他们出去。我和我爸爸一样,都是铁骨铮铮的男儿好汉。不论用什么酷刑,绝不冤枉任何好人。”方书记还没作声,黄司令又接着凶狠地吼道:"你还想玩什么花招?为什么不可以当着我们的面讲?是要等上刑吧?”程玉竹镇定地道:“我所指的这个人是反革命集团的副司令,他已经打入共产党内部,是公社革委会的成员,他十分阴险毒辣,我不敢当着大家的面招供。若是被人泄露出去,我全家人的生命都有危险。”方书记听玉竹说得如此认真和问题那么严重,就叫黄司令和他的一帮人暂时回避一下,由自己来审问玉竹。方书记问:"现在你可以说吧?谁是混入共产党内部的反革命份子?”玉竹不慌不忙、轻言细语地说:"此人是公社造反派司令黄义富。”方书记一听此话,心里暗自吃惊,问:"你说他是反革命有何证据?”玉竹道:"此人伪装革命,混进共产党内部,大搞打砸抢杀,无恶不作,又乘机夺公社党委的权,批斗共产党的干部,唯恐天下不乱,他不是反革命,那谁是反革命呢?”方书记也曾遭黄义富等人批斗,遭到他们拳打脚踢,后来为了自保也组织造反派,成立公社革命委员会,迫不得已才吸收黄义富等人为革委会委员。互相猜忌争权,早就想除之而后快,见有这么好的机会,怎能不加以利用?除掉黄义富,就可震慑汪有连、叶千年等人,提高自己的威信和地位。方书记问:"仅凭你几句话,又怎么能够定他为反革命份子呢?”玉竹答:"方书记你若是不能完全相信我的话,那么你就再问问其他人吧?"方书记提审一浙江人,此人是从浙江来溪源村做砖瓦的师傅,年近四旬,为人热情忠厚、吃苦耐劳,带了十多个徒弟在一起干活。造反派无中生有硬说他是从浙江专门来溪源村组织反革命集团的,是全民党青年救国军的总司令,用铁链锁了琵琶骨,他带来的那些徒弟也全部被打成反革命集团的骨干份子。造反派还时常用酷刑逼迫他们供认在溪源村发展了哪些人参加反革命集团。浙江人供认黄义富是全民党青年救国军的副司令,是故意打入共产党内部刺探情报的。方书记又问:"你以前为什么不把黄义富供出来?”浙江人说:"黄司令曾经对我们说过:‘万一你们被抓,只要不把我供出来,我就会设法救你们出去。若要把我也给供出来,你们就死路一条。’所以我们就一直不肯把他给供出来。”方书记又连续提审多人,大伙说的都基本相同,他不再细加追问,马上就派人把黄司令给抓了起来。黄义富大声吼道:"我是造反派司令,又是共产党员,你们凭什么把我也抓起来,难道就不怕我去告你们吗?”方书记态度非常严肃地道:“你是混进共产党内部的反革命份子,还不低头认罪?”黄司令此时就象一条被逮住的疯狗狂吼道:"谁敢说我是反革命?”方书记对手下人说:"给他把证人带上来。”玉竹等人道:“黄义富就是全民党青年救国军的副司令。”在那种年代,众口一词就可以陷害一个人,根本就不需要证据,无法无天,无处可诉冤。黄义富一见这种情形,已经象是被打下水的落水狗,垂头丧气、莫名其妙地问:"你们为什么要陷害我?”玉竹等人道:"谁陷害你啊?我们也是迫不得已才检举揭发你,好将功补过。也是你欺骗了我们,不顾我们的死活,也就怨不得我们了,完全要怪你自己自作自受。”黄义富此时已是无可奈何连声喊叫:"冤枉啊…"玉竹道:"象这种人不用刑是不肯招供的,请方书记让他尝一下他自己制造的刑具的滋味吧?”方书记犹豫了一会儿道:"也好,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上刑。”几个造反派就走上前来要给黄义富动刑,黄司令吓得赶紧供认自己是混进共产党内的反革命份子。消息传出后大快人心,此后大伙又陆续将几个凶残的造反派打手拉下水。这天黄义富也被迫同大家一起劳动,往日那种造反派头头发号施令的威风神气已不复存在。他垂头丧气地问大家为什么都异口同声地冤枉他是反革命集团的副司令?玉竹等人笑着说:“那是抬举你啊,选你当副司令啊。”黄义富被大家笑得莫名其妙,呆若木鸡,还不知怎么一回事呢。玉竹道:"黄副司令,你也知道有冤枉二字?为何你不想想,有多少人被你们害得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若不把你也打成反革命,你又怎么会知道在你们的酷刑逼供下,大伙都是被屈打成招、冤枉陷害的?若不把你也打成反革命,还有多少人死在你手里?你也有今天,栽在我们的手里。”大伙听了,都忍不住落泪。黄义富被说得无地自容,恨不得钻进地缝。(文革结束后,黄义富因祸得福,也得到平反。)
程彦武对大伙说:"对那些穷凶极恶的造反派,我们绝不能消极抵抗,任其继续兴风作浪,为害一方,而是要以牙还牙,针锋相对地斗争,要注重策略和用多种方法使他们得到应有惩罚。我们既然连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可怕的?只有横下一条心和他们斗争到底,再不行就来他个鱼死网破,同归于尽。我们再周密策划一下,等方书记来审问时,看如何才能够将汪有连、叶千年等人一网打尽?”
汪有连、叶千年、赵兴德等造反派头头得知他们的顶头上司黄司令也被打成反革命集团的副司令后,整天提心吊胆、惊恐万分。汪有连对叶千年等人说:“反革命集团问题不能再追查下去了,如果还继续追查下去,就连我们自己也要被打成反革命了。”他们不得不停止对已被打成反革命的人用酷刑逼供和批斗,也不再追查什么反革命集团成员的材料。但是他们仍不甘心就此罢休,他们还想在钱财上再捞一把,举办所谓可以教育好的子女的学习班。汪有连在学习班上胡说八道、颠倒是非,奸笑着说:"虽然你们参加了反革命集团,但是被我们及时发现,还没有来得及举行暴动就被抓了起来。既然还没有发展到杀人放火的地步,罪行也就不算十分严重,所以你们还是属于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举办这个学习班,是要你们通过学习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交清在你们被关押的这段日子里我们造反派的看守工资和用餐费、以及写材料的笔墨纸张等费用,按你们人数分摊,每个人只要交一百几十元钱,就不再追查反革命集团问题,也不给你们戴上反革命份子的帽子。只要钱交清了,就在这次学习班上给你们宣布解放。”在那种年代,普通人家积蓄也只有几十元钱,更何况是象他们这些时常遭到造反抄家、受尽欺压迫害的黑五类,到哪去凑一百多元钱?有些人想要破财消灾,就小声议论是否答应他们。程彦武站了起来,理直气壮地道:"假如反革命集团一案属实的话,花一百多元就能得到从宽处理,那真是合算。可是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反革命集团,所以必须给我们平反和赔偿经济上的损失,岂有反而要受害人付看守费和其它费用的道理?”程玉竹也接着道:"我赞成程彦武的意见,别说一百多元,就是一分钱,也不能交,若是交了这些钱,岂不是等于承认自己参加了反革命集团?”大家听了程彦武和玉竹的话,都不同意交钱。叶千年吼道:"不答应交钱,就不给你们解放。”程彦武道:"我们并不要求什么解放,而是必须召开群众大会进行彻底平反,并烧毁全部黑材料。”汪有连道:"你们想要翻案是绝对办不到的,我劝你们还是老老实实地交钱,别痴心妄想给你们平反啦。”玉竹道:"乌云遮不太阳,只要是冤案,我们就一定能等到平反昭雪的那一天。”汪有连吼道:"程彦武和程玉竹两个人态度极不老实,顽固不化,不肯承认错误,还企图翻案,因此不能给他俩解放,继续监督劳动改造。其他的人只要把钱交清,就可以立即宣布解放。”可是谁也不愿把钱交给他们,他们的如意算盘落空了,学习班只得草草收场。(施巧计请君入瓮摘录自程彦武《寒夜星辰》,很多人物名字和真实人名只相差一个字,时间地点人名都可以查实。我、我父亲和烟雨的写作风格完全不同,谁能区别开来?烟雨能区分吗?)
造反派是不甘心这样放大伙出狱的,用酷刑逼迫大伙以及他们的家人招供咒骂了毛泽东,以此为由判刑入狱。造反派抓来程玉青,让她指证哥哥玉竹在家里喊反动口号:"打倒毛泽东,保卫刘少奇。”玉竹道:"我有什么能力去打倒毛泽东保卫刘少奇?我也不知道他们是怎样的人,喊这样的口号干嘛?在家里喊给谁听?我小时候听我父亲说林彪是奸臣,我只骂过林彪:"一天三餐要大家做餐敬说祝林副主席永远健康完全是多此一举,林彪是个奸臣,不得善终。”汪有连道:"这是你的罪状之一,你若不肯招供,我们就只有对你妹妹用刑了。”玉青恐慌地道:"哥哥救我。"玉竹违心地道:"你们要我招供什么我就招供什么,只要不牵连他人就可以了,把我妹妹放了,我就在供状上签字。”玉松和玉青被释放回家,玉竹被判刑,被送往劳改农场劳改。
溪源乡公社有三百多人被打成现行反革命,受到株连的就有一千多人,被造反抄家的也不在少数。
1976年,文革结束,程敬才终于可以重见天日了,可他已是满头的白发、雪白的肌肤,长年躲在地窖里,50岁象70岁一样,看上去是那样的苍老。大伙都非常惊讶他还活着,玉竹也被释放回家,他跪在父亲面前,看着父亲苍老的面容,痛心地道:"爸,你怎么变得这么老了?你才50岁啊。”玉竹讲述玉松被逼疯的经过,道:"…爸,如果当时不是我向玉松施压,不准玉松出卖爸爸和他人,他就不会被逼疯了。爸,你打我吧?我对不起玉松。”敬才道:"我宁愿他出卖我也不愿他被逼疯,你为什么要阻止他?为什么要打得他吐血?”敬才举起手却打不下手,一拳打在桌子上,鲜血直流。玉竹抄起斧头往外就跑,道:"我去找汪有连拼了,一命换一命,为我们一家报仇。"敬才追了出来,可哪追得上,急得直喊:"大家帮我把玉竹追回来吧?我们一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逃过了十年劫难,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乡亲们拦住玉竹苦苦相劝,敬才道:"玉竹,玉松他已经疯了,生活不能自理,这一辈子都完了、毁了,我们没办法照顾他一辈子,这以后都要靠你照顾他了。你要有个好歹,让我们靠谁去?你想把爸妈都气死吗?”叶惊鸿道:"玉竹,从小你是最听爸妈话的,不要再冲动了,好吗?我们宁愿不要报仇,不能再承受任何打击了。”玉竹扔下斧头长跪不起,痛哭道:"爸、妈,我害你们担心了。"汪有连听说后被吓得如丧家之犬,东躲西藏,不敢再待在家中。曾经作威作福不可一世的造反派头头也会落到惶惶不可终日的下场。当年作恶多端的造反派头头都被撤职处理,有的被判刑入狱,有的贫病交加,有的上吊自尽,都没有什么好下场。人不可能永远得势,终究会有失势的时候。作恶太多,失势时就会遭到仇家的追杀,因此作恶太多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文革结束以后,副大队长程敬兴提升为大队支书,公社方书记和江春林副书记都调走了。他们在文革时没有做过坏事,没有害过人,保护了很多人。当年我父亲和造反派斗智斗勇,造反派苦于找不到证据,无法定我父亲反革命的罪名,又不甘心释放。程敬兴、江春林等人非常欣赏我父亲的才能和勇气,将我父亲营救出狱。
1980年春天,邓小平指示:我们的原则是有错必纠,凡是过去搞错了的东西,统统应该改正,有的问题不能一下子解决,要放到会后去继续解决,但是要尽快实事求是地解决,干脆利落地解决,不要拖泥带水。在这一精神指导下,文革造成的冤假错案全部平反,对造反派抄家也作出经济赔偿,更为重要的是取消了阶级成份,彻底结束了几十年来一直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极左路线,开创了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时代,人们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而努力奋斗。
烟雨收到一条匿名信息:负义薄情太伤心,唯遗心血绘桃红。年年今日无穷恨,尽在一场痴梦中。秋风画扇两自零,日影寒鸦梦不回。私心暗许回心院,语只与卿诉衷情。七夕和相遇只差一天,这是天意吧?每天都失眠,睡不着,我是被你逼疯的。(来自天涯社区客户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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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行者小空在离京城百里处大山深处安营下寨,宴请军中曙光等主将,令夏娃恋月相陪,军中曙光盛兵前来,风行者小空率兵包围众将士,道:“众将士若有不同心前往攻打军中曙光的,格杀勿论。愿意前往的,出军营。”有一半将士走出军营。将军袁非非道:“众将士皆如兄弟,出生入死历尽劫难,我宁死不做出卖兄弟之事。”风行者小空下令放箭,袁非非亦下令放箭。农夫纵马前来,攻入风行者小空军中。众将士大喜,道:“大将军还活着,大将军来救我们了。”双方混战。小狐仙和军中曙光等将士赶到,风行者小空大败而逃,夏娃恋月亦趁乱逃走。
纵有奇才天赋,熟读万卷兵书。楚王营里做兵卒,自叹怀才不遇。
汉帝知其羞辱,萧何月下相扶。霸王可否悔当初,四面楚歌埋伏。
👍👍👍你父亲的好词。